第9章 第9章
晨光渐明,空寂无人的青石板小路上,宁延和周奚并肩而行。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s基金的主意?”周奚问得很直接。
“两年前。”宁延答得干脆。
周奚偏头看他一眼,“藏了两年,你那副眼镜看来确实有点用。”
宁延轻笑,“也分人,对你就没用。”
周奚不理会他的暗示,继续抛出自己的推断:“两年前,于老和几位专家向上面递交了一份关于s基金运营的调查报告,是你在背后主导的?”
“不是。”宁延摇头,进一步解释,“是于老在那之前找到我,希望我能出资赞助他们一个研究项目。”
作为经济学泰斗,最早提出s基金入市的主要倡导者,于瑞丰一直关注着s基金的实际运营情况。但多年来,碍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他和团队始终无法掌握到一手信息和资料。
大约三年前,于瑞丰突然找到宁延,希望他能出资支持他的团队做一个项目。
“于老当时只让我出一笔钱,并没说做什么用,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希望我利用kr的人脉联系几家企业,想去做尽调,我才猜到他在干什么。”
于瑞丰用了整整一年,追踪s基金的运营机构的持仓情况和动向,建模测算综合收益、运营成本,并深入到他们持仓的企业开展调研,了解企业经营、税收、对当地经济贡献等等,最后得出了一份深度调查报告。
“你应该没看过最后的那份报告。”周奚断言。
于瑞丰之所以被政-学两届尊重,就是因为他为人刚正不阿、心怀家国,是一个非常有信仰且讲原则的人。他没有利用s基金管理部门给他的经费和人力,带着团队做独立调研,目的是为了保证调查的公正性和真实性。所以,尽管他用师生情谊请宁延出资帮忙,但在未经上-面授意前,他绝不会私相授受,把调研结果透露给任何人。
不出所料,宁延的回答是:“没有,这份报告至今仍未公开。”
“但你推断出报告结果不尽如人意。”周奚陈述。
“其实,得看哪个角度。”宁延答得很严谨,“单从两年前s基金在市场的表现看,这些钱的综合收益应该算得上非常优异。”
周奚轻哼一声,“大妈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能和人家头头是道的聊大盘,想不优异都很难。”
用业界笑话一般的口头禅来讲,风口之上,猪都能上天。s基金下水那几年国内经济高速发展,钱袋子满得流出来的老百姓嗖嗖的把钱投向地和股,轰得两市那叫一个沸反盈天。
宁延听懂她话里的嘲讽,垂眸笑了笑,“确实,韭菜一茬又一茬,长得比割得快。”
他说话做事向来内敛沉稳,听竟会出言贬损,周奚不禁瞄了他一眼。
宁延察觉到她目光,看过来,“怎么了?”
“我觉得你那眼镜确实很有用。”
?
“镇邪。”她没忍住笑,独自乐起来。
宁延瞧她笑得眉眼弯弯,一时竟没移开眼,直到听见她说,“正因为收益率可喜,所以于老那份报告被压了两年,对吗?”
他才恍惚的点点头。
周奚哂笑,“短视!”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于老的眼界和格局。”宁延说。
周奚不置可否,像于瑞丰这样心怀天下,着眼全局的人的确少之又少。
如果她没猜错,那份被束之高阁的报告里,于老团队的着眼点应该是s基金入市后对整个经济社会,或者更准确些,对实体经济、支柱产业、百姓就业等有无助益。然而,但凡对那两年二级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无论是机构,还是个人,早已被短期套利思想支配,整个市场都在想着赚快钱,快赚钱,就连许多企业自身,上市的目的早已偏离融资促进更好发展,而是等着解禁后圈一波钱,一夜暴富,从此全家老小过上买买买,晒晒晒的人上人生活。
于老通过调研,看到了隐藏在高盈利糖果下的炸-弹,他做了那个不讨喜的恶人,提出要踩下刹车,调整s基金的运营模式,真正让这些钱用到实处,用之于民,而不是哄抬市场,制造越来越多的泡沫。
这是一个有良知、有担当的学者发出的声音,却不一定是别人想听到的声音。
“这两年,于老只要有机会都在重提这个报告。去年底,上面终于重视起这个问题。”宁延把她不在国内这些年的的情况讲给她听。
周奚不屑,“再不重视,地里别说韭菜,杂草都得枯了。”
后面的过程,周奚大概猜到,全球金融危机,二级盈利困难,s基金支出却越来越大,s基金压力倍增,甚至频频被爆出入不敷出。
宁延瞅准这个时机,在背后运作,推动gy资本划转入这些基金,充实库存,以保证是s基金能正常运转。
“你能搞定gz,让他们肯把这笔钱给你,也挺厉害。”周奚赞道。
“你知道我怎么说服他们的?”宁延问。
周奚不屑一顾,“不就是自己家的粮吗?”
当爹的做主,要求大儿子把自家收来的粮食拿给小儿子去做买卖,约定等赚钱后再把粮食还回来。碍于爹的权威,大儿子不得不给,可是又担心小儿子不善经营,把自己辛苦收来的粮食给赔没了。
于是,宁延提议,他可以和爹说,粮食我照给,但是考虑到弟弟经验不足人手欠缺,不如由我找人来帮他打理这批粮食,亏了我继续借,赚的都归他,我一分不要,这样既能不忤逆爹,又能保住自家粮食能如数归来,还能帮弟弟度过难关,何乐而不为呢?
宁延听她用大白话讲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禁停下脚步,认真说,“周奚,我们天生就该做战友。”
“少拍马屁。”周奚白他一眼,接着问:“你这次专程过来找赵局,也是为了这个事吧?”
“对。”宁延开诚布公,把他此行目的和计划一一讲给她听,其实说是一一也不尽然,很多时候他只需要抛给话头,不必深入,更不必解释,她就能接上去,甚至还精准无误的推出他的动机和打算,就像有一根无形的天线将他们的脑电波链接在一起,毫无障碍的传递着彼此的想法和思想,语言反而成了累赘。
这种感觉让宁延觉得很奇妙,更美妙,它带给他的愉悦和欢畅远远超过了他们身体上的交融,更让他深陷其中,食髓知味。
他们不紧不慢的走着,肩膀和手臂偶尔擦到一起,但他一次都没想过要趁机牵握她的手,因为这一刻,他们是如此的近。
一路说来,很快就到了那家包子铺的门口。
在国外生活太久,周奚已经很多年没进过早餐铺子。
站在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门口,宁延看了看驻足不前的她,“要不再去古镇外面看看?”
“别了,这个点,估计到处都没开门,就这儿吧。”周奚说话间已抬脚走进店里。
见到两人进来,年长的老板娘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钟,确定时间没错,才操着方言告诉他们,“包子还没蒸好。”
“没事,我们等一会儿。”周奚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宁延却站在玻璃厨房外面,问:“除了包子还有别的吗?”
“只有茶叶蛋。”
宁延转头问周奚,“会吃茶叶蛋吗?”
“可以。”周奚仰着头浏览一遍钉在墙上的餐单后,说:“再来个豆腐脑吧。”
“甜的还是咸的?”宁延问。
“豆腐脑还有咸的?”周奚面露诧异。
“当然有咸的。”回答她的是在包包子的老板,“而且我家咸豆腐脑好吃得很。”
宁延笑望着她,“要尝尝吗?”
“不要。”周奚干脆拒绝。
宁延颔首,替自己要了一碗咸的,连着茶叶蛋放在托盘里端到她面前。
“你没吃过咸豆腐脑吗?”他问。
“很稀奇?”周奚反问。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家离这里不远,口味应该差不多。”宁延解释。
周奚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我家离这儿不远,你还调查过我?”
宁延慢慢剥着茶叶蛋,抬眼睨她,“你有次打电话讲的是方言。”
周奚思索片刻,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哦了声,垂头舀了一勺豆腐脑放进嘴里。
正吃着,一个剥好的茶叶蛋被放在盘子里,推到她面前。
周奚抬眸,瞧着他抽了几张纸巾仔仔细细的擦手,想起来他有轻微的洁癖。
她抿了抿唇,忽略情绪的浮动,再次把话题扯到工作上,“对了,既然是战友,我得告诉你一声,鸿升还是决定拿第三期专项资产计划。”
宁延自是听出她话里“还是决定”这四个字的含义,把纸扔进旁边的纸篓后,问,“你不怕被坑。”
“kr眼里的坑,在鸿升这里不是。”周奚不以为然。
宁延失笑,“我猜到了。”
那日,他在机上就和季郁彤说过,“即使她知道那是坑,也绝不会绕道避开。”
“因为这项目对鸿升是必须项?”季郁彤问。
“不全是。”
“那为什么?”
“因为这对她而言根本不算坑。”
大象掉进三米深的陷阱会绝望的以为深处天堑,蚂蚁被困地下百米仍然能破土重建天光。判断坑与否,从不在深度和难度,而在于被困的人有没有本事爬出来。
周奚吞下嘴里的茶叶蛋,喝了一口豆腐脑,才说:“我觉得章牧之应该向你学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宁延一脸不解。
“学一学怎么拍马屁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