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六)
就像是多年前月彦第一次在兄长面前发火那样, 鬼舞辻无惨和宇智波启的相处又仿佛回到了那段平静的时期。
但这一次绝不是根据启的意志达成的单方面和解,无法撼动的兄长终于在他的举动下变得不再那么完美。但即使名贵的艺术品上出现了瑕疵, 鬼舞辻无惨的心情也依旧比以往要更加愉快,毕竟那正好是自己的杰作,就算仅仅是一道裂缝也令他足够心旷神怡。
无惨很快便可以自由活动了,尽管他仍旧虚弱,但是恢复了对群鬼掌控的他,照理说可以不再向宇智波启寻求庇护。
在以前,仰仗兄长生活对于心高气傲的月彦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屈辱,可是在目前的鬼王眼里, 和自己的兄长相处这件事, 似乎变得不再是那么令人讨厌。
他开始频繁地选择与宇智波启见面,无论宇智波启是否产生出想要与他接触的念头。
鬼王的念头兴起得突然,那份愉快的兴趣又是那么猛烈, 他仿佛沉浸在这美妙的兄弟感情之中, 即便是宇智波启的回避也不能惹得他产生厌倦。
无论是兄长作为游商投宿的时候,化身为旅店隔壁的客人, 还是在兄长和同僚去居酒屋聚会的时候, 在店家告知有人帮忙结过账后在二楼对他举杯致意。
鬼舞辻无惨近乎无处不在,他清楚宇智波启的秉性, 这个人虽然对身边的人全无感情, 但是作为弟弟,只要朝着他清楚地提出要求,那么八成就会获得回应。
宇智波启不愿意见到他,这已经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是鬼舞辻无惨并不在乎, 因为兄长既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工具人, 在他的身边又总是非常安全。于是无论宇智波启走哪去, 干什么,他身边总是存在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无论这个人再如何转世,鬼舞辻无惨都会第一时间找到宇智波启。
根据以往的惯例,无惨通常不会在启的活动区域狩猎,但是鬼王的出现总是会引起附近鬼物的骚动,再加上这个人留存着公家时期的习惯,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喜欢让几个属下在附近待命,随时供他差遣。
而这些鬼的存在又导致周边的混乱,这是宇智波启无法制止的,哪怕加以惩戒,即便是让他们对自己心怀恐惧,也绝对无法令鬼违背本性,成为一个绝不杀生的素食主义者。
所以恶鬼的快乐建立在宇智波启苦恼之上,因为鬼舞辻无惨的纠缠,总是能够给周围亲族带来困扰,致使了他不得不有独立的能力后,就远走他乡。
鬼舞辻无惨热衷出现在宇智波启的面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意在兄长的面前收敛自己百年如一日的坏脾气。
他时常向着自己的属下发火,也时不时会被一无所知的人类所激怒。
和百年前不同的是,他那时候向着侍从们发火,虽然含沙射影,怒气却从来不会蔓延在地位比他高的兄长身上。
在生前作为下位的那一方,启的存在无时不刻在证明月彦的怯懦,然而又只有启对他予取予求。他憎恶着兄长,又索求着兄长,两个人被血缘的关系迫不得已地联系在一起。
但变成鬼之后,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鬼舞辻无惨心底仍旧对兄长的品性充满了厌恶和轻蔑。
他瞧不上自己不断轮回转世的兄长,毕竟他仅仅只是一个凡人,但是这个人无论轮回多久,那份强大仍旧无法泯灭。他仿佛天生就是要比自己优越,生来就是为了走到自己的前面。
为了让他仰望,为了让他憎恶,为了让他自惭形愧,为了让他在这个人的面前丑态尽出,为了让他渴望摧毁这个人,将他拉入和自己一样的泥潭里。
去体会兄长的一举一动,去揣摩兄长言语中的所有含义,似乎成为了无惨人类时期不知不觉都会做出的举动。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从兄长淡漠的神情中体会到任何真实的情绪。
但越是无法理解,越是牵扯着他所有的情绪。哪怕这个人仅仅只是做出一件小事,人类时期的他都会因此轻而易举地陷入欣喜或者绝望。
他最开始想要他死去,但是期望兄长的死亡不过是自欺欺人,用蒙蔽双眼的方式欺骗自己。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渴望用双手扼住这个人的咽喉,想要他露出惊讶诧异的神情,想要他身躯颤抖从喉咙中渗出鲜血迎来死亡。
你为什么就不能向我屈服呢你为什么就不肯落后我一步呢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踏上你弯曲的脊梁的呢
但哪怕兄长不经意的痛苦令他体会了久违的快慰,鬼舞辻无惨又很快感受到一种饮鸩止渴般的不满足。
什么都变了,他和兄长不再由着血缘牵绊在一起,甚至不再能谈得上是一对世俗所承认的兄弟。
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哪怕这个人因为自己有了永恒的污点,成为了庇护非人之物的共犯,满足他的所有,回应一切要求,但是沉浸在这种关系的那一方仍旧只有自己。
无惨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启对待他的态度稍不如意,或者长久地不出现在他面前,这个青年模样的恶鬼便毫不吝啬在兄长面前,展现出自己恶劣的本性。
对于鬼舞辻无惨时不时的勃然大怒,宇智波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但奇异的是,只要自己的这位胞弟对他大发脾气过后,在下一个惹他不快的事件来临之前,这个家伙又会变得异常好说话,简直可以称得上百依百顺。
即便是启提出想要自己一个人单独待上一会,鬼舞辻无惨也会欣然应允。
如果说在宇智波启还和此世的亲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纠缠他的行径尚且还会有所收敛。
他会委婉地编造各式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宇智波启的面前,假使启选择成为画师,那么无惨就会成为对他画作大加赞赏的青年贵族,如果启这一世家里以乐工为业,那么无惨总是会斥资请家里人让他能够步入琴室听闻乐声。
总而言之,无论启从事什么职业,这个恼人的家伙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以各种合理的身份捧场。宇智波启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哪怕做一个拙劣的歌人,在纸上写一些根本不值一哂的俳句,恐怕鬼舞辻无惨也会像个冤大头一样将他的诗作买下来,根本就来者不拒。
不过归根到底,宇智波启还是要一些脸面的。要是鬼舞辻无惨真将自己随手画的涂鸦买下来,裱好摆放在会客室中,那么丢脸的还是他自己。
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也只是令身边的人觉得古怪,为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添加几分谈资。但是要是宇智波启选择不干碍亲人平静的生活,选择远走他乡之后,那么鬼舞辻无惨的出现就肆无忌惮起来。
如影随形不加掩饰的姿态,甚至连借口都不曾找一个,完全是摆明了跟随的态度,反而让他根本无法直接驱赶。
京都附近的但马汤,是早在平安时期贵族和文人们都很热爱的清游之地。
这个时候是樱花徐徐飘落的美丽时节,因此关西地区聚集了许多四面八方前来游览的游客。
两个容貌出众的青年的入住,对于温泉旅店的其他客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既引人注目又不值得引以为奇。宇智波启认识了一个貌似开朗的青年,他的眼睛和发色都十分奇特,眼睛如同阳光直射的琉璃一般,头发则是像在木头上泼了一桶血。
他在宇智波启进入客间的时候便朝着他微笑,实际上,这青年早在宇智波启来到这里之前便是众人交谈之中的焦点,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看见。
宇智波启没有与之攀谈的想法,但是青年仍旧时不时地将话题带到他的身上来,所以即便有一方的兴致不高,两个人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青年说他的名字叫做童磨,是江户人,目前在经营着过世父母所留下来的产业。哪怕是宇智波启没有套话的念头,那人便非常温和友好地微笑着,主动将自己的底细交代了个遍。
鬼舞辻无惨从楼上下来,坐到了他的身边,宇智波启饮了一口茶,便听见童磨停下了讲述他来到这里遇到的趣事,用扇子轻轻地遮住了半张脸,非常好奇地问道“恕我冒昧,你们两位是一对兄弟吗”
宇智波启以为无惨会因为这个人的冒昧发火,但是出乎意料,清俊苍白的年轻男子端起茶碗,原本带着点阴郁的神情似乎颇有几分云开月明的意味。
他甚至有心情向着端着茶盘的女招待轻轻致谢,末了,才偏过头,用一种被这问题取悦到的语气,毫不犹豫地对事实进行了否定。
“鬼舞辻无惨。”
鬼王报上自己的名字,他红梅般的眼睛愉快地看向一边的启,于是宇智波启也无所谓地回答说“我叫宇智波弥生。”
弥生、新生。
什么叫做新生啊,他回不到带土的身边,只不过是在苟活而已。
两兄弟都不约而同抛弃了自己原有的名字,这在鬼舞辻无惨的眼里,又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他愉快的心境一直维持到了两人从近畿返回京都,在路上,他的兄长语气平淡地向他问道“你能不能不要将和我有牵扯的人都变成鬼呢”
要说鬼之始祖将和自己兄长有过接触的人都变成鬼,那确实有一些夸张。
不过就目前来讲,宇智波启曾经的学生,在路上遇见被人责打的老人,替他指过路的小偷,还有现在这个叫做童磨的青年,在鬼舞辻无惨看重的下属之中,宇智波启放眼望去十有八九都有一些接触过的印象。
也确实难为这家伙像是集邮一般,一个一个找上门,将和宇智波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全部转化成为鬼。
“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真是令人作呕。你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也和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为什么还会盯着你不放呢”
说这话时,鬼舞辻无惨的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的温度“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又拿什么资格指责我呢可笑至极。”
他冷冰冰地看了身侧的青年一眼,心里却想着要记下来这个人恼羞成怒的神情。
但是这件事注定要令无惨失望,他的兄长则是仿佛随口一说般,无所谓地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移到别处“也对,用人类的品格来束缚鬼,似乎有些好笑。”
鬼王的竖瞳一瞬间顿时收缩得更紧,他压抑着怒气,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挑衅宇智波启,到头来被激怒的仍旧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