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的弟弟月彦(四)
一段时间以后, 宇智波启已经彻底和这群大江山之鬼混熟了。平心而论,酒吞童子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鬼,只要肯无视她口中的想要把人一口吃掉或者想要把骨头都抽出来之类貌似吓人的话, 总得来说还是可以交流。
至于茨木童子则是很好应付, 虽然这个金灿灿头发的女孩子看起来狂放不羁,但是实际上仍旧像个不折不扣的孩子一般喜欢糖果。这个时代的点心, 就算不如同前世那样种类丰厚,可是作为公卿出身的启,依然能够弄到许许多多的苏蜜和糖果给她吃。
搞定了鬼众的统领和大江山魁首, 剩下的鬼族们总而言之就更加好办了。虽然不做忍者,亦非武将, 但是宇智波启这些年来也没有落下自己的修行。他先是和恶鬼们打成一片,用实力让他们心悦诚服,然后再用美酒和美食作为诱饵, 果不其然大家最后感情都变得非常融洽了。
酒吞童子有时候会充满闲情逸致地和宇智波启开始煮酒论英雄,关于对阴阳师们的看法, 她的评价还算是中肯。但是一谈起平安京的风头正盛的一些武将的时候,她言谈间对于最负赞誉的源氏大将充满了嫌恶之情“那个牛女真是讨厌, 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味道,像是她那种家伙就是不应该到处活跃丢人现眼不过说起来她属下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家伙还不错, 在她的手底下还真是可惜。”
宇智波启又想起了那个身材健硕、手臂粗得如同电线杆一样的金发男子, 在源氏将领的门下, 和其他三位武将以赖光四天王闻名。总而言之, 就是一位以热情奔放的性格和个人勇武闻名于世的人物。
一想到酒吞童子竟然将这样的一个男人称作小家伙, 宇智波启本人就不得不因此产生鬼种和人类的观念是否具有巨大差异而产生怀疑。
果不其然, 当他向酒吞童子询问关于治愈病痛的灵药消息的时候, 鬼女斜了斜脑袋, 原本执着红色漆器的纤长手指轻轻放下酒盏,抚着光滑的脸颊似乎有意令自己从醉意中清醒。
“治病的灵药”酒吞童子懒洋洋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苦恼,“如果你向我询问草雉剑的消息,那恐怕还要容易一点至于灵药吗,前些年似乎还有关于返魂香的传闻”
鬼族首领混混沌沌地嘟哝了一声,说让她仔细想想。片刻之后,醉鬼放弃了检索记忆的行为,将漆器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语调欢愉地朝着宇智波启说道“你们都说人世苦短,何必拘泥于人的身份呢要是饱受病痛的折磨,那么变成妖怪不就好了”
不知道是出于觉得有趣的考虑,还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妥,酒吞童子似乎是真心想要帮助宇智波启,并且热忱地向他介绍各种变成妖怪的办法。
可是如果变成妖怪也算活着的话,那么宇智波启也知晓不少令胞弟继续停留在这个世间的方法。照理说,他的左眼瞳术足以令治愈一切病症,但是这是通过操作事件的逆转达成的,可月彦打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健康无恙过一刻,就算是能够回溯状态也只能让他苟延残喘地度过一生。
但是宇智波启还从大蛇丸那里得到了关于秽土转生的卷轴,秽土转生能够令死去的灵魂返回人世,并且被转生出来的人不能被普通的方法杀死,只要施术者不接触术式,那么被召唤的死者就不会有消散之日,这样也算是一种留存在世间的方法。
启曾经也有过就算通过秽土转生,也要令月彦存在于这个人世的念头,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将亲生弟弟作为召唤物什么的,似乎对他有些过于折辱,将月彦转换成妖怪也是这样道理,于是启立马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旁边咀嚼着糖果的茨木童子看过来,虽然不知道酒吞的意见有哪里不好,但是她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人类不是有很多阴阳师吗吾记得那个安倍晴明有个对头叫做芦屋道满的,就是那个被你们家流放到播磨的那个,他似乎有把死去的人制作成为式神的方法”
茨木童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宇智波启,因为尝到了喜欢的甜味,金色的瞳眸闪耀着日轮一般的光辉。罗生门之鬼瞧着眼前这个总是给她很多点心的青年男子,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点头,那么她就会不辞千山万水地跑去播磨,把那个叫做道满的阴阳师抓过来。
然而宇智波启听了这些建议,只觉得一个比一个还要离谱。他读懂了茨木童子眼神中的含义,果断又坚决地拒绝道“不要。”
“啊啊真是的,不能吗还说事情总算是有意思起来了呢。”
就连一旁的酒吞童子也若有若无地发出了期望落空的叹息。
就在宇智波启为弟弟寻访灵药的时候,藤原赖真也仍旧孜孜不倦地派遣仆从替儿子四处寻找有名的医生。
他虽然在病弱的亲子身上并没有花费多少心力,但是对于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往往就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都会被属下们不折不扣地努力执行。
藤原赖真又替月彦寻来了一位医生,这医师莫约三十年岁,面容年轻精神充沛,看起来并没有像是前面那些苍髯皓首的医者那样可靠。但是他看完月彦往日的按脉后,却和以前那些诊断完毕便摇头叹息的大夫们有所不同。
他说他可以尽力而为。
虽然月彦并不信任这个医生能够治好他的病症,但是这位医师仍旧尽心竭力地为他进行诊治,不断的根据他身体状况而改变更替,转而调配新的治疗药方。
可惜这些药剂并有令他的情况好转,反而让月彦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
他的面容平和,对待医生的态度也日益平静,他说他生来病弱,能够延续至今日已经是一件不敢妄想的幸事。但实际上,月彦对于这位医师的不满与日俱增。
终于有一天,潜藏在平静水面下汹涌澎湃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看诊的时候,月彦屏退了周围的侍从,坐在矮几前淡淡地向着医师发问“我还能够活多久呢”
这一句话所换来的,照例是这位医师信誓旦旦的保证“鄙人有十足的把握令公子痊愈,请您放宽心情,不要过于忧虑。”
这样的车轱辘话,月彦从出生开始听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医师的话并没有像是清冽的泉水抚慰住这个人心中的焦虑,反而令他心头的邪火越烧越旺。
他已经认定了眼前的医师是个不学无术的庸医,所说的话不过是缓兵之计。毕竟按照月彦久病缠身的状况,就算是随时撒手人寰都并不是件罕事。倒是凭借他的一面之词,医师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向他的父兄请罪而已。
单单是想到自己就这么被这个人愚弄许久,身体的状况甚至因此变得更差,月彦的心中就变得怒不可遏。
他闻言略显冷淡地笑了笑,镜子前病弱又清俊的贵公子神色阴冷,恼怒的月彦早已经轻轻抚上早就藏在床褥下的刀刃,而这个时候,依旧在旁边说些宽慰话的医师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在自己身上降临。
医生被处置了,暴怒状态的月彦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他没有选择用刀去刺穿他的身躯,病弱的躯体使他选择了投掷。
男人的头颅就像是被碾碎后的浆果一样爆裂开来,鲜血飞溅了一地,而月彦又仿若无事一般坐了回去。他拍了拍手掌,本在室外静候的侍从们都鱼贯而入,这些收拾好了满地的狼藉,一切又回到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对于医师死亡这件事,则是被大家定性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入室抢劫。
月彦对此的解释是这个医生是个滥竽充数之徒,本身是为了诈骗诊金而来,见识到藤原家的权势和财富之后又感到了不舍,在面对体弱无力的公子的时候起了挟持的歹心,然后被早有防备之心的他制服。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有在三条府邸中泛起任何一丝水花,小公子周围的侍从竟然出人意料地守口如瓶,甚至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到三条府邸日后真正的主人,宇智波启的耳中。
月彦原本认为这医师就是不学无术的庸医,可等到这人死亡以后,他原本羸弱的身躯逐渐变得健康起来。但是还没等月彦为这惊人的变化欣喜若狂,他又发现自己身体上又出现了新的病症。
平时本身就无胃口的食物,现在看了更加反感,反而不如侍从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那些活生生的血肉更加令人感到渴望。这微不足道的变化本身不值得月彦为此感到烦恼,但是最要紧的是,他发现自己只要看见太阳,就会生出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感。至于他的本人,更是无法行走在阳光之中。
这件事自然令心高气傲的月彦又惊又怒,他勒令仆人替他寻来拿庸医的手札,花费无数的精力翻阅这笔记。他不再允许侍女们在春日的时候大开窗户,反而将自己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帷幕之后。
这一切都加重了月彦的耻感,他终于有了健壮的身体,强大的力量,但独独是无法克服太阳这点,就令他产生了一种见不得光的愤怒和屈辱。
月彦的精神极其不安定,每回只要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不需要睡眠的他就会变得十分暴躁易怒。为了平复情绪,他首先是绝对将那些胆敢向他求爱,胆敢轻视他的贵族们屠戮得一干二净。
京城里年轻权贵和小姐们的大量失踪,导致了平安京内一时间贵族们都人心惶惶,他们都说是由丹波山上的酒吞童子所作所为。但是只有宇智波启不这么看,因为那群失踪男女的为人他也有所耳闻,而酒吞童子的本性他也有所了解,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愿意拿来做酒的。
有一晚上,宇智波启和藤原佐为在他的宅邸中下棋,眼见着天色不早,于是便起身向他告辞。
照理说,启以往在他这里待到更晚的情况也有过,收拾棋盘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不免带着几分好奇向他发问“怎么了,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关于舍弟的一些事情,需要早一点回家处理。”
藤原大将几乎从来都不在其他人面前谈起关于弟弟的事,但是整个平安京都有所传闻,说这位公子不失为一位慈爱的兄长。
一想到这里,藤原佐为就不免想象起了启与弟弟们平时相处时的情状,他散开扇子,开始猜测究竟是哪一位弟弟令启这么挂念“是惟光朝臣吗”
启的弟弟藤原惟光,也在成年以后出任官职,现在正担任右近卫少将一职。
“不是,是另外一个弟弟。”宇智波启对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说,“是我的胞弟月彦,虽然体弱多病,但是现在想起来,其实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