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烈酒冬雪
“他说他叫其木连山,是契阔的王,将来,也是天下的王。”
宇文煜的话语非常认真,这也是第一次他在柳浅浅面前提及一个人时,露出怀念的神情,他继续说道,“和所有契阔人一样,他身材壮实,比寻常契阔人还要再高一些……”
“眉目粗重,鼻梁勾起像极了天上鹰。”
“他爱笑,但是笑的并不好看,常常吓哭孩童。”
柳浅浅听的入神,好像从宇文煜只言片语的描述中,见到了这个听起来便豪气万丈的男子,她小声问道,“那他如今……”
宇文煜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他成了契阔的王,却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天下的王。”
柳浅浅隐约记得在书册上读过这一段历史记载,不过也只是一瞥而过,没有细读,毕竟其木连山在书中也只有寥寥数笔。
关于其木连山,最醒目的一笔便是他以一族之力,统一了契阔九九八十一个部落。
但是他在位只有短短两年,随后便因病去世。
他去世后,契阔群龙无首,纷乱又起。
柳浅浅的思绪转的很慢,喃喃着问道,“所以,其木格……”
她只是念了这个名字,宇文煜就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
宇文煜揽着她肩膀的手臂轻轻收拢了一些,“论年纪,其木格就是他的女儿,可惜……”
可惜一只心怀天下的鹰,却生了一只苟且偷生的鼠。
宇文煜对其木格非常的不齿,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张奏报……
“其木格为西齐摄政王安宥临所用。”
其木连山,最不齿的人便是西齐安宥临。
宇文煜还记得其木连山救下他的那一日,两人在冷风肆虐的帐中畅聊天下事,点燃的篝火每隔片刻都会被雪埋住,就算这样,也难掩两人身上流着同一种血脉,那就是帝王血气。
一壶温茶,一片战盘,两人就能聊上一整夜。
谋天下,夺天下,定天下,开盛世太平。
其木连山同宇文煜的年纪相差三十有余。
其木连山却将他认作兄弟,煞有其事的将他介绍给每一个他部族里的兄弟。
他们不是将士,是他的兄弟,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宇文煜还记得其木连山的这句话。
其木连山同他谈天,宇文煜便谈天。
其木连山与他说地,宇文煜就说地。
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阴谋诡计,宇文煜宛若天生就会一般,熟稔的不行。
其木连山还佯装恼怒,大声骂道,“大胤有你宇文煜,我其木连山一统天下岂不是遥遥无期?”
可是转头他又酣然一笑,“也好,也好,你是我的小老弟,待哥哥我先走一步,你也好替我看牢了这盛世!”
话中的气势盎然,话语也是笃定,仿佛他已经于百年后再创了古月的盛世,一统了这大好河山。
宇文煜当时年纪尚幼,但也是血气方刚,见他如此,自然是应下。
他不卑不亢的模样,让其木连山越看越欣赏。
谁知道两人自那一日别过,再无相见之日。
其木连山病重时,千里迢迢,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到宇文煜。
信中坦言,他病重不治,契阔医师都是束手无策,想来命不久矣。
其木连山还说,放眼六国,在他认识的人中,若有一人能平定天下,此人非宇文煜莫属,所以他的宏图霸业,中道崩卒,便指望他亲认的小老弟,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信中还说,他的女儿性子刚烈,却无谋算。
如果契阔是他的女儿统领当政,便放过他女儿一命。
如果他的女儿不堪重任,便请宇文煜率大胤铁骑,直入契阔。
其木连山还附上一张地图,地图上是契阔王族才知道的其连山墓,还标上了位置。
墓中他的墓上有一封遗诏,遗诏中坦言,八十一族族人,不论何时,何地,但凡见到持遗诏之人,必须将他奉为新王。
契阔最看中命数百年,其木连山甚至以自己的百年命数作保,持遗诏者,为天地真王。
信的最后,其木连山还说,等到天下大定的时候,请宇文煜到他墓前倒下一壶烈酒,洒下一把冬雪。
也算全了他们一老一少这对兄弟的情谊。
对于宇文煜来说,其木连山临死前的这封信,虽是实话,却也有着帝王心术的算计。
其木连山相信宇文煜可以问鼎天下,便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求了一条生路。
可是他同时也清楚自己的女儿不能成事,便索性做主,把整个契阔拱手送给了宇文煜。
以其木连山昔日在部族群之间的威望,宇文煜只要拿出圣旨,至少能少死数万的将士。
柳浅浅突然轻声说道,“也不可惜。”
宇文煜的思绪被她低迷的声音拉了回来,“嗯?”
“不可惜……”柳浅浅微微叹了一口气,“其木格她不是一个称职的王,但起码她做的每件事都尽力了。”
宇文煜低声道,“她对你下毒,你还夸她?”
柳浅浅微微呼出一口气,隐约像是笑了。
她又继续说道,“她难平部族征战,所以她同意了西齐摄政王的建议,她拱手让契阔,换取西齐粮食和水。”
有了粮食和水,契阔部族就不会为了一片好的栖息地,而征战不休了。
宇文煜明白柳浅浅未说完的话,他低声一笑,“浅浅猜到了,是西齐摄政王。”
柳浅浅轻轻“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拇指上面,“皇上怎么不夸臣妾聪慧?”
宇文煜从善如流,“浅浅聪慧,朕心甚悦。”
柳浅浅的嘴角弯了弯,连眼睛都睁开了一条缝。
她向来心细,从其木格提到“他”时,她就隐隐有了猜测。
身为契阔的王,其木格千里迢迢,跑到大胤,一待就是五年,还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可见这个“他”必对大胤如鲠在喉。
汗鲁从使臣入金陵,到年末这段日子,除了贡礼,每逢节日还有礼物入金陵,称臣之心真切,不似作假。
契阔被西齐所纳,而大周,纪国又远在海的另一头。
再联想,西齐不耗一兵一卒,兵不刃学,就把契阔纳入自己的版图。
柳浅浅不用任何人告知,几乎就可以笃定,其木格口中那个“他”非西齐摄政王莫属了。
“其木格忧国忧民,她学了她父亲的仁慈,却少了手段。”
“所以当西齐摄政王以民所需作为筹码,利用她做事时,她便宛若木偶,操之即动……”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契阔子民能够少内战,能够活下去。”
“所以臣妾以为,不可惜,有女如此,其木连山该是欣慰的。”
柳浅浅的呼吸很急,语速也很急,说完这一整句话,她的胸膛都剧烈的起伏了。
“只是……她残害大胤子民,是罪无可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