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小马宝莉:辐马:地平线计划 > 第43章 昼梦(上)

第43章 昼梦(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遇上烦恼了?解不开心结了?你就当我是你的知心好姐们,大事小事咱们一起商量。”

    我站在99号避难厩中央,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四周的尸体堆一滴滴渗出血液。和上次一样,雏菊还是最难搞定。没办法,最后还是被我两发霰弹打断了后腿,再朝脑袋补两枪,完事儿。我下了楼梯,朝生活区走去。

    破解门锁。开枪。破解门锁。开枪。破解门锁。开枪。子弹快用光了。破解门锁。开枪。破解门锁……这怎么有些枯燥了啊,得找点新乐子了。我把举得动的重物都拿来当钝器使,拎着尖叫的铆钉就扔进循环机,早该这么教训她了。然后是午夜,总算搞定所有卫兵了。接下来再干净利索地解决剩下的雄驹。

    我找到哔哔小马显示的最后一个活物。眼前这匹粉红小雌驹哭着求我不要杀她。说真的,我本来就不该下手。我当时救下了一匹雌驹,没记错吧?

    不,我把所有人都杀光了。

    眼前只剩一片血泊,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故乡。

    举起枪……扣下扳机……跟黑杰克说再见吧。

    身下的床垫温暖柔软,看得出来用魔法好好打理过。天花板上是几只天马小雌驹嬉戏玩闹的蜡笔画,他们俯视着我,双眼一动不动。墙上还有很多一样的画:数不尽的小白兔、小松鼠和小鸟在森林的空地上蹦蹦跳跳,身姿可爱敏捷。不知哪儿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时不时还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床是软的,被子是软的,整个房间都感觉软绵绵的。

    不过腿上的绑带倒是尤其紧致。至少我可以时不时动动腿挣扎几下,不然迟早要被那些蜡笔童画逼疯。

    门响了几声,我停下腿上的动作,一声不吭地盯着天花板。连这扇房门也涂了颜色,毫无违和感地在背景墙两棵树木的中间。一匹灰蓝色的雌天马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她走了进来,翅膀上托着餐盘。“小鱼女士?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清醒点了吗?”她小心地问道,紧张得连咬下唇。

    “哈匹卡,我没事儿,”我轻声说道,“别叫我小鱼,我名字是黑杰克。”

    哈匹卡咽了口唾沫说:“小鱼女士,希望您理解,我说过我们不能那样称呼您……”她退了几步,等着我回话。我只是静静躺着,叹了口气。他们太懂怎么给我挑护士了,换个脾气暴躁的我还能应付,但哈匹卡这种……她侧下身子,让餐盘从自己的翅膀滑到我大腿上,期间一直盯着我。她小心地固定住餐盘,一点点摇着床边的摇杆让我坐直。餐盘上是蜡纸碗装的布丁,没配勺。上一次试着逃跑的时候我用勺戳了投机的眼睛,现在哈匹卡成了唯一还敢给我喂饭的护士。“我能自己吃吗?”我问道,竭力控制着挣绑带的冲动。那样会吓坏他们的。

    哈匹卡又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乒”的一声,餐盘被放了下来,就当是她同意了吧。墙上几匹蜡笔雌驹的双眼越看越没有神气。“好……好的。求您不要再发火了,小鱼女士。”她柔声请求。

    “我保证不会再闹事了。”不准用餐盘砸护士的脑袋,更别想着用橙味果冻噎死她们。哈匹卡谨慎地用嘴取下我前蹄的绑带,慢慢给软皮蹄铐开了锁,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分开双蹄,互相挠了挠,享受血与肉互相摩擦的触感,然后把布丁端到嘴边尝了一口。直接用嘴啃没想象中那么方便,不过自己吃总比被别人用勺喂要好得多。米布丁味道很不错,可能掺了些添加剂啥的。

    “医生想再和你聊聊,不过去不去你说了算,”哈匹卡轻声说道,“庭院那边过会儿有一场音乐会,感兴趣我就带你去看看。”前提是我得在心理咨询的时候好好表现。换句话说,我不能逃跑,不能试着联系朋友,也不能朝医生和保安出手。他们说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我点点头,没有回话。

    哈匹卡轻轻把塑料餐盘和空碗拿开,依次放回翅膀,然后从床边走开。我只是安静地躺着。瞧,我多乖啊?多讲礼貌啊?两名陆马护工走了进来,站在一旁看着哈匹卡缓缓取下我后腿的绑带。三匹雌驹都不敢碰我角上的禁魔环。哈匹卡扶我下了床,帮我换了衣、洗了澡,又给我套上一身束缚马具,而浓烟和蹄铐每分每秒都死死盯着我,生怕我又想出什么逃跑的鬼点子。这套马具上全是系得很紧的绑带,中间由一个个铁环连接,穿上后我能勉强挪步子走路,但跑是完全不可能,战斗就更别想了。他们一边摆弄我,一边为了保险又把我的前蹄绑到了一起。

    浓烟出门找轮椅去了,风铃草则走进来检查轮椅上的锁扣。“都听你们说这姑娘难对付……”她笑了一声说道。哈匹卡惊了一下,开口想提醒风铃草,这时走廊和房间里响起了嘭嘭的警铃声,肯定是那些监控室的家伙弄的。蓝色陆马惊得睁大双眼,往后退了几步,迎上冲进房间的浓烟。

    我坐在原地说:“干啥?我又没有把她的耳朵给咬了。”上周我确实这样干过。不过浓烟和蹄铐才不听我胡扯,还是给我嘴巴上了嚼子和口套。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背靠轮椅,让哈匹卡推着我穿过走廊,墙壁上用蜡笔画满了树木,它们枝繁叶茂,庞杂的树枝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我们经过一座喷泉,上次我就差点在这儿把捷蹄护工呛死,因为他说我喜欢吃马肉。伴着舒缓放松的音乐,医生、护士和护工协调有序地照顾着其他病人。哈匹卡推着我经过护士站,我看到柳叶刀、骨锯和伤验在里面开会,三人都穿着白大褂。

    露丝看到我路过,神色一下慌张起来,医生还没治好她的断角呢。牧师也看到了我,他本来在和露丝聊天。这匹黑独角兽的眼神深沉如海,金色的双眼中满是担忧。我避开他的凝视,牧师一有空就来看我,但我做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儿,实在没法面对他。查尔蒂在四处兜售可爱标记童子军饼干,她的小摊挨着正门。瓶盖子站在摊位旁边,神色警惕。前几天我试过和她们搭话,现在她们一看到我和哈匹卡便主动退开。

    医院是仿照马蹄铁的形状建成的,现在我们正好经过中央庭院。烈日缓缓上升,照得黑马山的险峻山崖金光闪耀。透过缝隙朝另一边的核心区域看去,座座高楼也被强烈日光照得闪烁连连,漆黑的墙面仿佛把日光都聚集了起来,送到轮廓相交的尖角上再射出强光。我印象中的核心区域只剩下一些破半边的高楼,就像是座诡异的巨石阵一样,而这次是我第一次目睹这座城市的全貌。也许这些高楼的灵感正是来自那座壮丽的黑曜石山……

    天马们在城市上空聚集着大片大片的云朵,把它们依次送向南方和西方。远处是雷霆之首的外云环区域,这个巨大的交通枢纽承载了无数进进出出的天空马车和飞行器。一座黑色尖塔从核心区域中央拔地而起,它直冲云霄,无止境地向上延伸。大家从来不说暗影天马塔有几层或者几米高,而是说它有几千米高,就像是在说山的海拔一样。

    四周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像是低沉幽怨的哀嚎。小马们躲到了坚固的雕花大理石墙下,不过他们根本就是慢悠悠走过去的。护士不慌不忙地把病人推到墙下,神色甚至有些不耐烦。“呃,又来?”浓烟嘟囔道,“那些家伙为啥不直接把黎明湾轰了?”我看到雕花石墙顶上有一只石松鼠,它的两只电子眼缓缓转动,最后对准我们。

    蓝色雌驹耸了耸肩。“你还不懂他们那一套吗?要是我们先用了超聚魔法,那些斑马就会把导弹啥的通通射上天。操啊,有个麦金塔散兵说他们一直不敢攻击那个滩头阵地,就是怕那些斑马狗急跳墙,直接发射导弹。”

    “这中间不是还隔着座山吗。”浓烟嘀咕道。

    “说得好像一座山能难住喙城一样。我听说啊,要是把所有大坝和发电站的电力都送到喙城来,那帮家伙甚至能把从这儿到黎明湾的山脉全部轰平。从海岸到内海深处都在射程范围内。”

    “你就扯吧,”浓烟反驳道,“抽干整个小马国的电都供不起这种超级武器,”她顿了顿,“应该供不起吧?”

    “嘛,这儿可是喙城,一切皆有可能。”蹄铐慢吞吞地说道,探头朝墙外看了几眼。“你觉得这次是啥?巨龙袭击?或者那些斑马又弄了些铁罐头部队过来?”

    “不知道啊。去年的新闻还说斑马快被灭族了,今年这斑马却越来越多了,”浓烟嘟囔道,“印象部编故事编得还不够好啊。”

    “不要紧急疏散不要紧急疏散不要紧急疏散……”哈匹卡呜咽着说道。

    浓烟不屑地哼了一声。“别那么紧张,羽毛球。这才是一级警报。我们好几年都没有让紧急疏散到城里了,喙灵顿不会打败仗的。”说着,她朝核心区域看了看。城里响起诡异的嗡嗡声,一座座高楼顶上也闪起了绿色灯光。嗡嗡声越来越强,高楼间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翠绿闪电。“哦哦哦,这是开始灯光展——”

    阵阵爆裂声响彻云霄,摩天大楼的楼顶接连射出粗大的绿色激光,把天空都染成诡异的绿色。激光划过天际,不停向东南延伸,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以外。激光炮击闪闪灭灭持续了半分钟,最后伴着一连串响亮的哔哔声停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嗯,烤巨龙,嘎嘣脆,”蹄铐笑了一声,“好想尝一尝烤龙的味道啊……”

    “呃……”哈匹卡一脸厌恶地说道,又抬头看向喙城。一排人字形的轨迹突然从高楼往东南方向划出。人字两侧是呼啸而过的风暴云尾焰,而顶端则是一条绚丽的彩虹尾迹。“快看快看!那不是云宝黛西吗!”

    “你这羽毛球还是个小迷妹啊。”浓烟开了个低级玩笑。哈匹卡一下脸红起来,羞得看向地面。这我就不乐意了,一听到浓烟这厮走到我背后,我直接猛地把轮椅向后一撞。后推杆实打实地撞上了浓烟,只是不知道撞到了哪儿。接着,轮椅往后一倾倒了下来,我摔了个背朝天,正好和捂着鼻子的浓烟四目相对。她面容阴沉,鼻血一滴一滴从蹄子上流下。

    “没事儿吧?”哈匹卡担忧地问道。浓烟还是死死瞪着我。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传来耳熟的声音。是荣华啊,他那头翠绿的鬃毛太显眼了,我忘不了他和瑞瑞一夜七次那事儿。他低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担忧。荣华身后是急流,回声也站在旁边。急流显然是遇上了什么事,她的紫色鬃毛凌乱不堪,翅膀上时不时就有几根小蓝羽往下掉。回声轻轻抚着急流的肩膀,她却毫无反应,眼神空洞。

    “没事的先生,谢谢您关心我们。只是这个病人又闹事了,她相当不好对付。”蹄铐说道。荣华亮起角,轻松把我举了起来,然后利索地摆正轮椅。

    “就这样吗?这次闹事的总算不是急流了。”荣华回头看了看那匹蓝色天马。

    急流看向身旁的回声。“回声?你用无线电发命令了吗?我们得调一支侦察小队去找失踪队员。我们不能这样抛弃战友!他们那样活不下去的!”

    回声看了看急流,又看了看荣华,然后摇摇头,勉强朝急流挤出微笑。“别担心,上级马上就会派侦查小队。”

    “那就好。不能让他们独自留在战场上,那些条纹混蛋会杀掉他们的,”急流看着空气说道,又伸出蹄指了指,“扭扭,你去和大麦汇合。苹果快餐,你和傻大个去房顶,我们可能得用到重火力支援。诗章……你帮忙找那个失踪的战友,我们得把他带回家。”她低下脑袋,急得都快哭了。几根鬃毛无声飘落,搭在了刚掉到地面的蓝羽上。“不能把他也丢了。”

    我用眼角余光瞄着急流,尽量不去管对准这边的摄像头。回声走近几步,双眼不离急流。“先生,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救救她吗?”他小声问了问荣华,又摆弄起自己的哔哔小马来。

    我伸长耳朵,听荣华疲惫地说道:“回声,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来了。修改记忆,恢复记忆,移除记忆,现在她都没法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们做的太过火了,她这幅样子就是我们害的。”

    “扭扭!那些灌木丛里可能躲着斑马特种兵!大麦!你在哪儿?苹果快餐,掩护扭扭!快去找他!他去哪儿了?他现在的位置呢?”喊着,急流冲向庭院,不停在那儿东跑西跑。

    我们穿过庭院,走进建筑,坐电梯上了两楼。面前是几间办公室和咨询室,他们就是在这儿给我们做“心理治疗”的。我闭上眼睛,任由护工推我进房间,等着那扇有着四星标志的门关上。周围安静极了,角落传来滴滴答答的钟摆声。钟盖是玻璃做的,可以当武器使。书架上飘来皮革书皮的香气。厚书可以当钝器用,作盾牌也不错。纸张被划开的沙沙声,有人用开信刀开了封信。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我睁开双眼,真血医生就坐在我对面。他朝我笑了笑,蹄子放在一台录音机上。他按下按钮。又是熟悉的电流声。“你在盘算着抢我的开信刀杀我,对吗?”问完,他亮起角取下我的口套。真血穿着毛衣衬衫,脸上挂着微笑,看起来冷静,和善,又可靠。他不时抬蹄碰碰桌板,等着我的回复。不管怎么说,真血长的是挺帅。他身后的架子上放着几张家庭照。

    “没有啊,我还觉得今天天气很不错,要是能去听听音乐会就更好了。”我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和。看到了吗?我多乖啊。

    要是我能在浓烟和蹄铐抓到我之前扑出去,也许能用牙齿直接咬断真血的喉咙。

    真血扶了扶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不错,今天你头脑很清醒,值得奖励,”说着他翻开文件,“你已经在这儿待好几个月了,难得见你这么清醒。你这阵子表现挺好的,看来疗效很不错。还在有‘废土’的幻觉吗?”

    “没有了,我没去过那种地方。”我轻声答道。当然啦,我更不知道这儿是哪儿。全息影像?某种效果很好的幻觉法术?模拟机器?难道说我被先驱者抓到了某种设施里……但这说不通啊?我只记得我撞到了一队先驱者,那时还下着雨,再然后就到这儿了。肯定是他们对我施了什么术,只有这样说得通……

    要不然就是我疯到爹妈都不认了,但我真不敢那样想,谁会希望自己是个疯子啊。

    “对了,”真血轻声答道,一页页翻着文件,“小鱼,结合你之前遇上的事儿,得说你的病例很特殊。你的母亲很出名,是喙灵顿卫兵队的一名领袖。父亲过世后,你母亲先是再婚,之后又离了婚,”真血往后翻了几页,“意外发生前,你本来是卫兵队的实习生。这点我们先说这么多。”他语气平静,但吐字很快。浓烟突然把蹄子搭到我肩上,吓得我一机灵。“意外之后,你就被送来了我们这儿,一直说自己出生在什么避难厩里……被什么怪物袭击追杀……毁了自己的家……然后就在一个叫‘废土’的地方游历,说那儿发生过什么天灾。”

    “差不多吧。”我嘟囔道。

    “我总结了几个重点……”真血把三张纸浮到身前。“你说小马国政府最高管理层设立了一个叫做‘部联办’的机构,而且他们还在策划什么阴谋。你又说有种会吞噬灵魂的陨铁,说喙城中央躲着什么邪恶生物。你被废土的多股势力悬赏,没一天能睡安稳觉。你还说你交了很多朋友,比如晨辉,p-21,狂暴……有几个成了和你一起游历废土的同伴。噢,你还说我是个僵尸。”他笑了一声,把纸张放了下来。“我还真不介意当个僵尸。”

    “我觉得也是。”我答道,本能地用力挣了挣身上的束具。

    他叹了口气,合起双蹄。“你被送进来之后,大家都说你是欢角岭庭园最不安分的病人。一次又一次想着逃跑,一次又一次攻击护工。要不是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好吧,考虑到你的精神状态,大家也不能说你做错了什么。但你后来又对露丝护士出手,还欺负可怜的傻大个……”

    身后传来洗牌声,我总觉得庄家在憋笑。我直视真血的双眼。“因为他之前在追杀我。”

    “他之前是你的护工,”真血反驳说,浮起一颗薄荷糖送到嘴里,“你跑到窗台上那次,只有傻大个愿意上去把你安全弄下来。”他笑了笑,又说:“和平部有好多人都觉得直接把你的记忆清除干净算了,打算给你完整地做一次洗脑手术,这样我们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胆了,你也能得到重来的机会。传统的心理疗法对你根本没用,修改记忆也只让情况越来越糟。”他碰了碰蹄子,等着我回答。我默不作声。

    最后他叹了口气,疲惫地笑了笑。“幸好这几周你在逐渐恢复神志,洗脑手术就暂时被搁置了。看着你逐渐分清现实和幻想,我们都觉得你能变回曾经那个健康乐观的女孩,你那时可能干了。”我闭上双眼,清点着我杀过的、害死过的小马。他们不可能只是我发了癫空想出来的东西,因为那都是我亲自下的手。

    “对,”我断然说道,“不过我不相信你,这怎么看都是哪匹小马给我下的套。也许你跟先驱者是一伙的,想着各种法子来忽悠我。或者你在哪儿搞了个二号奇美拉设施,把我俩都克隆了一遍,想在这儿套我的话。或者女神玩累了,总算决定把黑杰克抓走,给统一添点新血液。哪种都有可能。”

    真血挑了挑眉。“是吗?你就不打算想想别的可能吗?”我瞪了瞪他,真血又叹了口气。“你考虑考虑,哪种情况可能性更大?你在避难厩里出生,遭到入侵后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带上来历不明的程序游历废土,历经千辛万苦只为揭开埋葬了两个世纪的阴谋;还是说你只是个受了心理创伤的卫兵,凭空想象出一片经历过核战的废土,这样你就成了自己故事的主角,在这片无主大地上随意朝伤害过你的人开枪?”

    我沉下脸来,说我经历的一切全是假的?开玩笑都不能这样说。我想起刚才急流的样子,想象自己和不存在的朋友聊天的画面。问题是,在这儿生活好像还真不糟。我还没太搞懂之前发生了什么,但说我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头不过是一场梦,这感觉又伤人又诱人。不用再管ec-1101和先驱者了,也不用再管解决不了的世纪难题了,而是……回归正常生活。

    要是我在避难厩里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那我又是怎么跟着地图找到方向的?

    真血扯这些屁话扯了好几天了。不管我怎么骂脏话,怎么动手反抗,他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反复说我只是得了一个多月的妄想症。之前的做法都没用,我还是困在幻境里。我得重新想个办法,用暴力行不通。

    我得配合他们。

    “虽然我一点儿也不信你,”我慢慢地说,“不过你可以说说我之前是干什么的,还有我来这儿的原因。”

    真血有些惊讶。“先说你的经历吧。你叫小鱼,你的母亲叫金酒·牌戏,你俩住在喙城西南,那儿正好能俯视到露娜大坝的美景。小时候你父亲就去世了,后来你去卢斯霍夫学院上学,不过成绩是不咋样。你去大集市工作了一小段时间,接着加入了喙灵顿卫兵队,被分配到弗兰克镇值岗。”每说一句话,他都抽出相应的文件和照片放到我面前。喙灵顿总办事处登记的出生记录,学校里的成绩单和学生卡,在大集市工作的纳税申报单,还有一张我和果酱、雏菊的合照,照片里的卫兵服简直和我在99号避难厩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个幻境是用我的记忆捏造的?也许又是女神搞的鬼……只是我不觉得女神的脑袋有那么灵活,她不是很会耍花招。我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要是晨辉和p-21在这儿就好了,哪怕是假的也好,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来这种地方。“所以我到底是怎么来这儿的?”真血表情复杂,没有回话。“咋了?”他摇摇头。

    “没什么,你的精神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咱们可不能坏了这得之不易的进步,要不明天再继续谈吧?”真血苦涩地笑了笑,双蹄叉到胸前。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瞪了瞪真血,“你扯这么多全是屁话,谁会莫名其妙想出个鸟不拉屎的废土给自己找罪受?我有病啊?要我来看,如果这鬼地方是真的,那肯定又是部联办和金血搞的什么秘密计划,那帮人就是闲着没事干。”

    “要是真有什么部门联合事务办公室,你说的话是会有几分道理。”真血走到书架前,浮下几本书放到了桌上。“我把能查的资料都查了一遍,又咨询了部长和政府,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部门,也没有金血主任这号人。”他又叉起蹄子。“和废土一样,这个部联办是你自己造出来的。你把什么事都怪在他们头上,以此来逃避自己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之前也有像你一样的病号造黑锅给政府背,但你想一想,要是各个政部真的想实施什么秘密计划,他们自己不就能搞定吗?需要这么个中介吗”

    我皱起眉来,狠狠地摇了摇头。他的话不是真的,不能是真的,不然的话……“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要……为什么像我这样的病号要造个战后废土之类的地方来逃避现实?”

    “你这问题问的有水平。从自我意识的角度来讲,你既想得到承认,又因为能力不足而讨厌自己,这个矛盾现象是你得病的根源,”真血说道,担忧地皱了皱眉,“你真的想聊这个话题吗,小鱼?”

    “我叫黑杰克。”我冷冷地说,又开始挣起身上的束缚,吓得护工连忙按住我的肩膀。我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护工,又回头看向真血。“嗯,我想聊。不过请说得通俗易懂一些,我识的字恐怕还没小学生多。”

    他看着我,似乎在想着什么。“你的表现应了我刚说的话,”真血举起左蹄,“一方面来说,你笨手笨脚,一事无成,受尽嘲笑。你还没有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脑袋也不灵光,行事也鲁莽,”他又举起右蹄,“另一方面来说,你幻想自己能成为完人。你觉得自己身强力壮,心志坚毅,伸张正义,认为自己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简直就是点亮黑暗的人性之灯,照亮世界的道德之光。你的实际能力与心理预期形成如此反差——”他合上双蹄,“导致你幻想出残酷的战后废土,把拯救苍生当做自己的目标,受尽苦难的同时却不断成长,最后成为了人们口口相传的英雄。”

    我困惑不已,扭歪了脸。这些心理医生都是疯子,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你根本不像真血,我认识的真血天天想着杀我。你要不还是冲我来几拳算了?”

    他笑了笑,放下合拢的双蹄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这是唯一符合这种特殊精神疾病的诊断。你有十分明显的躁郁症倾向,还附带了极端的分裂型人格障碍症状。”

    “讲点我听得懂的话,行吗?”我请求道,无力地笑了笑。他那种肯定的神态让我浑身发毛。

    “黑杰克人格结合了你心理认知的两极。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但你的情况太过于极端,极端到你分不清现实与幻想。黑杰克对掠夺者强暴自己束手无策,却咬紧牙关硬挺屈辱;黑杰克淡然面对千夫所指,却难以自制杀人无数。那些小鱼跨不过去的坎,对黑杰克来说都算不上事儿。她总能挑起重担,不断前进……前进……再前进,”真血叹了叹气,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直到她达到极限为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我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困难才会把废土当做避风港?”我疯狂踩着轮椅踏板。

    “首先,你还小的时候父亲就死于癌症。要是我没记错,你不是说你在废土上也差点被癌症要了命吗?”说着他抽出一张文件,清了清嗓子,大声读道:“‘我朝他笑了笑,他起身和我去了医院。医生给他打了一针,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模糊记起那匹雄马的双色鬃毛,得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但……那时我是在99号里,他是因为退休了才被送去注射……不是吗?

    真血轻轻叹了一声,拿出另一张文件。“另一件事是你在喙灵顿游艇港被性骚扰。放心,你没有被钉在地板上,只是游艇上有个同学说你‘嘴上不要就是心里想要’,弄得你羞红了脸,无地自容。你好像说你经历过类似的事,说你多么心胸开阔,被掠夺者玷污之后还好心放了他们。而小鱼呢,就算把游艇上所有雄驹抓出来站成一排,她都不敢指出是谁羞辱了自己。”

    “闭嘴!你胡扯!”我冲他吼道,急得眼泪流了出来。“我那是为了保护透明胶!你懂个屁,我救了她!”我狂暴地挣起身上的绑带。

    真血把文件夹合了起来。“对不起,是我说的太过了,我道歉。”

    我死死闭住双眼。肯定是他们在耍我,操他们狗日的,准这样没错。“闭你妈的嘴,老子不想听你道歉。”我深吸几口气,听着心脏“砰砰”,“砰砰”地跳着。我有阵子没听过这声音了。我一点点抬起头看向真血,他眼里满是遗憾。“为什么这儿的人我都在废土上见过,偏偏我的朋友不在这儿?”

    “废土上的小马都来自你的现实生活,你把他们放进幻想世界里,根据自己的看法安排他们的性格和行为。有些废土小马的性格是你无意识想出来的,其他则来源于你的几次心理创伤。你被钢雨性骚扰过,于是你就把他想象成反派……既然现实里没法动手,那你就在幻想里炸掉他的基地,灭掉他的威风。至于你的‘朋友’嘛,”真血严肃地说,“我猜那有更深的象征意义,他们体现了更特殊的心理需求。”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说:“考虑到你对现实的不满,我猜你屏蔽了一切现实世界的信息,把它们全部换成了废土上发生的事。你在那儿照样是个倒霉蛋,但起码能耍耍帅,当个 能改变世界的英雄。”

    “你胡扯,我才不信你。”我闭上双眼,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眼眶。晨辉和p-21他们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就算我真的想把废土当成一个梦,我和朋友们的经历也绝不会是假的。他们是真的,他们肯定是真的!

    不是吗?

    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我去看了看那场小音乐会,和真血谈了谈我乱成一团的思绪,看着房间顶上的蜡笔小天马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他们看上去毫无生气,四十二匹都一个样。医生和护工依然觉得我会闹事,照样把我牢牢捆在床上。这也怪不得他们,我的确是闹了不少事。现在再想起来……就感觉自己真是丢死人了。我甚至稍稍对浓烟道歉了几次,不过没什么用。现在我清醒认识到自己不在废土上,主动做的事儿就多了起来。

    喙灵顿的生活少不了袭击。每天都有导弹轰炸喙灵顿,每天都要听着不同的警报跑这跑那。听到嗡嗡声就去避难所;听到警笛声就立即撤离,坐应急地铁去核心区域;哔哔声是普通的警报。收音机嗡嗡响个不停,一遍遍播着斑马军队给小马国造成重大损失的新闻。可是那新闻有时听着是今天的,有时听着却像是上周的。我保证我的耳朵没出岔子,喙灵顿的日子就是没有实感。今天是今天,明天要比昨天更好,要是不努力干,明天也会比昨天更糟。我真想知道今天是几号。我在这儿待了一个月了吗?还是两个月?三个月?

    我是真的想好好睡个觉。真血说要是我能记起来之前为什么要躲进幻想,好好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我就能做个好梦。天啊,我感觉好孤单。这地方谁也不想和我做朋友,他们总是离我远远的,仿佛我下一秒就要扑到他们身上砸烂他们头骨似的。也许我真会,也许我真那样做过。

    这儿的生活又熟悉又陌生,叫我很是不自在。尘迹和风滚草来看过我一次,他们怕我,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只狂躁的蝎尾狮,但还是给我留了面子,跟我聊了聊卢斯霍夫学院的往事。我那时的成绩确实有够烂的,隔三差五就要被老师单独留下来批一顿,和哈迪也混得老熟了。我还真想看看他是不是我印象中那架悬浮机器人,当然啦,纯粹是我在异想天开。锲石和我聊了聊大集市干安保的活。雏菊和果酱也来看了我,她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说多少话。唉,我们当时还是大名鼎鼎的弗兰克福三姐妹。

    诶,不用说您也能猜出来,我们仨之前混得也没多好。

    最后吧,他们总算让我脱下防咬口具了,也允许我在四周随便走走,洗个澡啥的,不过角上的禁魔环依然绑得死死的。目睹到我之前对傻大个的残忍行径,也怪不得医院里的雄马硬要让我戴着它。工作人员很快意识到我不会对弱者出手,于是哈匹卡以及其他几名护士成了我的常伴。不过他们还是不让我单独和雄马在一起。嗯……和雄马在一起总是会让我心慌。真血说我得了战时应激障碍症,有点焦虑很正常。他们也不让我靠近那些来参观的小孩子。

    我不敢想那是为什么。

    我也逐渐了解了废土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至少熟悉了医院里的生活。其实这和避难厩里没什么两样,好好听话日子就好过。现在我吃上了新鲜苹果和胡萝卜,总算是摆脱明胶了。在这儿待了这么几周,现在再来想想掠夺者病毒,感觉那就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说回来,我着实没想到芹菜的味道有这么淡,搞不懂其他病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有这么一两次吧,我吃着吃着就发现自己在吃勺子,当然啦,我不可能真把勺子吃了,我又不是机械小马。我连黑杰克都不是,我只是小鱼,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人来抢我的哔哔小马,没当什么收割者,也没有为炸了铁骑卫的基地被记恨。我不认识什么娇小勇敢的小皮,不认识什么温柔善良的敬心。我从未遇上那匹躲在架子下的灰色天马,从未见到那匹死不了的斑纹陆马,也从未结交那匹将身与心与神明相连的天角兽。劝挚友不要轻生,给尿床的后辈打掩护,这些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我许久无眠,盯着天花板打发时间。我还是更习惯那种满是灰尘和裂纹的天花板,有时我集中精神仔细想象,还真能把世界变回我熟悉的模样。先是从中央出现一块褐色霉斑,让它慢慢扩散,布满墙面。蜡笔画一点点褪色,逐渐变成模糊的色块。一条条裂纹变粗变大,向外辐射;而当裂纹相交之时,大块大块的石膏便随之脱落,而我得以从那缺口外瞥到乌黑的夜空。我的心跳永远定格,我的呼吸缓慢停歇。此时此刻,我又变回了黑杰克。

    然后我眨了眨眼,一切都消失不见。我蜷成一团,默默流泪,要是朋友在身边该多好啊。

    不过……我又能见到老妈了,这是我来医院后唯一期待的事儿。要是她还活着,那就意味着我没有毁掉99号避难厩,也没有害死那些幼驹。即便我有时凶残暴戾,精神失常,起码我还能盼着下辈子投个好胎。

    三天前他们就说老妈要来。我打理完着装,平复好心情,坐在真血的办公室里静静地等着她。我服了镇静剂,戴好束具,听着护工为我倒计时。五分钟,一分钟,妈妈马上就要到了。我准备好见她了吗?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还是以前那个样。淡紫色的身体,紫红相间的鬃毛,粉色双眸里满是怜爱。她朝我笑了笑,仿佛我又回到了刚当上卫兵那一天,宣誓要用余生保卫99号。那是她唯一一次当着大家的面哭了出来,而现在,我们的眼中都闪着泪光。

    妈妈的脑袋插到了标桩上。刺鼻的氯气冲入鼻孔,午夜的尖叫灌入双耳。黑杰克,你这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

    我也尖叫起来,我又回到了废土,又回到了那个黑暗堕落的世界。花哨的精装书发臭腐朽,高大的书架断裂倒塌。真血的书桌断得不成样子,那面精致的小钟也不再走动,蒙上了铁锈与灰尘。屋顶的破洞渗下水滴,不停落到地上溅起水花,汇成新的水流消失在地面的裂缝中。我尖声呼喊,失声恸哭,抄起家具拳打脚踢。我不想待在医院里,但也绝不想回废土。

    我还能逃到哪儿呢。

    “别,黑杰克,别这样……”透明胶啜泣着,一步步朝卧室的角落后退。一具碎尸渗着鲜血,把繁星之家的地板染得鲜红……那天马曾经是晨辉……那东西假装自己是晨辉。狂暴在楼梯那儿,她的脑袋和栏杆死死焊在了一起。是我弄的。我得确保她那具不死之躯挣不出这个牢笼。这家伙简直和真的狂暴一样难对付。

    只剩下一个了。“住手,黑杰克,住手!”透明胶尖叫着把蹄子挡在身前,可惜没用。

    蹄起蹄落。蹄起蹄落。蹄起蹄落……

    “最近怎么样啊,小鱼?”老妈轻声问道,低头看了看面前庭院小桌上的茶杯。她不喝茶,我也一样。但我俩就是喜欢满怀敬意地看着茶一点点凉掉。我整整试了四次才扫去脑袋里废土的影像,终于能和老妈好好聊会儿天了。

    要是真血在,他肯定要夸我了。

    “简直疯了,”我答道,壮着胆子瞄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回茶杯。呼,这次终于不见她脑袋插在标桩上了。“我是清醒还是疯,全看血……呃……全看真血医生说什么。”真想赶紧改掉这习惯,不能老是叫错人家名字。

    “抱歉,”老妈轻声说,“说到你痛处了。”

    我说,没事的,像往常一样朝她伸出一只蹄子。她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蹄和我握了握。护士还是不放心我,现在我只有一只蹄能动。“可是……嗯……该道歉的人是我。”

    “我比你更应该道歉,”老妈俏皮地说道,我俩都笑了笑,笑得很浅,笑着笑着就开始叹气了,“我不该让你接我的班,是我不够尊重你的想法,”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蹄子,“我……一直不知道你有那么看重音乐。我觉得你就适合当卫兵。”

    “但在99号的时候,咱们都没得选,我不怪你。老实说,当个卫兵也不差,毕竟……”我又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但老妈只是冲我眨眨眼。她突然愣了几秒钟,似乎是集中精神在想什么事。

    她缓了过来,说:“毕竟,卫兵保护小马。”那语气和我印象中一模一样。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蹄子,又说:“希望他们能赶紧批你出院,我是请假来陪你的,”她笑了笑,“到时候去哪儿逛逛呢,马哈顿怎么样?就我俩去?去个不会天天响警报的地方。”

    我开不了口。我不配有这样的生活,到下辈子都不配……我落着泪点了点头。

    老妈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身边抱住了我。周围嘭地响了几声警铃,护工接二连三地跑进庭院。“别担心……我们一起努力,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但这根本说不通,老妈不会这么护我,在她眼里,避难厩永远比我更重要!她才不会管我这个废物!但……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我抱住她……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我不受控制地喘起粗气,但我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了,我做不到。老妈开始用力挣着我勒紧她脖颈的双蹄,护工也使尽力气想拉开我,但我不想放她走。

    她能让一切回到正轨,不是吗?

    不用说,和老妈相见让我旧病复发了。他们又把我送回了那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隐约听到护士们小声说我“精神不稳定”。不过也不用再担心我攻击别人了……因为我不在乎那么多了。你瞧,比起之前在废土,我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照样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唉,我还是时不时找点事儿给自己做,踹踹绑带啥的,总比当具尸体强。

    哈匹卡走进房间,帮我洗了洗身子。她不怎么谈自己的事,总是以我为中心,毫无怨言地照顾我。“医生想再和你聊聊,不过去不去你说了算,”哈匹卡轻声说,“庭院那边过会儿有一场音乐会,感兴趣我就带你去看看。”

    我是真不想动,我讨厌这地方。其它病人要不就是些双目无神的呆瓜,要不就是些自言自语的疯子。你说咋搞的?被战争吓的呗,被那些专家做记忆手术做的呗。欢角岭压根不是什么治病的地方。我猜真血之所以花那么多心思在我身上,是因为只有我稍微有点机会能治好哩。其他病人?这地方无非就是个精神病收容所,把病人统一关在这儿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免得他们去外面乱跑,伤了其他小马的神经。

    哈匹卡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我皱着眉看了看她,她突然又冒出一句,说今天是奥塔维亚来演奏。这叫我想起之前在她公寓里看到的海报,还有她在蓝血庄园的那场演奏。她拉得那叫一个好啊……

    好吧,这次我可不想错过。

    我叫了大锤过来,就是那匹浅棕色的独角护工。她把我抱上轮椅,上好束具,然后我们就一起到了走廊里。

    我突然迎面撞上一阵大爆炸,震波把我送到了……0米开外。回过神来,我还是站在原地。周围的小马都消失了,轮椅和身上的束具也不见了。我坐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角上的禁魔环也没了。整所医院空无一人,视野连连闪烁了几次。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我听到有哭声?

    我走到左手边的病房前,轻轻碰了碰门上的白色四星标志,门咔嚓一声开了。一匹淡红色雄驹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这儿的病人都一个样。一匹小雌驹站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小小的双蹄不停地推着他硕大的身躯。“哥哥,醒醒,快醒醒!轰……轰雷哥哥不会倒在这种地方的。你忘了吗?你说你一个人就可以单挑东边那些劫匪!”她一边哭着,一边推着他毫无生气的身子。要不是看到他的胸口还有起伏,我可能就觉得他已经死了。“哥哥!醒醒啊!哥哥!”

    又是一阵闪烁,小雌驹消失了。我揉了揉眼睛,她刚才不是还在那儿吗。我不行了,我准是疯了!现在是晚上,轰雷依然躺在床上,跟刚才他妹妹在的时候一个模样。

    旁边突然有谁走了过来,我下意识躲开了。我估摸是位护工或者护士,刚想开口道歉,一抬头却发觉这位夜访者大有来头。她戴着黑色面纱,穿着闪闪发光的高档礼装,几根紫色鬃毛悄然披散在面纱边缘。她走到床边,把半透明的面纱浮到一旁。

    为什么他这种雄驹也配部长亲自来拜访?尤其还是这位!

    瑞瑞神色慌张,低头看着那匹一动不动的雄驹。她似乎根本看不到我,只顾着赶紧坐到雄驹身旁。“这是第七个了,”她低声说着,一边重新戴好面纱。我都觉得瑞瑞怕是要做什么有伤风化的事了,但她只是想看雄驹的侧臀。是个光屁股。

    “失败了整整七次,我本来觉得这次终于能成功了……”说着,瑞瑞从鞍包里浮出一本奇怪的书。反正都已经见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了,我敢讲那本书绝对不是她那种身份应该有的东西。书的封面满是黑灰相间的条纹,线与线交织了成斑马符文的模样,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让我毛骨悚然,寒战连连。“每一步我都按书上说的做了,为什么就是没用?”瑞瑞说道。沙沙,沙沙,她用蹄子一遍遍抚着漆黑的书皮,那声音仿佛是妖魔在低语。

    “瑞瑞?”轻柔的女声从门廊传来,把我和瑞瑞都吓了一跳。她赶紧把书藏到蓬松的大尾巴里,回头看向门口。来的是小蝶,她那样子像是三天没合过眼似的:凌乱不堪的粉色鬃毛无力地耷拉在面庞前,几根灰发夹杂其中,仿佛诉说着她的未老先衰。几道皱纹缓缓从脸庞两侧往前蔓延,她的担忧清晰可见。“你在这儿干嘛呢?”

    “呃……我……”瑞瑞焦急地说不出话,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瞥了眼轰雷,又看回满脸担忧的小蝶说:“呃,我看到一篇报道说高塔监狱被攻击了,但我本人就在那边,根本什么事没有,所以我就来看看是不是我的编辑又在胡编乱造!就这么简单。”说完她尴尬地笑了几声。小蝶没跟着她笑,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所以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就来了?”小蝶轻声说道,又为轰雷重新盖好被子。她的语气有股莫名的严肃感,瑞瑞笑得更紧张了。

    “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啊?看看他这样子,我连他得了什么病都看不出来!”瑞瑞指着雄驹说。

    “他没病,我们给他做过医学检查了,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连记忆都完好无缺。他这情况,单纯用独角兽魔法的理论已经没法解释了,”小蝶低下头来,痛苦地闭上双眼,“我想过叫泽科拉来……甚至想过去找黄河那边的专业医师,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帮忙。”

    “你敢!”瑞瑞一下发起火来,她死死盯着小蝶,尾巴毛都绷直起来,“他们是帮下三滥的流氓、土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瑞瑞看到小蝶满脸愕然,语气一下弱了下来,“那些斑马……呃……脏兮兮的……穿的也花里花哨……”最后瑞瑞冷静下来,“再说了,和那些斑马神棍打交道是在违抗露娜的命令。”

    “只要他们能帮到轰雷这样的小马……”小蝶平静地说着,同时也动着蹄把轰雷的被子弄平,“我和谁扯上关系都无所谓。”

    瑞瑞叹了口气说:“小蝶,算我求你了,这么说是有点狠心,但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只是个东部匪帮的成员,犯过不少次故意伤害罪……”她小声说道,顺便偷摸着把黑书塞到了包里。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小蝶轻声诘问道,她的声音微弱到快要听不到了,“我……我当然是在报道上读到的啊。”瑞瑞尴尬地咧着嘴笑了笑,那样子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小蝶垂下脑袋,默默坐在轰雷床边说:“你错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不重要呢?”瑞瑞一下僵住了笑容,转头看向小蝶。小蝶的说话声还是那样微弱。“他可能不是什么优秀的人,但他有个叫滚滚的妹妹。她几乎每天都来这儿照顾轰雷,她只有轰雷这一个亲人了,”轻柔的话语盖不住小蝶心中的失望,而这股淡淡的失望却要比任何控诉都更加痛心,“谁都有自己在乎的人。”她轻声说道。

    “小蝶……我……”瑞瑞欲言又止。她垂下耳朵,躲开小蝶的视线。“我道歉,小蝶。我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我不该说那些话的。”

    小蝶回过头来,用哀伤而质问的目光看着瑞瑞。“我已经接收了六个状态和他一样的病人。瑞瑞,他们都是从高塔监狱来的……都失去了可爱标记。他们还活着,记忆也完好无缺,他们只是缺了点什么……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他们,”她凄悲地看着瑞瑞,青蓝的目光直指瑞瑞暗蓝的双眸,“你呢?”

    “我……我……”瑞瑞结巴地说着,瞟了一眼自己刚塞了黑书的鞍包。我总感觉瑞瑞要说点什么,她却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对不起,小蝶,我也没办法。我也想救他们,但是……”

    但是她却不敢面对小蝶的目光。

    小蝶慢慢地转过头去,视线又回到了床上。“我知道了,”小蝶的说话声小到几乎听不见,“咱们好久没见面了,瑞瑞。要是我们能赶快回小马镇聚一聚就好了,我真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时不时就去水疗中心小聚一场。我想大家了,”她稍微低了低头,搭了一只蹄子在床上,“我总觉得……我们犯了个大错。也许我们不该把自己扯进这些政部……不该亲自参与战争……就该在刚开始的时候阻止战争爆发。当个护士可比当个部长好多了,”小蝶抽搭一声,摇了摇头,“瑞瑞……等这场仗打完了……能叫上大家一起……一起回小马镇吗?我们能像原来那样一起聚聚吗?我们六个一起?”

    瑞瑞朝小蝶伸出蹄子,刚想说些什么,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混着眼妆在苍白的脸颊上划下一道黑痕。“好……好……我们说好了。咱们六个一定会重聚,我会找到办法的。”说着,瑞瑞看向肩后,黑书静静地躺在鞍包里。

    接着我的视线闪烁了一下,他们全都消失了。床上什么也没有,叠好的被子原位不动。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刺痛的脑袋。“到底是怎么了?”我嘀咕道,闭上了双眼。

    “啊,原来你在这儿,”接着我听到了真血的声音,“我们还在想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站了起来,指着那张床说:“我刚才看到小蝶在那儿!还有瑞瑞!你不是说你医术有多高明吗,解释解释!”我脑袋里一团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真血愣了愣,看着我像个憨逼一样傻笑,接着干脆地说:“两个月前你逃走了,正巧那时两位部长看望一位病人,你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刚才路过这间病房,就把事情都记起来了,就这么简单。看你这精神状态,也不奇怪你把这事儿给忘了,”他耸耸肩,朝我笑了笑,“刚才有人在这旁边搞炸弹袭击,离医院挺近的,这一下没把你又吓回废土吧?”嘴上说的好听,他那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关心我的意思。

    “没有没有,我清醒着呢,”我皱着眉说道,看了看那张空床,“能说说轰雷怎么了吗?”

    真血愣了愣,奇怪的是,他压根没有正常人思考的时候该有的样子,挠挠头啊做点小动作啥的,他就像是成了木头人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几秒,他又咧着嘴说:“他上周已经完全康复,听说已经回去找妹妹了。我们一直没搞明白他那种灵魂出窍一样的症状是怎么来的,但他的病慢慢就自己好了。”

    我叹了口气,挠了挠角上的禁魔环,摇了摇头说:“我是怎么跑出来的?”说完,我看了看四周。

    “炸弹爆炸的时候,你下意识猛挣绑带。当时看守也没有好好盯着你,你一下就把束缚挣开了。看来你说你老是撞上爆炸是有点道理,”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没事儿,这次你没伤到人。”

    真的?女神在上啊,感谢您的小恩小惠。我又看了看那张床,问道:“小蝶和瑞瑞是朋友,对吧?”

    “恐怕我没资格评判她们的关系,”真血答道,又来了,他突然像个木头人一样愣了愣,挺直的脑袋一动不动,“你觉得她们不是吗?”

    刚才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瑞瑞和小蝶,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像有一面无形之墙立在了两人之间,即便再怎样想重归于好,她们却已在无言之中承认了彼此的分歧,再也无法挽回昔日的关系。我想起瑞瑞和小蝶的小雕像,想象魅力四射的瑞瑞不愿告诉小蝶真相,而腼腆少话的小蝶看穿了谎言,不愿再搭理瑞瑞。之前我和p-21不就和她们一样吗,我们之间一直有一层隔阂,无法像彼此敞开心扉。只是我比瑞瑞更笨,p-21比小蝶更急躁。

    她们后来重归于好了吗?

    “真血医生,我为什么会被送来这儿?”我压低声音问道,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要做得更好,”真血干脆地答道,“不然来这儿干嘛呢?”我注视他许久,看着他挂着那抹贱贱的微笑站起身来。“等你不再把废土当避难所……等你能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干了什么?”我的声音低沉紧张。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用发疯来掩饰不安,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责任。但小鱼啊,你不可能躲一辈子。发疯和呕吐其实是一回事,发疯是神志的自我净化机制,能把你塞进潜意识的那些东西打扫干净。它创造了废土让你躲避现实,但你迟早会记起那天发生的事。到时候会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你会认认真真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再拿幻想来逃避,或者……”

    “或者?”

    “或者你会死,”他耸了耸肩说道,又恢复往常的微笑,“不说这个了,你想去听听音乐会吗?”

    经过刚才那番对话,很难说我真能静下心来欣赏奥塔维亚的表演。她的音乐依然是那样优美,但少了些想象中的生机与活力,还不如我在哔哔小马上直接听呢。其它观众看得很入迷,既不小声说话也不大声起哄,甚至不见有谁去上厕所。中途没响警报。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整整一小时,连最后的跺蹄欢呼也空洞乏味。

    我讨厌这地方,这儿的每一个人都让我不舒服起来。这种讨厌还不是从废土的记忆对等转换过来的。还在废土的时候,我对查尔蒂的感情很复杂。而现在,她不过傻乎乎地在前门卖糖果。这匹黄色的雌驹和我认识的童子军查尔蒂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那种奸商气质。仿佛她人在这儿,魂却在别处。第二天,我又坐着轮椅路过查尔蒂的小摊,我瞪了瞪她,她看着地面,心不在焉。

    “喂,姑娘!”我坐着轮椅朝她喊道。查尔蒂看了看我,还是那副木愣愣的表情。“你就等着吧,我一出院就他妈来要你的命!”我扯着嗓子喊道。结果呢,查尔蒂和瓶盖子只是看了看我,没有其它反应。大锤一下又给我罩上口套,看来医生又要给我讲讲什么叫“克制”了。

    第二天,查尔蒂又回到摊位上卖饼干。她坐在小桌后,和之前一样愣愣地看着地面。她身边既没有护士,又没有值岗的护工,仿佛我昨天压根没威胁过她。

    我不知道自己盯着天花板上的小雌驹看了多久。我一次又一次地挣着身上的束具,好想把那些蜡笔天马一个个撕碎,把墙上那些嬉戏玩闹的幼驹砸成肉酱。我挣啊……挣啊……挣啊……咔的一下,把我前蹄绑在床上的锁扣断了……我躺在原地,看着蹄上的绑带。我应该乖乖躺着,反正我干什么他们在摄像头里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会拉警报的。到时候我又要被绑起来。然后我看了看房门,门开着。

    怪了,这门一直都是关着的,准是出事了。

    我把蹄子举到嘴边,小心地解开了绑带扣,又用蹄子依次解开胸前和腰上的绑带。最后我立起身子,轻轻摆弄起后蹄上的束具。解是解不开了,于是我就用力把绑带往外拉松,强行把后蹄拽出来。

    我跳下床,出门到了走廊里。周围很安静,灯都亮着,但什么人也没有。视野闪了闪,一圈褐色的光纹从弧形走廊的拐角扩散过来。不对劲……我得待在原地,别再乱走了。我往前走了几步,地上有一滩血,旁边有个什么青色的东西。我捧了起来,发现一只断翼。然后我顺着地上的血迹走到了候诊室。眼前是哈匹卡的尸体。

    旁边是瓶盖子的尸体。

    再旁边……

    到处都是尸体。伤口形状各异,有枪伤,刺伤,还有割伤。地面上纷乱如麻全是内脏,有的是鲜艳的粉红色,有的已经褪成灰色。还有些小马是被炸死的,不是缺了条腿就是少了个脑袋。杀手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一切的?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枪兵好像就有这么一把步枪,上面装了个消声芯片,哪怕是把一座村屠了也不会有任何动静。温热的血液浸湿了我的蹄子,不重要了,我只想把角上的禁魔环摘下来,那些家伙准是给它上了锁。我得找把武器。算了,有我这双有血有肉的蹄子就够了。比金属蹄子差,但我别无选择。到底是怎么回事?斑马间谍?不对,没理由杀这么多人,间谍不会搞这么大动静。罪犯越狱?还是说有谁发癫疯了?有可能。但那家伙得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得是个真正的战士。

    欢角岭收治的病人里就有这么位战士。

    我赶紧抬头盯着加固过的天花板。如果这事儿是急流干的,她肯定要从上面攻击我。还好我这么多天一直在偷偷练习,现在不用角也能战斗。说是这么说,对方可是急流,就算她疯了她也是急流,我真的能拦住她吗……

    别说拦住了,我真的打得过她吗?我现在可不是废土卫兵,我甚至连黑杰克都不是,我只是小鱼。我脑子秀逗了吧?

    但是……总得有人来拦住她。

    我可能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是黑杰克还是小鱼……但我绝对当过卫兵。

    而卫兵的天职就是保护小马,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坚定。大门那边传来了打斗声,要是……要是我拦住她的话……说不定我就有机会出院。

    我走到门厅,正好看到一具蓝色的身影从视野里飞过。那匹小马狠狠砸到了水帘喷泉上,一大块混凝土嘭的一声砸到满是血污的底座里。骨也折了,翅膀也断了,哪怕渐渐失去着生命,急流依然在用双眼计算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她呼出最后一口气,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喷泉边缘。

    一具深色的身形从裂成两半的桌子旁站了起来,很眼熟。她穿着黑色的防爆装甲,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覆盖得严严实实。她慢慢回过头,透过漆黑的头盔看着我,呼吸面罩后传来沙哑的呼吸声。然后她笑了笑,声音空洞无神,蹄子里捧着什么东西……很小,上面全是血。

    我朝这个生物冲了过去。这招很鲁莽,很蠢,只有没战斗经验的人会这么干。我跳到她背上,双蹄死死勒住她的脖颈。她一下跟疯了一样,不断颠着自己的身子,朝四周一阵狂踢,想这样把我甩出去。我打不过她,想杀她更是不可能,我只能不断挣扎,挣扎到她打败我为止。重要的是我还在反抗。也许要是我拼死反抗,我就能给那匹小雌驹重来的机会。

    她把我甩了出去,我在地上滚啊滚啊滚啊滚,直到视野陷入黑暗。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到了外面的庭院里。我是怎么出来的?那匹一身黑甲的雌驹怎么了?我打过她了吗?把她赶走了吗?不。我没有。我没那本事。

    那我眼前又是什么情况?我坐在一面断墙上,俯视着下面的景象。一匹蓝色的雌驹独自坐在椅子上,她岁数不大,鬃毛却已黯淡失色,双眼也空洞呆滞。周围的其他小马有说有笑,不是在欣赏着盛开的玫瑰,就是在聆听着舞台上的音乐。这地方总让我觉得怪怪的,除了旁听小蝶和瑞瑞谈话那次,也只有现在我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不过我动不了,甚至眨不了眼,只能静静地看着。

    一匹红色雌驹走了过来,她穿着亮闪闪的马掌鞋。“急流中尉?”

    急流的眼皮跳了跳,她低下头嘟囔道:“别叫我中尉了……”

    “急流中尉?”红色雌驹又问道,坐到了急流身旁的长椅上。我认识她……蓝血用全彩终端机和她通过话。她是部联办的人……但我现在见到的真的是她本人吗?还是说我只是想安慰急流,于是就把这号人幻想了出来?“中尉,我有紧急消息要汇报,”雌驹从鞍包里拿出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我们在斑马领土腹地发现了一个集中战俘营。”

    “什么?”急流的目光立刻聚焦到照片上。

    “这几张照片是我们偷偷从班马国首都弄出来的。”她一张一张地展示照片,都是小马被关押的图像,那地方看起来很像黄河战俘营……只是那些战俘的模样有些格格不入,战俘可不会那么干净。急流的眼神倒是变得锐利起来了。“他们都是斑马集中关押在罗姆的战俘。其中还有两位大人物,麦金塔大校和一等兵石翼。”

    “你说什么?”急流喘了一口粗气说,“怎么可能?其他人都说……都说他们已经死了。”红色雌驹同情地点了点头,压着声音答道:“中尉,他们都不是小人物,宣布他们战死,装模作样开场追悼会,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总不能把真相公之于众,说他们在那场刺杀行动中被掳走了吧,”她的语气严肃认真,“对,对,你说得对,但上面真就撒手不管了呗,就这样把他们抛弃了。”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急流气得身子直哆嗦,一边叠着照片,自个儿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刚叠好的照片上,那样子可怜极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还活着……”她呜咽着说道,抹了抹眼泪,又抬头看向红色雌驹,“不过……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是谁?”急流不解地问道。

    “叫我石榴吧。我帮六部做事,不过我是谁不重要,你就当我是个热心路人,正好有个法子能把咱们的兵哥哥救回来。不过呢,我们得找一位决心坚定的战士来执行任务。她得是个飞行高手,如果她说她想去班马国首都,那谁也拦不了她,”石榴叹了口气,低下脑袋来,“我们找了暗影天马,找了军队……谁也不打算冒这个险,”石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急流,“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中尉。如果你也不行,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云宝黛西也不去?”急流问道。石榴郑重地摇了摇头。急流皱着眉头说:“她是没那心思……少她一个也无妨。”石榴这故事编得够假了,结果急流还真信啊。她激动地打了个哆嗦,灿烂地笑了起来。沉闷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就有了机会重新证明自己,她被这种喜悦冲昏头脑也不奇怪。

    “你要我做什么?”急流问道,锐利的目光直指前方。石榴满意地笑了笑,掏出一个蹄子大小的小型芯片,上面的纹路闪着微光。我见过这芯片,晨辉在弗兰克镇的一家罗科公司分店捡了十几个。这是个瞄准芯片,但这个比我之前见过的要精细得多。

    “带着芯片去班马国首都,在那儿等待时机。等你看到芯片闪光,就按两次,到时候我们会启动大规模定向传送超聚魔法,把半径十六公里以内的小马全部安全送回中心城。你不用亲自去找战俘营,你只要好好待在班马国首都范围内,保证自己不被抓到就行。芯片需要四天时间充能,所以你要在四天之内赶到罗姆城。能做到吗,急流中尉?”

    急流一句话也没说,她也用不着说。那几张照片已经把她从沉沦中拉出来了。石榴打开鞍包,在里面放好芯片,说:“这里面有足足七天的补给,还放了一些简单的装备,够让你躲开巡逻了。好好在城里待着,盯好芯片的信号,千万别出事。”

    急流紧紧地抱了抱石榴,抽泣着说:“太谢谢你了。”石榴翻了个白眼,尴尬地拍了拍急流的肩膀。等急流抱够了,石榴就把鞍包递给她,伸蹄碰了碰另一只蹄上的手镯。它又小又不起眼,我差点就看漏了。感觉这东西可能附过魔。她按了按手镯上的按钮,手镯嘭地一下松开了,接着把它扔到了灌木丛里。

    “一路顺风。”石榴说完,拿出一个小装置,上面有个按钮。过了一会儿,她按了下去,随即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医院的窗户冒出了彩色的浓烟,一束束烟花射向空中,虹色的烟幕掩盖了周遭的一切。这些半疯半傻的病人哪受得了这场面啊,马上冲着难得的烟花典礼瞎喊起来。急流二话不说,马上趁着混乱跃起身子,朝东边飞了出去。

    石榴站起身来,盯着我看了一阵子。她笑了笑,耸了耸肩说:“不错。过了这四天,一切就都结束了,怎么都得结束了。”她哼着小曲,走向出口。

    我放弃思考了。不过是眨了眨眼,我又回到了房间里,看着天花板上的四十二匹蜡笔幼驹。大锤和蹄铐慌张地动着蹄子,把我一点一点绑好在床上。他们看起来吓坏了。真血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一切。“发生什么了?那匹一身黑衣的雌驹去哪儿了?你们在干什么?”说着,我用力挣扎起来。

    “你这次别想再挣脱。”金血焦急地说道,看向了大锤。

    “到底怎么了?”我问道,感觉身体被绑得越来越紧。我怎么感觉身上……粘粘的?

    大锤点了点头说:“感觉先拿水管给她冲一遍会比较好。”她亮起独角拉紧我身上的绑带。

    伤验站在一旁,浮着一根针管说:“小鱼,对不住了。我们都很想帮你,都觉得你还有救,但看来是事与愿违了。”他的语气很温和。

    我挣扎起来,冲他喊道:“不!等等!到底怎么了!求你了,快告诉我!”伤验把针管扎进我皮肤里,我的视野模糊了起来。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说:“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看我镇静下来后,他们一个个都走了,伤验是最后一个走的。

    然后我才低头看了看绑得死死的四肢。我的蹄子上浸满了深红的血液,在空气中不断凝结成块,几根卷曲的粉红鬃毛混杂其中。我失了神,盯着这片狼藉发了一阵呆,做出了正常小马都会做的反应。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即便意识一点一点流失,我依然在癫狂地尖叫。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也只看得到天花板上没有生气的幼驹。没一个人来看望我。我被彻底抛弃了。这种感觉就像吊在希波拉底克实验室的电梯井里,挂在电光工业大楼的残骸上,埋在建筑的废墟下,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哎……你打算就这样了吗?”床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我闭上双眼,压着嗓子长哼了一声。“庄家,你可太会挑时间了。”

    “我也觉得,”他还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说着又抽了几张牌,“问题是……你没多少时间了。要是还想趁着这几分钟再开一把,只能玩这个了,”他把扑克牌塞到我蹄上,血液把它们固定在了原位,“我不太擅长这种玩法,但你好像还挺喜欢的。”

    我确实没什么心情,不过还是看了看染血的牌面。嗯……这啥啊,“幼驹版六部长”吗?有一张牌上是一匹蹦蹦跳跳的粉色小雌驹,笑得可灿烂了,就像是开心的小小萍琪一样。不过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所以……我们要玩什么呢?”我问道。

    “你定吧。溜溜小鱼也行,耍耍黑杰克也行。”我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我没心情跟你玩扑克。”我摇了摇头,轻声嘟囔道。

    “那你刚才就该听我的话,直接走就行了。有4吗?”

    “哦,我早就跟你提过那个名字了。还钓鱼纸牌呢,真是怀旧啊。”我嘟囔道,冲他翻了个白眼。他抽了一张牌,果然是4。他给我看了看那张牌,上面画着四颗星星,代表方片4。估计他早就把抽牌顺序安排好了。“别叫我小鱼,我讨厌那个名字,”我看着他说,“反正……你来这儿干嘛,庄家?你是来嘲笑我的还是来帮我的?看我笑话很有意思吗?”

    “这个嘛……很久很久以前,我最最尊敬的小马向我提了一个请求,她想让我献上自己的生命,把灵魂永久绑定在一个超聚魔法上,以此来拯救濒临毁灭的祖国,祖国就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说着,庄家又抽了一张牌,“你说我为啥现在和你逼逼这个,因为大概再过一分钟你就要没命了。会有小马来冲你脑袋上开一枪,然后就把我带走,鬼知道他们这次又在打什么算盘。我耗尽气力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想把你叫醒,免得我俩一起倒霉。”

    我叹一口气,摊平了手上的牌,然后闭上眼睛,默默等死。我等啊等啊等,早就过了一分钟了,然后我说:“庄家,你这表不行了啊。”

    “我是说真实世界的一分钟,这儿的时间不算数,这整个地方都是假的,”说着,他看了看四周,“你这小屋还挺像样啊,谁是你的医生来着?”

    我又哼了一声说:“你的下一句话是,这个地方是我凭空造出来的,是我的脑袋在怎么怎么胡思乱想,对吧?”我深吸一口气,“你跟真血一样,你俩都坏到骨子里了。他就是不告诉我我干了什么,你呢,只会叽里呱啦说些听不懂的话让我猜谜。”

    “人嘛,总得有点爱好,”庄家轻声说道,嗓音沙哑,他看了看病房的布置,又说,“黑杰克,这地方不是真的,至少不完全是真的。得说这个程序是很厉害,它太懂怎么混淆真实和虚假了。你在一个叫欢角岭庭园的地方,把自己接入了这儿的一台虚拟现实机器,于是机器里的人工智能就把你当做病人,找着各种法子来治疗你的心理问题。问题是,先驱者就在外面,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正拿着大枪大炮一点点轰进来呢。医院的安保系统挡不了他们多久,别说他们还开了台坦克来,一直在冲着这儿开炮。”

    我打了个冷战,看了看蹄上那张微笑小萍琪的牌,她脸上全是血。“庄家,要是我就活该待在这儿呢?要是我就放他们过来取我的命呢?”我轻声说道,泪水流下面庞,“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杀了多少……妈的……庄家,你知道我干了什么吗?我把一匹天马的翅膀活生生砍了下来……一整对翅膀!我把另一匹天马捅了个肚破肠流,动手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仿佛他是只辐射豪猪一样。而且,而且我差点把薄暮的脑袋拧了下来!”我躺回床上,“我信真血的该多好?我就是病了!我很危险!我就是个羊癫疯!”

    “不……你不是,”他答道,“你确实挺复杂的,但唯独不是个疯子。你要真疯了,就不会天天哼哼唧唧抱怨这抱怨那了。”

    我苦笑几声,摇了摇头说:“行吧……我还没到那种程度,但我还不敢信你。或许真血说的对吧,可能我是有点疯疯癫癫的,说不定你就是我创造出来,用来自己折磨自己的!你说我凭啥要信你?我脑子秀逗了还是咋的?”我抽搭几声,眼泪慢慢流了下来,“你说你受够玩把戏了……那你不就是这样对我的吗……就知道把我当猴耍。”

    他的表情有些……困扰。还挺不习惯的,他平时不是牛逼哄哄的吗。

    我闭上眼睛,把牌扔到一旁说:“要是真血能帮到我……行吧。要是那些先驱者趁我困在机器里把我杀了……也行吧。但是别就这么摆个架子,嘴上说着要帮我结果净在那儿装逼。你这么干……太过分了……”我无力地说完。

    “我在金血那儿干活,”庄家轻声说道,“战争的最后几年,我给他当私人助手。”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我看不到他的眼神。“至少我要知道你叫什么,庄家。”

    “我只配庄家这么个名字,”他答道,“你以为只有你会跟自己的错误过不去啊。我当时跟了金血三年,在暗中做了些工作,盼着自己能多少做点事儿来结束战争。我抛弃了朋友和家人,对他们的诉求熟视无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跟着金血干活,一根筋地认为他能把小马国拉回正轨,”他轻轻叹了口气,后悔地说,“当时我可太相信他了。”

    “然后……他就把你绑定到了ec-1101上?”我问道。庄家点了点头。“为什么?”

    “金血担心有人要发动政变,从内部夺取政府的控制权,”庄家慢慢地说,“他一遍又一遍地推算了各种可能。比如贵族小马可能会打算重新选出一个代表他们利益的统治者,金血甚至考虑了塞拉斯缇娅回心转意重新掌权的可能,尽管她实在是很天真。金血最怕的情况是,六位部长可能会找机会把露娜推下台,从而全面夺取小马国的控制权。”

    “你说啥?”我倒吸一口凉气,大笑着说,“这不是比我还丧心病狂……”我看了看房间四周,又看回庄家说,“好吧……跟我差不多疯。”等等,要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那我是真的疯了吗?我有点晕圈了。

    “其实说得过去啊?”庄家注视着我说道,“纵观整个小马国,六位部长想要夺权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暮光和她的朋友都恨透了这场战争。要是她们想找办法赶紧结束战争,还有什么能比推翻露娜来得更快吗?这事儿她们做得出来,到时候只要顺理成章地和斑马和平谈判就行了。你都不知道最后那些日子斑马主动来找六部提了多少外交议案,当时简直是疯了。而且我们不知道六位部长是不是真的诚心效忠露娜公主,你说她们会不会一直在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比如暮光为什么要研究怎么制造天角兽,不就是想把自己也变成暮光公主,然后统治整个国家吗?或者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六位部长都变成公主?”他开始来回踱步,“你得知道,暮光和她的朋友联合起来对抗露娜,这事儿可不是第一次发生。借口很好找,她们只用说露娜又变回梦魇之月就行了。”

    “但这……这也太扯了吧!暮光不会那么干的!”我朝他瞪大眼睛说。

    “你说不会就不会啊?要是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结束战争呢?”庄家硬气地反驳道,接着语气又缓和了一些,“可能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能暮光没那种心思,但金血总得留个后手,做好万全准备。ec-1101内置了一套完善的授权系统,因此金血反对ec-1101,就算露娜真的被刺杀,那也不能让其他人马上夺走国家的控制权。战争一点点走到末尾,金血也越来越觉得有人想靠ec-1101来让露娜下台。”

    我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其实疯了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想,”我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总之,如果我信你……那我现在就是困在自己的大脑里,再拖一会儿就要挨枪子儿。如果我信真血……那我这脑袋确实是没救了,我老老实实等着他们来给我清除记忆就好,希望自己还有的救就行,”我叹着气摇了摇头,一股脑躺回软绵绵的床上,“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这儿的。”

    “你说呢?”庄家答道,“黑杰克,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你心底里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你不愿意去面对那件事,哪怕现在也一样。所以你跑来了这个地方,这台机器试了各种办法,想把你支离破碎的意识重新拼凑回来,但是它怎么也做不到。现在先驱者也来了,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我看了看四周医院模样的墙壁说:“为什么它会造出这么个医院来?为什么不用……比如说……我的老家呢?”

    “它试过了,”庄家答道,“信不信由你,这台机器已经是第三次试着修复你的意识了。第一次它用了你的避难厩……结果很糟糕。然后它又模拟了大教堂的场景……更惨不忍睹了。所以你就到了这儿,”庄家指了指四周,“这台机器用自己的认知混淆了你的记忆,要是它用了你了如指掌的事物……比如你的朋友……那你立马就会发现不对。要是它一点儿也不用你记忆里的东西,那你也很快就能看出这个世界是假的。这台机器不断地操纵着你的意识和恐惧,试着让你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那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厉声问道,回过头看着庄家,“你们谁都瞒着我!”要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又要怎么去担这份责?

    “机器试过了,但你一看到那个画面,为你创造的虚拟世界就会崩溃。两次都是,”庄家轻声说道,眼里满是担忧,“它告诉了你真相,然后你的神志就崩溃了……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不觉得这台机器能帮到你,善良的谎言不会有什么用。真正能帮到你的……只有你自己。”

    哇……好一碗毒鸡汤。“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实在是对这种幻境啥的……支不出招。”

    “那就打破这个幻境,”他答道,“这个程序想让你认为这个世界是真的,那你就去找办法把它弄死机。等这个幻境崩溃之后,你应该就能有机会夺回自己的记忆。再之后嘛……”庄家耸了耸肩,叹口气说,“就得看你造化了。”

    行吧,已经比我自己想办法强很多了。我稍微笑了笑说:“嗯,知道了。我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我老能搞破坏了。”简直跟先驱者一样。

    “运行世界模拟程序对机器的负担很大,要是你能找到程序的漏洞,它就会变得不稳定,到时你就能找机会崩掉整个程序,然后拿回自己的记忆,好好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你得盯紧点,这个空子不好钻,”他看了看四周,“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模拟程序已经被你搞得重启过两次了,只是都没能彻底崩掉它。这次你得加大力度。”

    “就是说……你想让我崩掉这个困住我意识的程序,这样我就多少有机会……从这儿逃出去?”我挑着眉问道。庄家又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要是我不信你呢要是这个世界才是……真的呢?”

    “那你就再也出不来了。随你吧,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但我觉得你没那么笨,你是黑杰克,你不是小鱼,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躺倒回去,突然有些哽咽。“庄家,我又见到老妈了。她……她还活着。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但也许……也许我还有补救的机会,也许我还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但我再怎么闭上眼睛,假装这个世界是真的,我都骗不了自己。我想起那场音乐会,要是真的是奥塔维亚在演奏,那么那几首曲子绝对不会如此单调乏味。时间的感觉也混乱不堪,仿佛昨天是今天,今天是明天。还有那些小段小段的幻觉,比如见到小蝶和急流的那两次。吃的东西也是,我确实知道苹果和萝卜是什么味道,但我从来没吃过芹菜,所以当时才感觉一点味道都没有?这机器能完美模拟出医院的场景,能完美把我记忆中的东西塞进去,但它没法模拟我根本不知道的感觉。

    我抽搭一声,把脑袋转向一边。“这地方不是真的,黑杰克。”庄家轻声说道,把一只蹄子搭到我蹄子上。

    “我知道。”我无力地说道。

    但我还是不太想面对事实,承认妈已经走了。

    我合上眼睛,静下心来。待我重新睁开双眼,我又看到哈匹卡走了进来。我真的在这儿待了几周待了几个月吗?还是说其实只过了几个小时?难怪我老是感觉自己休息不好,睡个觉跟没睡一样。不过这机器是用来心理治疗的,也没法勉强它再治一治我这个一直连轴转的脑袋。我像上次一样答复了哈匹卡。好啊,我确实想去听一听庭院的音乐会。我老喜欢奥塔维亚的曲子了。

    哈匹卡推着我走过拱形的走廊,这次我总算看出不对了。那三个医生站的地方和上次一模一样,每次坐轮椅经过都能看到他们。查尔蒂还是在正门那儿摆摊,小桌和饼干都没变过。还有捷蹄那紧张的小眼神,不用看我都能感觉到。还是有些地方和上次不一样,毕竟这程序也没那么笨。这次我到庭院的时候就没看到急流,只看到奥塔维亚,奏着那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曲子。戏台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

    护工推着我经过一道画着四星标志的门,这四颗星……为什么我好几次都看到了这标志?

    我到底干了什么?先是黄河战俘营那边的战斗,当时我差点把薄暮杀了,希望她能活下来……希望晨辉知情后能原谅我。我当时太累了,伤得也很重,朋友也不在身边。我又累又怕又恨,只能跑啊跑啊跑啊,生怕自己又不小心伤了谁,仿佛在我附近的人都得倒霉一样。难怪当时赞西说我被诅咒了。

    可能她是说的对。

    我往战俘营东南方跑,那儿泛黄的山脊上有个山洞,感觉像是什么盖了一半的工程。“四星运输工程”,好像是这么叫的。旁边有个铁路隧道,不过我避开了。建筑工地内部是个死胡同,有一扇标着四颗星的大铁门……严实得跟避难厩大门一样,不过门上没有数字罢了。哔哔小马上也什么没显示,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试过用ec-1101去开门……但根本没反应。

    之后……我应该是遭到了攻击?先驱者借着雨势偷袭?那时候是傍晚,我也没太看清。战斗利索地结束了,但场面一点儿也谈不上干净。最后他们全都倒在了我的铁蹄下……活活被我撕碎在雨夜里……

    再然后……再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杀了那些先驱者,然后……然后出了什么事……所以我才到了这儿?因为那件我记不起来的事儿?

    我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籍和书桌上的照片,又看了看真血的反应。“早上好,小鱼,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还是像往常那样亲切地和我打招呼,仿佛压根儿没事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是扮演真血的医生一天到晚就喜欢这么牛逼哄哄地说话,还是说这程序就只能模拟出这种语气。

    总之……要怎么打破这个幻境呢?不能指着真血的鼻子说他只是个幻象,不然他又得把我送回那间儿童病房。呃啊啊啊……要是有匹聪明一些的小马在这儿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让他想法子崩掉机器,帮我逃出这个由数据和幻象编织的牢笼。这种小马肯定把书架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书都读完了吧。

    等等。那这台机器读过那些书吗?

    这下对了。

    “真血医生,我知道我做错事了,也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真血点点头,笑颜逐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伤害其他小马。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伤了人。”

    “是的,黑杰克,所以你才被送来这儿。这样你就能记起自己的错误,然后勇敢面对它,不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真血轻声说道。

    我低下脑袋说:“医生,把我身上的束带解开吧。我哪儿也不去,因为您说的在理,我的确需要你们帮我,”我微微笑了笑,“我再也不闹事儿了,我发誓。”看我态度转变这么快,真血稍微有些怀疑。我抽搭一声,一下瘫坐在椅子上,热泪顺着脸颊流下。“医生,求求您帮帮我吧,因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振作起来了。我累坏了,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又丢了魂……然后又伤到其他人。我现在知道您的苦心了,您真的很想帮我。”

    “小鱼啊小鱼,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他嘟囔道,看起来有些被吓到了,“这着实是个突破,我知道你一直不信任这儿的医生。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好好想想你今天说的话。要不要再去听一次奥塔维亚的演奏?叫上你妈妈?”

    要是是真的该多好啊。我抽搭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唉……就算这儿的奥塔维亚和妈妈都是幻象,我也好想再听一次音乐会。

    “不,算了。真血医生,我只想求您一件事,这对治疗很有帮助,”我坐着说道,“解开我身上的绑带,我想看看那边的书。我不会趁机逃跑的,我发誓。”我不反抗,也不挣绑带,就这么坐着等着。

    房间短暂闪烁了一下。真血亮起角来,小心地解开了我身上的束具。我挠了挠腿,那种血与肉的感觉我可一辈子忘不了。感觉就像回到了以前一样,现在我整个身子健康有力。我走到书架旁,这儿的书很多,就是书名都无聊透顶,比如什么“心智的生理基础”,“独角兽心理学简述”之类的。我咬住后面说的这本,把它从书架上叼了下来。

    书里面全是字……好多好多的字。“你在查什么,小鱼?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读书……”

    嗯……我本来想的是……等等,这电脑当然存了很多和心理学有关的书啊。但既然它提取了我的记忆……“你们这儿有无畏天马系列吗?”我在99号的时候读过,大概吧……

    真血呆了呆。既然这机器想帮我,我猜它会这么想:无畏天马的小说能让她振作一些吗?这机器会把握这个机会吗?

    然后我就看到了。“无畏天马与蓝宝石之征召”。还有其他四本无畏天马系列的小说。我记得当时记事本把这几本书布置为课后阅读作业,又跟念经似的说什么去了外面就是死路一条,让我们绝对不要打着主意去像无畏天马那样冒险,除非监督下了许可。我把这几本书都拿了出来,放到了书桌上。

    “你喜欢无畏天马?”真血小心地问道。

    “不咋地,”我把书在大腿上摊开,一页一页翻了起来。书里的字一点点变得模糊,等到我翻到第十一页……就完全是一片空白了,“告诉你吧,我其实只读过第一章。”其它基本更是一点儿没翻过。我打开另一本,书页上面什么也没有。

    “这怎么……印刷的问题吗?”真血尴尬地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每后退一步都要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后退,又停顿,又后退。书架闪烁个不停,书名不停在我眼前变幻。

    “这和印刷没关系,这些书就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说着,我站起身来,“你有珍爱的家人,他们是你的唯一,那你能描述描述他们吗?你会带着你的几个儿子去踢蹄球吗?他们最喜欢的书是什么?你的妻子会做饭吗?家里谁洗碗?放假了喜欢去哪儿?”我问着,一步步朝真血逼近。我每问一个问题,他都要停顿一下,而他每停顿一下,整间办公室就要闪烁一下,周围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我们是在帮你!”真血恳求道,随着闪烁,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给我们一次机会!”周围开始变得越来越像现实世界:光洁的混凝土墙逐渐绽出大块的污渍,书架上的书本逐渐褪色腐朽,一大半像瀑布一样接二连三掉到地面上。接着墙壁又不断变幻,先是99号避难厩的灰铁皮墙,又是繁星之家的星空壁纸,马上又变成了小蝶医疗中心过道的模样,变成荣华的卧室。这台机器一次又一次地变换着周围的景象,拼了命地想找出一个我不会觉得违和的地方。

    “你帮不了我,”我对真血说,“你已经尽力了。”

    说完这句话,模拟程序彻底崩溃了。周围只剩黑暗与寂静。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