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我非我
空蝉上师微微一笑，等待着陈牧出言辩解。
没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懂你内心的委屈。
他乃玩弄人心之高手，对于少年心性，再熟稔不过。
在他看来，陈牧无非是自诩正派的邀名之辈，总想着凭借一身本领修为，出尽风头，得到世人尊敬仰望。
因此他字字句句诛心之言，就是想要让少年沦为众生之敌，让他丧失掉继续为苍生拔剑的正当理由。
一名剑修，假如失去了拔剑的理由，他的剑，还能锋利否？
空蝉上师很想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少年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向四周的百姓，解释自己的初衷和委屈。
他更想看到，明明是行了善事的少年，在被反诬陷为恶人，还被世人不解、谩骂、冷眼相待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最想看到的是，当一切的辩驳，都化作苍白无力之际，恼羞成怒的少年，是否会对那么多被他救下的百姓——
拔剑相向！
那可真是，
太有意思了！
比起在肉身上摧毁一个人，这种在心理层面，彻底使一个人崩溃的场景，更为让他感到陶醉和满足。
正如他这些年来，在三棺城内，以“破妄求子菩萨”之名，做下的那些隐蔽之事。
将来若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也莫名期待起届时人们的表情。
有趣！
但渐渐地，空蝉的脸色就发生了变化，他从少年的脸上，居然看不到任何一点他期待之中的表情。
面对百姓抛来的杂物，他只是挥舞长剑，轻松挡下。
面对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他神色平静，仿佛被千夫所指之人，并非是他自己。
面对他空蝉的传音入密，少年更是不为所动，似乎连多说一句辩驳之言，都懒得浪费时间。
玄衣持剑的少年，就那么镇定地站在原地，等四周百姓扔累了杂物，也骂干了口舌，他方才抬眸看向上首的空蝉和尚，笑道：
“还有吗？”
空蝉和尚神情一怔，不明所以。
还有吗？
还有什么？
事已至此，结局已经明了，眼前少年，被颠倒黑白，受尽屈辱，平白无故承受无端谩骂。
还能有什么？
“你不打算为自己辩解？”空蝉问道。
“辩解？”
陈牧嘴角微微翘起，眼神玩味，扫视四方。
随即他哈哈大笑，放言道：“我做事，何须他人理解！”
人性之恶，人心之钝，人智之昧，他早已见识过太多太多。
师父从小安排下来的功课，从来没有一门，是要让他去取得他人理解。
旁人只当他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只有陈牧自己清楚，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发乎于内心。
想做，就去做。
至于旁人理解与否，认可不认可，是称赞还是谩骂……
从来都不在陈牧的考虑之中！
所以，他为了给韩府一个教训，放任段萱在他眼皮子底下，化作厉鬼。
而后又在段萱大仇得报后，请小和尚动手，将其超度。
如此弄险的行为，一个不慎，若让段萱逃脱，就是亲手养出来一头绝世鬼王，留下祸患无穷。
要是将他的行径用世俗的评判标准来审视，少不得一个“生性浪荡，喜好弄险，易玩火自焚”的恶评，为名门正派所不喜。
但那又如何？
陈牧向来不将世俗对他的评价，放在心上。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
与我何干？
以上种种皆是我，以上种种皆非我！
千秋功与罪，生前何须介怀，死后自有评说！
陈牧谈笑间，伸手一挥，抛出一面黄澄澄的小幡。
只见那小幡迎风招展，忽然有青紫烟雾涌现，于半空之中，化作一个凤披霞冠，着玄纁婚袍的娇艳女子。
女子似乎沉睡了许久，难得从床榻起身，活动筋骨，于是拧动婀娜身段，当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不过，
虽然这女子容貌美艳，身姿妙曼，却没有一个在场百姓，胆敢朝她脸上多看一眼。
自她身形浮现之时，便发出阵阵惊呼，人潮推搡着往后倒退，都想着能离这名女子尽量远些。
盖因她自从出现那一刻，浑身就有浓郁的阴煞之气伴随，脸上的鬼纹斑斑，更是妖邪诡谲，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凶悍女鬼！
“段萱！”
宝坛贵宾坐席之中，有一位贵妇人神情激动，双眸通红，作势就要冲上前来。
正是韩府大夫人——方秋月！
她望向段萱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恨意与愤怒，厉声叫喊道：
“果然是你，这个小贱人化身成厉鬼，夺走我夫君韩琦与神虚子道长性命，又毁我骏儿尸身，你给我纳命来！”
面对这位方夫人的怒骂，段萱只是盈盈一笑，躬身道：
“婆婆安好。”
“谁是你的婆婆？臭不要脸的贱婢！”
“哦？难道，这门冥婚，不是韩府指定的吗？怎么，如今竟然不想认我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了？”
“你是鬼！该被千刀万剐打杀的鬼！我韩府如何有你这个鬼媳妇！”
方夫人将气头上的话说完，这才注意到众多百姓和城中官吏看待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种古怪之中带着一丝鄙夷和疏远的神色。
一来是透过她的嘴，知道了韩家家主韩琦和背后靠山神虚子道人身死之事，使韩家对外界的震慑力，几近于无。
二来韩家逼迫良家女子与过世长子冥婚一事，也是犯了忌讳。
不然也不至于要安排到邙谷内的义庄完成婚事。
方夫人一咬牙，决定不再和段萱这头女鬼争执，只是转头望向空蝉上师，作揖道：
“空蝉上师，你佛法无边，万念看在我韩家过去几年间，给悲慈寺香火钱不下千贯的面子上，帮妾身收了这女鬼吧，我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方夫人咬牙切齿道，全然没有留意到，空蝉上师此时那张僵硬的脸庞。
在场百姓的记忆，都停留在他一指净化恶鬼的画面上，总感觉悲慈寺无所不能，对天下厉鬼都手到擒来。
事实上，
如今局势却是骑虎难下。
他本身受了【自见性空颠倒印】的反噬，身负暗伤，能施展出来的修为不足六成。
悲慈寺两千三百七十七名僧众，情况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对手那边，
不仅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小沙弥，一个精通剑道雷法的杀伐剑修，如今更是增添了一位凶悍鬼王作为助手。
此消彼长，他此刻连自身都难保！
就在此时，陈牧的声音，也悠悠传来。
“空蝉上师，你误会我了，方才你所指责的罪名，都是这尊鬼王暗中出手捣乱所致，在下也是久仰悲慈寺的大名，正好值驱邪法会召开之良辰，将此鬼王引来，请上师出手，诛灭度化此獠！”
没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懂你内心的委屈。
陈牧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将空蝉上师架到了火堆之上，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