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人间总有一两风 解我十万八千梦
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
几天来，周老三的右膝盖总是会有一阵阵疼痛，他收稻在即，顾不得歇息，只能时常用手揉揉。稻子全部碾压完毕，从稻场上挑着满满两箩干净的稻谷，往家里走去，突然一股钻心的痛让他右腿得不上力，一下歪倒了，肩上的担子掉了，箩筐里的稻谷泼得满地都是！身后的林慧妹一声惊呼：
”呀！聋子，你这是怎么了？绊倒了吗？摔疼了？“她放下手中的家伙什，赶紧上来拉他。周老三坐在地上似乎起不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摔到哪儿了？不能站起来了吗？“林慧妹又问。
”我的膝盖疼了好久，时好时坏了，怕你担心，没敢跟你说。之前老以为是寒气疼，想着焐焐会好些呢。没想到疼狠了！“我坐在地上休息一会，你将洒了的稻子收拾一下吧。”
林慧妹说：“稻子怕什么呢？在地上也少不了，可是你这膝盖是怎么了？早不告诉我，拖成这样，严重了吧！“她边说边进屋拿了张凳子，扶着周老三坐了起来。
周老三用手使揉搓膝盖，感觉里面涨溜溜的疼，稍一用力，骨头都是疼的：”这下怕是真的挑不得了，这一大堆稻谷怎么弄到屋里来呢？“
”我看这天气一时半会也不会下雨的吧。用草盖起来，我慢慢挑，你歇着！“
“这么多，一两千斤呢，哪能让你挑？还当自己好年轻啊？”周老三说：
“就先用草盖着吧，等明天我看看脚好些没有，好了就我挑。”林慧妹不同意：
“你得赶紧去找医生看看，这腿疼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差池。我哪里弄得动你呢？明天说啥也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哪里有毛病了。”
周老三坐在那里，看着林慧妹将地上泼的稻谷重新收到箩筐里，他说：
“做两下子挑，不要我的腿坏了，你又出毛病哈！”第二天，周老三拄着根木棍，从家里往乡医院去。路上经过下湾时，他找到曾庆生：
“庆生呀，有事找你帮忙呢。我这腿不知咋的，疼，不得劲，稻场还堆着的稻谷，你去帮我挑进屋去，我给你钱。”
“你这是啥毛病？不能走？我去帮你挑，不要钱！”平时周老三没少帮他。
“那不行，我给你二十块钱，你帮我挑进屋，我跟你三娘说好的。”
“那行吧，我这就去，你慢点，路上走走歇歇，莫累着腿了。”
周老三答应着：“你去吧，我看腿去了，要是有空帮把稻草码一下吧！”
“那我晓得。”曾庆生一家三个瘫子，死了两个，还剩下 一个，老婆也因病去世了，家里除了刚收进的一点粮食，穷得啥都没有。
周老三来到街上，路过余红叶姐姐的商店，他就进来看一眼，看看红叶可在。余红叶捧着一本小说，正看得起劲，就听到大姨父喊：
“丫头，在家呢！”红叶抬起头来，一看：
“怎么大姨父你来了！快坐，快坐。”因为看病喝药，红叶好久没去大姨父家了，这猛地一看，大姨父好像老了许多岁，胡子拉碴的。大姨父问：
“丫头，你的头痛好些了吗？”
“还在吃药，这次是省城看的病，药吃了一半，管用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腿不得劲，疼，想去医院医医生看看。”大姨父说道。
“哦，你腿怎么了？怪不得拄着个棍子呢！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不忙吗？”
“我天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都成猪了。”这时姐从外面回来了，看着大姨父，问清他的病情，就将手里的提着的篮子递给红叶：
“你去把衣服晾了，我骑自行车带大姨父去医院吧，我去找院长。”姐姐骑着她新买的永久自行车，带着大姨父往医院去了。
许久，姐姐还没回来，红叶在门外望了好多回，也没看到姐的影子。晌午了，姐才回来，不见大姨父的身影。红叶迎上去道：
“姐，大姨父呢，他的腿是什么毛病？”
“大姨父住院了！他的膝盖好像是积液，医生说有炎症，如果积液多的话，还要抽掉呢。”
“啊！这么严重啊！”姐说：“快烧火，煮饭，一会给大姨父送饭去。”
“哦！”红叶就忙着烧灶洞。饭好了，姐说她骑车送去，红叶说：“等下，我吃一口，带我一起去，我去陪着他。”
“好吧！”姐姐将红叶带到医院时，看着医生正拿着一根长长的针管，准备从膝盖那抽积液呢！
那粗粗的针头，长长的针管，让红叶害怕极了，平日里，她宁可吃药，也不打针。她是不敢看的。躲到门外去了。姐姐胆大，什么都敢看，她在一旁盯着医生将那长长的针扎在大姨父的膝盖一侧，慢慢往外拉着针管，眼见着有液体流入到针管里，医生动作非常缓慢，抽了好一会儿，长长的针管，好大一截都装着淡黄色的液体。
然后又是打针，又是敷药，大姨父疼得满头大汗，他紧咬牙关，硬是一声不吭！一连反复这样治疗几天，效果很明显。大姨一个人在家，朝也盼，晚也盼，就是不见大姨父回家的身影，独自一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去看看呢，独庄子，家里没人也不行，不去看呢，一个人在家六神无主，吃不下，睡不着，进进出出，总是往那条路上瞅。
没有任何人会来给她送信，他们从没有过离开几天的事情发生过。林慧妹有担心，有害怕，第四天了，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一大早就锁了门，往乡医院赶。她踏着露水而来，裤角都湿了一大截。当她看红叶的时候，大老远就喊：
“丫头！丫头！”红叶回过身来看到叫她的人是大姨：
“大姨，你怎么来了。这样早！在家着急吧？大清早就赶来了！”
“是呢，是呢，着急啊，着急，你大姨父怎么样了？他在哪儿？“大姨急急地问。
”他在医院住院在。我喊姐骑车带你去！顺便把刚熬好了的稀饭带去。“
医院简易的病房里，大姨父一个人躺在那里，望着屋顶发呆。突然听见有人喊：
“聋子，聋子，你好些了吗？”他转过头往门口看去，起初以为自己耳聋幻听了呢，这一看不打成紧，突然坐了起来：
“慧妹！你怎么来了？这大清早的！”
林慧妹忍着快要流出来的泪：
”我担心你啊，走这几天了，一点信也没有，在家里怕呀，怕你有啥事呀，所以就趁早跑来了。“
”我这没啥大事，医生说膝盖里的积水，要住几天院，给抽掉，你看，现在不是好多了么！“大姨父伸手要给大姨耳边掉下的一缕发头往夹子上夹，大姨连忙自己用手把它弄好。
”还疼么？用针抽，那是要多疼啊？&34;
&34;不疼，不疼的，你莫担心，真的一点也不疼。“
大姨不敢相信他还能笑着说得这么轻松。不一会，医生来上班了，对大姨父的腿又捏了捏，问他：”疼好些了吗？估计一夜又积了不少呢。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呢，好些了，不疼了！“医生拿眼看了看大姨，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轻松。医生先将器具煮着消毒，然后用托盘将针管、针头、钳子、消毒棉等一一放在上面，屋子里大灯拧开，让大姨父平躺下去，伸直腿。又要开始抽了，林慧妹吓得想用手捂着眼睛，但她又不忍周老三受罪，就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没有麻醉，随着医生的扎、抽开始，周老三反过来将林慧妹的手捏得越来越紧，他使劲克制着疼痛，额头上的汗珠眼见着直往外冒，牙齿咬得咯吱响，但他嘴里硬是没哼一声。整个过程让林慧妹感到漫长又无助，她眼里蓄满了心疼的泪，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那根粗壮的针管。
她的手慢慢被松开了，他知道，最疼的时候挺过去了，医生拿着托盘离开了。大姨走地去问道：
”医生，请问我家人还要住多久？她这病能治好吗？“
”恢复得快的话，大约还得三四天，这积液一天天地少了，说明在好转，药效起作用了。莫急，不能半途而废，治就要治好！莫急哈。“
”就是的，医生，我也是说治就要治断根，不能再翻了，治好了再出院，不急，不急的。你多帮费心哈！“
林慧妹从而包里拿出个小手绢，一层层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叠纱票，递给周老三：
”这是我拿来的钱，怕你带少了。你安心地住着，把病彻底治断根了再回，罪也受到这朝中了，急不得！“
”我晓得的，你莫太担心，一个人在家怕不怕呀？要是怕，找个作伴的，要不把丫头带去陪你！”大姨父说。
“丫头病还没好脱体，还在吃药呢，再说，你住院，她姐俩还得给你送吃的，又要看店，总得有个替手呀。”大姨又说：
&34;稻都收到屋里去了。早上把猪槽装满了，门也锁好好的，狗在门口看家，大山上的也没有旁人去，你放心，外头也没有东西丢的，我多陪你一会，天黑前到家就行了。“
周老三什么话也不多说，愣愣地看着林慧妹向他一一道来的日常琐碎，这俩个相依相伴了四十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的，他心里知道林慧妹有多么地不习惯，有多么地盼望他早日回家，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腿也不是小毛病，一定得治好了，才能回去，不能让它反复发作。
来都来了，操那些闲心也不管用，急也没用，不如就安心地治吧，好在慧妹了解了病情，在家也会安心一些。再说三四天时间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真是病来如山倒，但愿病去如抽丝！
林慧妹将药片倒在手上，递给周老三吃，她起希望这是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周老三一直催着林慧妹，早些回去，早些回去，山高路远，独自一人，早些到家。林慧也是依依不舍地拉着周老三的手，拍了拍：
”你好好躺着，好好治，快点好，早些回去，我在家里等你！“
”嗯，嗯，晓得了，晓得了，你回吧，路上慢点，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我没什么大事，你尽管放心！过几天就回了。“姐姐亲眼目睹了这两个人的相互牵挂和依依不舍，心底无由地感动了，回到家，她对红叶说：
”叶，你收拾收拾，陪大姨一起回家吧，给大姨做几天伴，等大姨父回去了，你再回来，好在是西药，把药带好了。“大姨忙说：”不用，不用，丫头的病还没好，路太远了，累不得！“
”没事啊，大姨，都是以前走惯了的路，跑了十几年了，路都走近了。再说，我的病也好了很多，也想出去走走，散 散心，不是正好吗！“
红叶背起背包，跟大姨一起出发，大姨对姐姐说：
“娟，我把丫头带走了，你不方便了，进进出出地要锁门，还要照顾大姨父。”
“没事的，大姨，生意是淡季了，人也不多，再说，我有自行车，饭煮好了骑车给大姨父送去，让叶给你做伴，我放心，大姨父也放心！你们早点出发吧。”
红叶感觉好久都没有去大姨家了，两个人有说有笑，走起路来也也不是很累。到家时，已是日落西山，站在高高的溜石坂上，放眼望去，满山的红叶似彩霞一般！
天高云淡，石坂旁的一棵毛栗子，张开了嘴巴，露出红灿灿的牙齿，红叶欣喜地用手轻轻掏了出来，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那香甜的野栗的香味，顿时溢满齿间。红叶兴奋地说：
“大姨，明天我俩打毛栗子去！”
“好呀，到处都是，不用上山，屋前屋后都有，随便摘。”仿佛之间，红叶又变回了那个毛丫头。大姨家的黑子见着久违的丫头，一个劲地摇头摆尾地讨好着红叶。红叶拍着它的脑袋：
“黑子，想我了吗？”它好像听懂了一样，往她身上跳，差点亲上了红叶的嘴。
久违的家，好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