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花落尽春长在 山水空流人未闲
上天眷顾着好人，周老三到了区医院，虽然条件还是很简陋，但处理这样的外伤，医生还是很在行的。医生托起他那只沾满泥浆的手，看到的是血肉模糊，指甲碎裂，尚不清楚骨头有没有稀碎！
十指连心，这种疼痛牵连着全身，纵是铁骨硬汉，也是难以忍受。上了手术台，手术医生清理伤口，每一次擦洗，都是钻骨的疼，钻心的疼！周老三额头上冒着冷汗，他紧闭双目，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身体无法控制，本能地颤抖着。
医生的额头汗珠不停地往外冒，他认真，细心地清洗，但心里也很紧张，作为见惯了生死的医生，遇到这样的血肉模糊的手，这样沾满泥浆的双手，这双长满硬茧的手，让他心生敬畏，他小心又小心地擦洗着泥浆和着血浆的手指。
终于清洗完毕，连缝合都是多余，因为指尖的肉全都烂了，只能是上了药，止血，进行包扎处理。医生给周老三吃的止痛片，消炎药，看他疼得满头大汗，又让他吃了安眠药，如果能睡一会，也会少点痛苦。
躺在病床上，周老三仿佛感觉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失去知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黑了下来，他又悠悠转醒，手上的疼也立即恢复。受伤的手，无处安放。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不习惯这样地躺着，他不想在这里躺着。
大队长看着他醒了，忙过来询问他：“疼得轻点了么？”周老三微微点点头。他不想让人担心。
伤在手，又不是脚，于是，他就起身，下床。他问队长：
‘能出院吗？能回去吗？“
”啊！你疯了么，都这样了，还不安心歇着。总要治两天才行呀！“队长急的直打转。
这天都黑了，也没有车了，看来，今晚是走不掉了。周老三就不吱身了，回身躺了回去。
没有目睹周老三受伤的场景，林慧妹的心一直悬着，除了担心，还是担心。整整一夜，她都是这样煎熬。
林慧妹觉得是自己暗恋，是一个人的爱情，被爱的一方还蒙在鼓里。“你是否知道你受伤了我有多么担心 ，多么心疼呢？你是否知道我只是为了多看你一眼而努力地寻找呢？你是否知道，看不见你的身影我有多么失魂落魄？你全都不知道！“
清晨，林慧妹拖着疲惫的身心，挑着竹箕，和姑娘们一起继续劳动。但这会，她却感觉四肢无力。她咬着牙，肩上的担子重如千斤，脚步却绵软无力。薄薄的泪涌上眼眶，她赶紧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害怕被人窥破。
她对自己说：”坚持，坚持住！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你急有什么用呢!&34;林慧妹给自己打足气，把心思一点一点地抽回来，放在肩上，放在双脚上。
区领导、公社领导都到医院看望周老三。区公所驻工地领导武装部长来了，李部长拉着老三没有受伤的右手说：”定家同志啊，你为建设大坝受了伤，付出了血的代价，你这是为修建大坝作出了巨大贡献，不愧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你是好样的！现在呢，你就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康复出院，回到建设大坝队伍中去！“部长使劲地摇晃着他的手。
力量是无穷的，周老三浑身的劲又回来了。周老三觉得无所事事，无聊极了！他跟大队长商量：”我们回去吧，带点药就行了。在这里住着也是养，回去也是养，大家都忙，我在这躺着浑身不得劲呢。“
在他执意的坚持下，大队长就准备带着他回去。医生来了：”你这人不要命啊，都这样了，还不好好养着，急什么？一旦感染了，你的手就报废了！“
周老三说：”工地有医务室，去那里按时换药就行了！“
”见过拼命的，没见过不要命的。工地又不会扣你的工分！“医生气愤地说。
周老三不接话，但他却往外走。大队长无奈地对医生说：”他就是头犟驴！给他开足消炎药，让他走吧！“
午休的时候，有人在工地看见周老三的身影了，他回来了！许多工友都跑过来，围着他关心地问：”你怎么就回来了，这么快就好了？“
”昨天吓死了我们了，你怎么回来了？没什么大事吧？“大家不停地问。
周老三点头算是回答。
二顺看到他，冲过来，当着老三的面，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哥，是我该死，都怪我！哥，你回来了！太好了！哥，我担心死了！哥，我恨死我自己了！哥、哥”二顺满脸泪水，一把将老三抱住。
“没事了，咋还冒猫尿呢！”老三拍拍二顺的后背，说道。
二顺用手背擦着泪，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人群里，林慧妹和她的姐妹们，也往这里望，但她们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像跟自己八杆子也够不着的样子，在人群外围观。林慧妹看见了老三脖子上吊着根白色带子，将左手托在里面，整个左手被白色绷带缠绕包裹着，像个棒棰。
林慧妹感觉自己的心在“突突”乱跳，她不知道是为哪般。是见到他平安回来的欣喜？是过分担心后再见时的激动？还是看着那只被白色包裹着的手而心疼？
也许兼而有之。
周老三远远地瞥见了那抹身影，他知道她在看他，他很想知道：她会不会为自己担心，会不会为自己心疼？不管怎样，但他要让她放心，让所有关心他的人放心。
他回来了！
忙碌的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浑身不自在。周老三受了这样的重伤，还惦记着工地。窝棚里的他，没有事干，只能一心一意地感受着手痛，兴许，找点事做，分散一点精力，手就不会这么疼了。左看右看，一只手能干嘛呢？吗也干不了呀！干不了事就急，一急又感觉手疼得很！
他走出窝棚，远远地看着工地上劳动的人们。如果自己出现在那里，肯定许多人都会心疼他，赶他走。也会有人嘲笑他，认为他有毛病，假积极！
周老三远远地看着，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助地站在在那里，眼里全都是羡慕。许久，他转身，向河滩走去。那里也许能让他暂时疗会伤。
在老地方，靠着柳树，周老三有点情绪，想家了，出来两个多月了，长这么大，从没有离家这么久。想家了，想谁呢？大哥有大嫂，二哥有二嫂，在家不也是只有自己么。
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家？
家！我应该有自己的家。等工地结束了，回去了就自己动手，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周老三想。
真要是有了自己的屋子，女主人呢？有了女人的家才是家！周老三又想到了她，本来到这里是想逃避的，怎么弯弯绕绕又绕回来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无法控制，那份情感无时不在。
那就再往前想想？先盖房子，也要盖三间，再找人去提亲。可是自己还不知道她有没有说婆家呀！也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自己，愿不愿意跟自己过穷日子呢！
二十多岁了，除了一身力气，啥也没有，拿什么去娶媳妇？这样一想，老三彻底失望了。他拿起身边的石头，一颗一颗往水里砸。
水花四溅，可流水依然如故。
不能再闲下去了，再闲下去，感觉自己要长毛了！手不能动，但脚是好的，肩膀是好的。挑土去吧！周老三悄悄来到工地，找到一副担子，挑起来，迈开大步，往坝堤走去。
铁姑娘们也是挑土小分队，自然而然地，偶尔会碰到一起。彼此即若即离，这种感觉周老三有点享受，手上的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周老三出现在工地，立即成了瞩目的公众人物，广播里，马上就播出了广播稿，标题是：《轻伤不下火线》
“----周定家同志是一直战斗在一线的民工，在修路时就立下战功，受到过表彰，但他不骄不躁，始终如一，坚守在兴修大坝最前沿。这次因公受伤，但他坚持轻伤不下火线，带着受伤的手，继续奋斗在兴修大坝的工地上，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无私的、伟大的共产主义的奉献精神！
周定家同志给我们树立了艰苦奋斗，不怕吃苦的榜样，我们要以他为榜样，大干快上，争取更大的胜利！”
工地上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周定家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有脚背，迈步前进，一步也不敢停。他不想成为什么英雄，他也是不什么英雄，他只想通过劳动让自己充实，甚至是劳动会分散他的精力，减轻手上的疼痛。
“怎么又成了这样？会不会有人说我出风头？”这似乎违背了周老三的初衷。他只想默默无闻地生活在工地上，像河流里的一滴水，溶入进去，奔流不息。
年代赋予了人们单纯的的思想。人们只有佩服，只会以他为榜样，激励自己。没有人去说三道四，周老三的形象是他们身为男人，身为建设者的自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林慧妹们战斗意志被激发出来，她们是与众不同的铁姑娘小分队！这一行行挑着泥土的队伍里，有他，也有自己！林慧妹感觉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这样，与他不远不近地朝夕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