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峰峦雄峻 青石如瀑
小时候,上学都是要翻山越岭,趟水过河,走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以公社为单位的中心小学。小学里收录的学生,也是来自各个村小。在学校里,丫头的名字是:“余红叶”
要说,什么事都像有定数。同班里有一位高个子,年龄大三两岁的女同学,叫孙春花的,居然就是大姨的邻居,肯定是大姨跟她打听过,孙同学总是邀红叶到她家去玩。那个周末,孙春花拉着红叶说:“去我们家玩吧,山里毛栗子,毛楂都熟了,满山都是,我带你打毛栗子去”。于是,红叶就找到同一学校的初二的哥哥,说:“我要去大姨家玩。”
哥哥答应她回去跟娘说,娘肯定不会怪她乱跑了。
周六放学,孙春花就拉着红叶的书包,说:”走吧,走吧,一起爬山去了“。于是,她俩背着书包手拉手地出了学校。
与家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截土公路,便向东转小路。盘山小路左转右拐地往上,往上山连着的山,层层往上叠加,走了一弯又一弯,路过一庄又一庄,翻了一岭又一岭,红叶累了,就问春花“快了吗”?春花用手一指:“快了,翻过那前面的道山,就能看见了”。说着春花就伸手来拽红叶,借了春花的臂力,就能加快步子。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也越来越暗了,除了偶尔听见狗吠声,连路人都没遇到过。红叶有些后悔,冒然前来,路这样远,山这样高,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胆小的她,连树林里小动物稍有动静,都能把她吓一跳。
农历七月末,天彻底地黑了,没有月光,路和山一样变得漆黑。突然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把红叶吓得一把抱住春花,腿软无力,哭着跌在田埂上。许是春花也后悔了,但她还是很有耐心地哄着红叶:”就在前面,就要到了。“
再往上走了二十多分钟,春花高兴地说:’看到了吗?啰,没骗你吧,到了!”
被大山环抱的两幢土屋,朦朦胧胧能看见了。隔着一条田梗,突然从屋里冲出两条大狗,“汪汪”大叫。红叶吓得魂都要飞了。小时候曾被狗追过的她,又叫又嚷。说时迟,那时快,大姨和一个男人一起跑了出来,春花的父母也迎了出来。
那个男的应该是大姨父,他大声喝斥着狗,大姨一把拉着红叶的手,抱在了怀里:“吓着了吧,丫头。”
大姨家是三间土墙黛瓦的房子,屋里点了煤油灯,大姨他俩正在厨房吃晚饭,小饭桌上瓦盆里盛着面汤,一碗老豇豆,一碗腌辣椒。大姨喊姨父烧灶洞,她要给俩孩烙饼吃。
姨父先给她俩盛了面汤”先垫巴垫巴,别把丫头饿着了。“红叶想:又多一个喊我丫头的人了,好亲!
许是饿了吧,碗里的面汤既解渴,又管饿。一会功夫,面饼熟了,大姨亲手包了碗里的菜,咬一口,满口生香,红叶好像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饼似的,直挣得肚皮鼓鼓地,才放下碗筷。
饭后,姨父拿了小椅子,放在门外,把油灯放在窗台,两家人,集在一起聊天。
隔壁家的孙叔孙婶也知道红叶就是“余主任家的丫头”。余主任是红叶的父亲,在这里包村,(哦,那时乡叫公社,村是大队,组是生产队。)下乡工作走村串户的,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的。红叶听他们这样说,感觉有这样一个爸爸,挺让人自豪的。
两家的狗,一只黑子,一只大黄;两家的猫,一只花花,一只灰灰,都围着主人的转,两只肥猫顺着腿蹭来蹭去的撒娇。
夜深了,大姨父在堂屋里另支床铺,先洗洗睡了。
陌生的地方。后面是高高的山,看不见的高度,前面也是山,看不见的远方。红叶胆小,随大姨进屋,一步不离,洗漱后,上床睡觉,红叶很自然地和大姨共用一个长长的枕头,大姨睡在外,红叶在床里,没想到花花也要上床,被红叶嫌弃,只能睡在了脚头。
那一夜,红叶昏昏沉沉睡到大天光。早上醒来,不见大姨身影,红叶不知道,大姨已经进来看了好几趟,见她没醒,便没有叫她。起床后,小方桌上放着稀饭和发馍,不见大姨父的身影,大姨说,姨父清早到畈上买肉去了。
早饭后,红叶随大姨一起去菜园浇菜,去河湾洗衣,去给牛饮水,去给猪喂食。九岁的红叶,个头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好多,姨父回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这也太稀罕了吧!姨父怜爱地看着她,满脸是笑。还用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红叶害羞地躲在大姨身后,大姨责怪姨父:“不要惹丫头害怕。”
姨父到队里上工去了,大姨说在家陪丫头。大姨烧了热水,用香皂给红叶洗头,把外面的花布褂子也洗了,挂在菜园的篱笆上晒太阳。
孙春花家住在隔壁,从大姨家去她家要上五步台阶,她家居然还是土墙茅草顶的老房子,炊烟在草顶上飘忽不定。屋子里收拾得还挺干净的。孙家大婶说话与我们口音不同,原来她是远嫁来的湖北人氏。
春花带红叶去打毛栗子,她俩提着竹筐,扛着长竹杆,往后山去。
屋后拐角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石壁,往下延伸到看不见地山角下,红叶站在上面惊叹:“哇,好大的石坂!”
春花说:“你不知道吧,我们这就叫溜石坂”。
春花又说:”青石坂,坂石青,青石坂上钉洋钉”
还没说完,红叶就打断她:”哪能钉洋钉呢?石头哪能钉洋钉呢?瞎扯,哈哈!“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爬山去了。
打完毛栗子,俩人就座在溜石坂上沿,一边拨,一边吃,一边有一嗒没一嗒地瞎扯。
大姨喊吃饭了,在屋外就能闻到肉香。正好,姨父也从队里散工,扛着锄头从溜石坂下方往回走。大姨用猪肉烧的秋南瓜蛋,嫩嫩的南瓜蛋在肉盆里鲜绿淡黄的,配了红色的辣椒,洒了葱花,又好看又好吃。锅里还有一个一个的糖馍。
红叶家里人多,娘总是有忙不完的活,哪有闲功夫做糖馍,再说,就是娘有空,也不会做糖馍,因为家里压根没有糖,馍都很少吃。父亲是公家人,常年在外,十几元的工资除了供五个孩子上学,还要养爷爷,奶奶,姥姥没有儿子,也在红叶家养老,偌大的一个家,挣工分的只有娘一个,年年都是缺粮户。顿顿有面汤喝,就算不错的了,更多的时候,都是杂粮当家。
午后,大姨忙着炒花生,炒板栗,还炒一大瓷缸腌豇豆,那是红叶住校一周的菜。红叶的书包来时只有空菜缸,回去时却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的。临出门时,大姨拉着红叶的手说:“丫头, 大姨给你五块钱,拿去买本买笔哈&34;。
拉扯了半天,也没能拗过大姨。长这么大,红叶第一次拥有一笔巨款。
大姨锁了门,背起红叶的书包,准备送上一程。大姨说:&34;丫头,你这么点小个子,背不动的,我也没事,就送送你俩吧。“其实,是舍不得她。红叶在家里也是常干活的,这算啥。
送了一程又一程,大姨还不肯回转。前面就是一段老长的下坡路了,红叶说什么也不让大姨送了。
红叶挎着书包,推着大姨回去。大姨说:“我就站一会,看着你们走。”
过了一个田埂,跨过一座小桥,拐弯,往另一个山头, 红叶回头,依然看见大姨还站在那里,直到身影越来越模糊,再也看不见为止。红叶心里忽然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离愁,心里对自己说:有机会我还会来。
上晚自习时,红叶肚子里翻江倒海,嘴里不停地往外漫着馊味。晚饭没吃,许是白天吃得生板栗,又吃了厚油猪肉,身子薄底子差,红叶就消化不良了。上吐下泻,搞了一宿。那个时候,不舒服也只能硬扛,何况是自己好吃,吃坏了肚子,怪谁呢?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红叶浑身软弱无力,趴在课桌上,老师看着她蜡黄的脸,一句也没责怪她。
后来,每次去大姨家,返校必定重复上演这样的闹剧,慢慢地,老师和同学都懂了,看到这情况就说:”又是去大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