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无名小卒
踩灭柴火，埋葬腐烂的肉。
商队收拾着残羹剩饭，在冗长的夏季中，继续踏上征途。
诺夜的马捐了出去。
他们与年轻的车夫坐在一起，闻着闷热的空气，摇摇晃晃，渐行渐远。
“没有了音乐，就退化耳朵；”
烟芽靠着诺夜的肩膀，打着哈欠发呆。
“没有了戒律，就灭掉烛火。”
车夫一手把着缰绳，一手捧着泛黄的书，低沉而又悠长地朗读。
“山，是山的影子；狗，懒得进化。”
“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
“你摄取我的灵魂。”
“没有了剃刀，就封锁语言；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烟芽又打了个哈欠，困惑地抬头看向诺夜，像是问“他在读什么”。
年轻的车夫摇头叹息：“我一直看不懂它的注解。酶和剃刀，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边野餐》吗？”
诺夜望着长长的车队，望着漫漫前路，轻轻说出诗的名字。
比起押韵工整的俳句，这样看似胡乱堆砌的语言，好像更能引起人心的涟漪。
“诺夜兄弟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车夫诧异的笑了笑。
“君雅的诗集，谁人不知。”
“你还真别说，我们啊，都去修行了，谁有闲心瞧得上这玩意儿。”车夫自嘲，“我呢，天赋平平，和你一般大，才五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努力。”
“人不一定要去追逐洪流的朝向。你想的话，可以做一棵树，做一根草，做云朵，做山川，做千千万万。”
“我也很想，诺夜兄弟。但我只是一个车夫，常年奔波，早已麻木不仁。我没你长的白净。我脸上被风沙刮满了坑洼。哈哈，我羡慕你。”
“……”
“吁！”
五里地后，在一条小河旁，张文元发现了一匹落单的马儿。
它甩着尾巴，埋头吃草。
马鞍的缝隙里卡着一些沙子。
张文元笑出了皱纹，翻身下马，大步走去，如获至宝。
他轻抚着马儿的鼻子，喃喃说着什么悄悄话。
这似乎给枯燥的旅途增添了一抹别样的乐趣。
大家都下了马，争先恐后，跳进河流中嬉戏打闹。
黄迁坐在车顶上专注修行，被吵得心烦意乱，皱着眉骂道：“一群低贱的俗人！”
散灵避暑，最低级的元素师都可以做到，他们无需为严寒酷暑感到烦恼。
但普通人很难忍受这样的高温。
御镜之星的商队的马车里都铺满了水袋，且配备至少一位水元师。
他们的工作很辛苦，不仅要为队伍提供水源，还要持续性保证货物的恒温，常常处在灵气透支的状态。
有幸遇见大自然馈赠的水源，便是他们休息的时候。
于是，男子自发扎起帐篷，女子淌水洗衣，坐在阴凉处欢声笑语。
烟芽激动的说：“诺，诺，芽儿也想去水里玩儿！”
她早就热出了一声汗，脸颊红红的，短裙黏着大腿，几乎浑身湿透。
御镜的内衣设计比较厚实，不太可能出现春光乍泄的情况。
诺夜没有回绝，点头应许。
“谢谢诺！”
她跑进阳光中，蓬松的黑发像水母一样在游动。
“冲呀！”
车夫笑了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将旧书盖在脸上，不久便鼾声如雷。
诺夜望着烟芽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阁下就是诺夜？”
这时，几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靠着马车偷看河里的女孩，开着浑玩笑。
“何事？”
唯有一个瘦高个显得一本正经：“听说你和黄迁结下了梁子。真不怕死啊？”
诺夜瞥了他们一眼。
“黄迁的侍从有两百多星，稍微比文叔差了点，但他若是出剑，你必死无疑。”
“多谢提醒。”
“我名为烁，孤儿，无姓。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萧炎、林动、石昊……”
诺夜没闲心认识一群无名小卒，扭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流。
同样如此的，还有黄迁。
“修炼个屁啊！”
他跳下马车，啧啧赞叹：“诺夜这小子本事没有，发妻倒是美若天仙。剑，你看到没有，她的腿型简直无可挑剔，还有胸前这对……”
剑客抱着剑，冷漠不语。
“娘的，五十星而已，真的废物！我赌诺夜一辈子都到不了五百星！无缘无故骂我，要是在中容，我二话不说就废了他！还有张文元，他奶奶的神气什么，百来岁了才这么点修为，我黄家三位千星元师，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成灰！”
“嘀咕什么呢？”
金发少女悄无声息的路过。
黄迁立马换上一副儒雅的笑容，行了个礼：“沫沫小姐，这厢有礼。”
“啊，知道了。”金发少女拆下发绳，甩了甩波浪头，径直向小河走去。
黄迁如痴如醉的感叹着：“剑，你闻到没有，很香。沫沫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坯子，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美中不足的是，她脸蛋上长了麻子，门牙有点宽，和烟芽的完美无缺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剑客不动如山。
“不好意思，剑，我又忘了你是哑巴。”
河水波光闪闪，有些晃眼。
烁拍着马屁股，热情似火滔滔不绝：“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跟车的。不跟车根本去不了太远的地方。独身一人要么被马匪杀害，要么饿死。运气好遇到文叔这样的商队，一分钱不花。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好人不多见……”
他把自己的兄弟都说无聊走掉了，还一个人黏着诺夜侃侃而谈：“我从平民窟一路杀出来。看见幼小的人类和兽裔被关在铁笼里售卖。很可怜。诺夜兄弟，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上天送给我共情的能力，却没告诉我怎么去解救他们……”
“我想去炎亚王朝，听说它的首都天境是由十几个城池组成，街道密集，高楼林立。我们还住在漏水的木屋的时候，天境的楼房就已经换成了石砖。为了谋生，百星以下都在干着苦力活儿。这次去，我必须要闯出一片天地！烁，不再是我的名，烁将成为闪烁星海的姓！”
诺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烁傻乐了一下：“诺夜，你跟车是想去什么地方，要不要跟兄弟们一起闯！”
“我看起来很健谈吗，你为什么偏偏找我说这些？”
烁嘿嘿笑道：“我师父对我说过，越是沉默寡言的人，越是聪颖！”
“何以见得？”
“不知道。反正我信我师父。只不过他已经死了。”烁轻描淡写，“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睡在街边，后脑勺有好几个洞，血早已流干，红鸦啄着他的眼球，蛆虫爬来爬去。师父曾告诉我，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我费劲千心万苦，也一定要去御镜第一国！”
“你太弱了。”
天真的渺小，满腔热血的弱。
烁不服：“我七十七星还弱，你不也才五十星吗？而且我才十五岁，要是有机会潜心修行，不知道有多强！”
“识字吗？”
烁愣了愣，尴尬的挠头：“没上过学。”
诺夜拿走车夫的书，扔给他：“先从这本开始。”
车夫吓了一跳，睡眼惺忪的喊了两声：“干嘛？敌袭吗？”
三岁识字，五岁开灵。
大部分国家早已经意识到，想要培养更多的人才，必须设置专门的院校进行文化普及，结业后再免费为学子开灵。
只有识了字，才能学习灵术。
“我不会跟你闯荡世界。”诺夜随口说道，“但你要是想跟我混，我也不会拒绝。”
“你比我大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大哥！要不然你这五十星，不够看啊！说不定刚到稚帝，黄迁就把你做掉了！”烁比了个手势，“现在是有文叔在，他不敢轻举妄动。我建议你还是去跟他道个歉，先把小命保住再说！”
诺夜没说话，转而看向黄迁身旁的剑客，思索片刻。
确实，这是件麻烦事。
该如何解决？
诺夜大可利用烟芽腾空而起，搜索灵魂，隔空瞬杀剑客。
但这样的话，商队就会知道“神”的存在。
即使商队无人听过《奇闻异录》的传说，可为了避免事情外传，诺夜也不得不选择灭口，杀掉所有人。
他灭烟家的门，正是因为如此。
那还跟什么车？
寄魂妆并非无懈可击。
法国化学家拉瓦锡曾用生命做过一场实验，即便被砍下头颅，意识也还能存在数秒的时间。
但在睡眠状态下，最容易被一击必杀。
如果御镜之星都知道寄魂妆的存在，必然会为了“神力”前来索命。
还有，隐藏的不死。
诺夜死后会发生什么？
寄魂妆将重新凝聚为一块晶石，谁第一个握在手心，谁就是下一位天神！
烟芽是他万不得已的杀器。
当下，唯有近身触碰，传送灵魂。
但剑客会让他碰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