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乌爾奇奥拉对于五条悟的提防并无意见。
毕竟人类向来擅于怀疑异类, 他对他不熟悉，那双眼睛又无法真正看穿钢皮，所以心怀警惕, 这完全是合乎常理。
但唯一让破面产生不快的, 就是对方建议伏黑惠以后还是跟咒灵适当保持距离，不用过度亲密。理由是其他式神会产生嫉妒心，以后逆反了就没那么听话可信。
“再怎么喜欢你救下的咒灵, 只要不是由你的术式召唤出来的式神，就该缔结主从契约才对。”五条悟道。“这样就算以后这只蝙蝠要对你不测, 也能有点保命反击的手段。”
……莫名其妙。
“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五条老师。”伏黑惠的态度与破面的冷嗤重合，有些不满地反驳。“它才不会这样。”
“我是不会怀疑你对它的信任，这个小家伙看起来也挺认你的啦……”五条悟耸了耸肩。“这只是老师的好心建议，【记得把契约签上】。”
身形逐渐变回原先的大小，蝙蝠先生合拢骨翼，落在惠的肩上冷眼旁观。他听着五条絮叨着要送高专学生回校舍，之后还要追踪逃跑的诅咒师, 顺带联系“窗”回收附有诅咒的骨灰罐。不管是哪一个都耗时耗力, 注定没办法回伏黑家蹭个饭。
“说起来我都很久没见到津美纪了，真可惜啊……”
“姐姐很快就要参加联考了, 每天学习很辛苦，你也别去打扰她。”
伏黑惠皱着眉毛, 过了一会才有点不情不愿。“……等放假了再来, 我们会准备晚餐。”
五条悟揉了揉小孩的脑袋，笑眯眯。“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的。”
揉完后眼睛向下瞥去, 正好对上漆黑咒灵的翠瞳。薄薄的唇角不怀好意地弯起, 男人的笑容更加醒目了。
属于破面的愉悦如泡沫消散, 取代而知的是潮水上涌的微妙杀意，连长尾末端的尖刺都随之竖起。
……这个人类。
……要杀了吗？他的眼神很讨厌。
……不如说从一开始起，他的存在就很讨厌。
……与后面那个虎视眈眈的视线一起，干脆直接动手，全部毁掉吧？
好在伏黑惠接下来坚决拒绝，又严厉告诫了五条老师把他当成六岁小孩的幼稚举动。他托了一把肩上有些不大安静的小蝙蝠，准备就此离开，然后就听到监护人在背后懒洋洋的开腔。
“话说回来，惠……还有其他事情，你想和我说的吗？”
“麻烦的咒灵，讨厌的同学老师，让你在意的人……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将绷带缠好后，五条悟对着不远处的高专学生挥手示意，回首时还带着笑音。“我可是非常open的哦。”
“……？干嘛是那副表情，我没说什么值得吐槽的话吧。”
“不，只是突然发现，你和我美术老师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伏黑惠揉了揉额角。“而且连说的话也是差不多意思——谢谢关心，没那么多烦心事，我过得挺好的。”
……
伏黑惠说的是实话，他是对现状挺满意的。
或者说，需要树洞的是来涩谷前的伏黑。他那时空空落落，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无聊得提不起劲。
好在和那俩笨蛋漫画家组合见面时，飞来的小蝙蝠瞬间填补了少年心底患得患失的部分，原先灰蒙蒙的情绪也一下子变亮了。
久寻不到的拼图碎片，从角落里意外翻出，这种圆满的感觉……大概就和现在差不多吧？
本来惠的需求就不高，他的心理预期一贯低于常人。
姐姐，式神，偶尔才过来的监护人。
如今还有蝙蝠先生陪伴在左右，他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在返回的路上，令人困扰的视线已然消失，少年心情放松，甚至有点想逛街。他在音像店停留了一会，挑选一番后买了一张新专辑，又对着索尼刚推出的蓝牙耳机行了数分钟的注目礼，思考积攒的零用钱还剩多少。
“今年的奖学金，估计是要泡汤，校长肯定不会同意的……”
“家里有闲置的书，如果二手转出去的话……”
惠的嘀嘀咕咕，在目光落在某个唱片架台时顿住，像是出了神。而乌爾奇奥拉也通过张贴的海报与唱片封面终于看清，那困扰他许久的heavy metal重金属到底是何等产物。
一群，在外形与姿势上都特立独行的人类。
面部与肢体上的刺青，倒是与破面的面纹挺相像的。发型也是。
原来【西法先生】在惠的心中是这样的感觉吗？这倒有些意外了……
或许下次有机会，再用义骸和惠见一面吧。
隐匿在蝙蝠躯壳下的破面第四刃这样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绿瞳扫过少年藏在发丝下的耳朵与后颈，还有从肩上往下隐隐能看到衬衣衣襟下的皮肤，他先前趴伏着的胸腔处。
……那个触碰起来完全不同于钢皮，温暖又柔=软，雪白与浅红，颜色好看的地方。
还能再钻进去吗？肩上的小蝙蝠如此想道。
直到最后，惠摸着口袋想起出门前津美纪嘱咐的采购清单，又去了附近的大型超市，在货架上寻找要补齐的调料品，还有姐弟俩喜欢吃的零食等物。
购物篮渐渐被填满，又变成沉重的购物袋提在手上。走到车站时，惠不免有些气喘，额头上都带着汗水。
“这下姐姐应该会开心了……呼。”
他看着从肩上滑下、在身边不住扑扇翅膀的小蝙蝠，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个样子，是想帮我一把吗？”
“可是没用哦。”惠摇了摇头，仿佛玩笑般的说。“蝙蝠先生是咒灵，虽然有翅膀，但也只有丁点大小，还没有长出人类的手。”
据说没用的破面第四刃：“……”
这是被小看了？
他倒是可以立刻变回黒翼大魔的身躯，可是少年能承受得住么？
黑色的影子划出一道弧线优雅落下，少年的笑随即僵硬——他看到那条纤长的尾巴不断延伸，然后勾住购物袋的提手，被小巧的蝙蝠轻松拎到半空中。
而那双绿眼睛中的不屑也很明显，无需语言就能直接读出来。
‘这不是很容易？’
“……小看蝙蝠先生是我不对，对不起。”
惠的语气诚恳。“但还是不行，不能让普通人看到。”
眼见着巴士就要到站，少年对着怔愣的黒翼大魔笑了笑，又从那条尾巴上接过那沉重的购物袋，跃上抵达后车门大开的巴士。
“我们回家吧，蝙蝠先生。”
……
反应过来的蝙蝠紧随其后，在伏黑惠落座后先是降落至他的肩膀，又被少年柔软的双手取下，落在交叠的臂弯中。
破面为这熟悉感而松弛下来，小小的蝙蝠也跟着打了个哈欠，闭起眼睛。
他无所谓少年的触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钢皮的传导性也不像是人类那样敏=感。所以就任由惠的手指仔仔细细，像是研究似的摸来摸去。
先是头顶的骨角，骨翼，骨节凸起的脊背，接着一路向下，顺着滑溜溜的柔韧长尾，摸到尖刺的尾部。
摸到后来，少年像是泄气般低下脖颈，连发丝也跟着垂落。来自胸腔的吐息暖乎乎地喷在背上，但是破面第四刃偏过带着骨角有些硌人的脑袋，没有拒绝。
“姐姐看到你终于回去，一定会很高兴，能看到你回来我也很高兴……”
“只是因为害怕噩梦，就拒绝了蝙蝠先生，之前的我真像个笨蛋。”伏黑惠还在喃喃。“就算有很多问题，其实也应该先询问蝙蝠先生才是……哪怕你无法回答一样。”
“……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了。”
一阵沉默后，手腕上多了道不满的缠绕。那一圈圈黑色收紧，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惠低低地轻笑。
“蝙蝠先生是可以回答的，是我说的不对。”他在巴士的晃动震鸣中小声问道。“需要笔吗？”
尾巴上的尖刺很快在他的手背上滑动，简短有力的两个字母。
【no】。
“有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乌爾奇奥拉挑眉，继续操控尾巴，【no】。
“之前是想要告诉我的，是不是蝙蝠先生的名字？只是没写完而已？”
【yes】，尾巴尖端又落在滑下的触感上，【yes】。
“其实还有其他问题，但我觉得还是先问最重要的问题比较好……”
伏黑惠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好了准备，终于可以俯视着手中的幼小蝙蝠。几近透明的浅绿对上凝结深邃的翠绿，少年的勇气与直白在破面的眼中一览无余。“蝙蝠先生……”
“你是我梦中的恶魔吗？”
“……”
黑色的长尾犹豫地顿在那里。
巴士渐渐放缓速度，车门打开，又有不少乘客陆陆续续地上来。少年没有关心身旁骤然落座的陌生人，他垂着眼睑，不顾身旁有些拥挤的妨碍感，依旧紧紧盯着怀中的黑影。
直到那条尾巴的尖刺轻晃，在惠的手背上慢慢划出一个符号。
【？】
……
巴士上的乘客要么在看手机，要么在闭目养神。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个国中生年纪的少年坐在角落座位里，像个缺乏安全感的黑猫揽紧了怀中之物，一直到下车才重新抬起头。
唯一注意到的，大概也只是在巴士后方一路跟随，像丛林猛兽一样无声无息的黑发男人。
这个男人身形高大，肩膀肌肉贲起，却是十分灵敏。黑发虽有些凌乱，但挡不住下方绿瞳的锋芒。似乎是刚刚苏醒的缘故，他在环视四周时眉宇蹙起，还有一丝恍若隔世的不定，可看身形微弓、迅速回头的动作就不难看出，他还尚未完全忘却前世的记忆。
就在男人的身后，很快出现一个气喘吁吁、连话都讲得颠三倒四的黑色人影。
“等，等等我……不要跑那么快！喂！”
绿瞳冷冷注视着那身着黑色死霸装的小年轻，那家伙还在一边喘气一边跳脚。“你一个整……没事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在真央灵术院的瞬步成绩可是乙等，都差点没赶上你，真是岂有此理呼……”
“又不是赶着投胎！再说急着要投胎，你得找死神！我啊！”
气喘匀了就要做正事，小年轻抽出腰间的斩魄刀，急吼吼道。“让我先送你去尸魂界，之后转世投胎，根本费不了多久！”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来啊！”
然而黑发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后才缓缓勾唇。嘴角上的刀疤牵动，掀起一个冷酷的微笑。
“有意思。”
他像是很可惜一般的说道。“通常送别人去投胎的，都是我才对。没想到还有死神这种玩意，甚至要送我去投胎转世。”
“要送我去转世，只能使用你手中的【刀】才行，是吗？”男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能送人去投胎往生的刀，听起来就挺值钱的。”他叹了口气。“只是落在你的手上，就有些掉价了啊。”
“你在那里说些什么，喂——”
下一个瞬间，黑色的猛兽暴起，挥拳就要击中毫无防备的死神面门！
小年轻措手不及，眼睛震惊地睁大，条件反射地就要举刀砍去！
然而前方的黑影身法犹如游龙走蛇，蓦然消失在视线中！
在死神反应过来、猛地转身的前一刻，两根冰凉的手指就已静悄悄的，停在了他的脖颈穴道处！
连男人低哑的声线都犹如鬼魅般惑人。“我会好好使用的，死神。”
……
死神像断翅的蝴蝶从空中掉落。
拿到斩魄刀不止，连同现世死神驻扎证、义魂丸、那身死霸装都被搜刮扒下来的男人，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和全部的记忆。
“原来我叫【伏黑甚尔】……”
他把斩魄刀扛在肩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转向不远处的车站。候车的人类寥寥无几，而他先前莫名关注的少年和他带着的恐怖小怪物，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小子都长那么大了……”
甚尔垂眸，冥思苦想。
“我家的方向，到底在哪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