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时间倒转两个钟头。
在把困扰的字母难题丢给半吊子漫画家后, 伏黑惠就把野崎老师所说的取材要求抛之脑后，晃荡着脚步朝着校门口走去。
说到底，那个时候的惠还不相信会有人能找到线索。
结果还没踏出学校, 手机就应声响起，野崎梅太郎的电话已经到了。
『伏黑同学，我想我已经有点头绪了，关于你给我的那串字母。』
“……？”少年不由吃惊。“这么快？”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名字吧, 只是看字母的排列语序不像英文，倒像是某些小语种国家才会使用的文法。』
野崎道。『可能是西班牙或者其他拉丁美洲的国家。』
“……是你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吗？”这种结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怎么样我也是漫画家啊，伏黑同学。』
仿佛是读到了他的内心，野崎梅太郎在电话里说道，『就算不怎么擅长解谜, 这么多年取材的经验还是有的, 我可是连警视厅都想进去取材的专业人士哦。』
『所以很正常的吧, 池袋的那些外国人俱乐部, 归国子女交流会，女装大佬酒吧什么的……』
伏黑惠想，正常个鬼。一边回着敷衍。“我知道了, 我会去查一查的。”
他停在原地没动, 目光落在周围说笑着朝校门走去的学生，口中还是彬彬有礼、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无论如何, 还是多谢老师的帮助了。”
『之前都没来得及问, 到底是谁给伏黑……不对。』
野崎顿了顿，紧接着像是被投入某种角色一般, 平平的语气跟着抑扬顿挫。『是谁给‘惠美酱’留下这样神秘莫测的谜, 竟让高冷孤僻的校园女神有了一丝愁绪, 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
『接下来就是要给惠美酱找个合适的主人公了，比如有着异国腔调、热情奔放的西班牙男人……』
他听起来兴致勃勃，『这倒是个不错的开场，第一话应该反了不少少女漫套路，能勾住很多读者了呢！』
“…………”
高冷的“惠美酱”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忍不住死死捏住手机，在内心很是权衡一番，下次与某个取材成狂的漫画家见面，会不会上去把野崎老师揍晕。
这么不靠谱的老师，真的能解开那串字母谜题吗？
再怎么怀疑犹豫，最后还是对蝙蝠先生带来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伏黑惠转身返回教学楼，找到即将回家的津美纪，告诉姐姐想改道去书店一趟、稍晚再回家的打算。
他没有选择从校门口离开，而是抄了近路，从教学楼的后墙直接翻了出去。
这也因此正好错过了突发奇想、在校门口来接伏黑姐弟的破面第四刃。
……
直到很多年后，惠再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觉得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会缺少一些必要运气。
不仅是错失了和蝙蝠先生好好相处、甚至可能解开困境的机会，之后在书店内徒劳又费时的搜寻，变得糟糕的极端天气，还有在暴雨来临时找不到的雨具……都是他缺乏运气的证明。
说起来今天早晨的天气预报，的确说了梅雨季即将到来的事？
同时滑入记忆的，还有惠出门前在玄关看到的雨具，就在离他的鞋子不远、伸手就能放进包里的位置。
是津美纪放在那里的吗？
肯定是她。除了姐姐，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了啊。
没带上是他的疏忽，不过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还是在书店里等一会就好了。
天真等待着老天爷转晴的少年，接着就迎来越发肆虐的暴雨，还有天空中盘旋不去的雷鸣。
直到书店到了关门时间、最后一位客人打着伞匆匆离开，伏黑惠也没有等到雨停。
天色越来越黑，而移动电话早就因为野崎老师接二连三的电话而搅得黑屏，连打个电话报平安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伏黑惠只好背上书包，又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深吸一口气，这才跑进雨幕中。
就这样一路跑到车站，又咬牙等了近十分钟，巴士才闪着车前灯慢吞吞地驶了过来。
“这天气真糟啊。”
差点被停车时轮胎带起的积水泼溅一身，惠敏捷地跃上巴士，就看到司机停车后就拿起仪表盘上的干布，探身擦拭前方玻璃上泛起的雾气。
雨刮器有节奏地一摇一晃，然而雨水要比雨刮器的速度还要湍急，将雾蒙蒙的玻璃都打得光线晕亮，而司机还在那里转动钥匙想重新打火，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这样的大雨，可能会持续一个晚上也说不定。”
“交通会变得很拥挤的，谁知道会不会延误时间表……”
“可别就这么熄火了啊，但是停车熄火又是公司规定，可恶……”
“……”
再抱怨下去，由怨气构造的蝇头都要生出来了。
伏黑惠用手帕擦去从额头上滑下的水滴，将透湿得冰凉的外套放在一旁的空座，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久置不用的mp4和耳机戴上。
坏天气会让市民变得心浮气躁，比如延迟的交通表会牵连出更多的怨念。
恐怕这个时候的咒术师们也在追着咒灵到处跑，一刻不停地祓除诅咒、“拯救世界”吧。
虽然就算不拯救也没所谓，地球照样旋转——世界会找到它该有的出路的。
接下来的路程可以想见。雨水阵阵冲刷着车窗，好不容易打上火的车开得极慢，时间表也跟着延迟，于是碎碎念的司机以一己之力带出不少蝇头，在巴士内飞来飞去、又被不耐烦的伏黑惠挥手打散。
而登上巴士的乘客也没几个有好心情，虽然大多打着伞，但还是被无孔不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更别提车内地面被踩的一片泥泞，弥漫着一股压抑到发霉的气味。
而最让伏黑惠不能忍受的，是身后车座的两个ol没完没了，一路都在小声聊天。
少年根本没有偷听的意思，可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它先是绕过耳机里island in the sun的攻防，紧接着就钻进耳朵里。
“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家哈尼没有让我抱，反而躲起来了。”
“哎，怎么会呢？哈尼不是一直很乖吗？”
“就是这样说啊，但是哈尼的态度就是很坚定。连抱都不让抱，害得今天工作完全没有动力。”
“你的家人呢，她是什么反应？”
“没反应哦，不如说看到我在哈尼那里碰一鼻子灰的时候，笑得开心的要命。”
“哎？好过分呐——”
把巴士当成茶水间的人才是最过分吧。
烦躁的情绪在不断叠加，伏黑惠咋舌一声，将mp4的音量放大。而身后两位女性的琐碎对话还在继续，其中更年轻的那个女声唉声叹气。
“我后来仔细回忆，果然还是前两天把哈尼推开的事情，让它伤心了……”
“本来就是从收容所救回来的小狗，好不容易让它对我产生了信任，结果因为它用沙发垫磨牙、没控制住发了一通脾气……”
“想想都是我的错，唉……”
“……”
巴士终于放缓速度到站。伏黑惠放空了一会，直到前面的一对年迈夫妇互相搀扶着下了车，这才磨蹭地拿起外套和书包，跟着下车。
只是这一回，他却没有了先前奔出书店时的那番急迫。
惠的步伐中，多了些许的茫然。
顶着越发潮黏的外套，伏黑惠独自一人走在湿乎乎的人行道上，让五感被雨的世界包围。空明的凉意逐渐上涌，少年最后越来越慢，干脆站定在已经打烊了的便利店门前。
他抬头遥望着不远处的公寓楼。暖洋洋的灯光都在水雾中晕染开来，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真切。
但惠知道，其中一间公寓的灯光必定是由津美纪点亮的。
在那温馨的居所内，有贤惠温和的姐姐，准备好的晚餐。说不定就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会有只黑漆漆的蝙蝠先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静地等待他的回归。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惠忍不住自嘲，到头来还是欺骗不过自己嘛。
承认吧，蝙蝠先生什么都没做却被冷落了近一周，其实都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抵御不了噩梦的缘故。
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起于他自身的软弱。
一想到近日缠绵不断的噩梦，少年先是握紧拳头，身体却本能地打了个寒颤，连带着早前抹过药膏的手臂皮肤都传递来阵阵刺痛，也不知是因为这扑面而来的刺骨夜风，还是为想起梦中被不知名恶魔尾巴戏弄而感到无助。
但惠依旧能感受到心底那挥之不去的愧疚。
那只小小的漆黑咒灵，被他从路边拯救的蝙蝠先生，明明值得更好的对待。
他不是巴士上那对着小狗发脾气、只能背地里偷偷懊悔的ol，伏黑惠的胆量明明更大一些。
所以就这样去吧。惠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先是回家去，抱一抱蝙蝠先生，跟他认真道歉，告诉它都是噩梦的缘故，才让惠这段时间变得极其不对头的。
之后洗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睡衣，再抱一次蝙蝠先生。可以的话请求它再做一次上次未做完的事，少年很想知道那没写出来的字母还有哪些，小家伙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最后在熄灯睡觉前，再抱一抱它。
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是再可怕的噩梦，也打败不了再次鼓起勇气的伏黑惠。
等到天亮，又是新的一天——生活又会恢复正常了。
……
将想说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少年振作起精神，重新将外套顶到头上。这就准备冲进雨中，踩着银亮亮的水坑一路回到家里。
然而就在这时，惠在雨中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雪白装束的陌生青年。二十多岁的年龄，黑发白肤。
虽然隔着雨看不清人的长相，可朦胧间却能看到青年苍白无比的侧颜，只是线条都刻着清俊与典雅。
他没打伞，没穿雨衣。不知站了多久，浑身已经被大雨浇得完全湿透。就连弧度锐利的下颌都在连续不断的滴着雨水，砸在他拉得略高的衣领上。
但青年就是这样固执地、或者说享受一般的垂着双手，笔直地站在雨幕中。似乎就想要与这连接起天地的雨化为一体。
就像是雨里生出的妖怪。看傻了眼的伏黑惠突然这样想道。
可他确实不是咒灵，也不是鬼魂。
哪怕人的感觉真的很少……那也是有影子、有心跳的人类才对。
直到那双翡翠一般、犹如猫眼的绿瞳明晃晃地落过来，一直站在雨中的青年这才终于有了目标，朝他的方向径直走来。
在距离惠不到五米的地方站定后，他双手插回口袋中，微微侧头打量。
“你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属于成年男性清冷的嗓音，让惠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他怔愣着看青年蹙起眉头，薄唇也跟着微抿。
嘴唇的颜色……是泛青了吗？
于是他下意识地接道。“你不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