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论道
桥那头在一声巨响后便沉入浓黑的雾气中。张灵生忍着虚脱感往那头看了一眼，长吐一口浊气。
从他坐入阵中那一刻，张灵生能感觉到有一种极为细微的力量正在修补他的身体，乃至那玄之又玄的灵魂。
那些不懂术法的人眼中，修复骨折或断肢已经是神迹。但张灵生更清楚，身体上的损伤，无论如何还是可以触碰，有药可医的。
所谓神思受创，至少就他所见所闻，没有办法能完全恢复。哪怕用药大阁三七堂，也只研发出了一些稳固现状的药物。
躯体力量逐渐恢复，张灵生再度睁开双眼，顺手抹去嘴角血迹。
幽绿灯光下，一个人影如梦似幻。
张灵生见多了怪异玄奇，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被这人吓到。他安定一会儿心神，主动开口，
“您…是？”
那人形通身由黑气构成，只眼眸位置萦绕着两团墨绿，却和那些时聚时散的缥缈魂魄有所区别。
张灵生能感觉到，这人是真实存在的，他能够触碰到的。
人影轻轻一笑，
“在你们眼中的话，我应该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他忽地想起方才在山谷中牺牲的成员们，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起，
“为什么？”
人形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拍张灵生肩膀。那触感很冷，像一块千载不化的寒冰，
“一切都有其代价。”
“那为什么要让他们付？”张灵生指着洞口明灭烛火的长廊，“…他们爹妈一腔热血把孩子送到异调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人影接过了他的话，声音很沉，“王朝兴衰，日升月落，谁能做得了主呢？”
张灵生紧皱眉头，额前汗珠落在道袍上。
就这个他压根看不出门道的阵法来言，要是他想弄死自己早弄死了，但现在还没动手……
张灵生压住声音，手指暗戳戳捏紧指诀，
“你到底要干什么？”
人影又是轻笑，
“不必太紧张，随便聊聊。我看了好多人，好多事，最后能走到这里来的——还真就是你们。”
他顿了一口气，俯身到张灵生面前，幽绿色眼眸闪闪，像在审视：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这步棋…下在你身上，你的所有同僚们都能得救。如若不然，你们就都留在这里陪我吧。或许…我要再等很久，才能找到合适的人。但那又如何呢，在这里…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张灵生听懂了，“你要我，做什么？”
“对你来说不难，但要看你愿不愿意去做。”黑影双手摊开，连指诀都没捏，脱口而出，
“惊门，陷龙。”
术法？张灵生心下暗惊，刚想质疑。身边山洞忽地剧烈摇曳，轰隆隆的响声在石块之间传递。
以他二人为中心的大地忽然凹陷，黑影略微抬手，坍塌的土块漂浮在半空中。
黑影微微勾手：“你眼中的术法是什么？”
张灵生目光片刻不离眼前的奇景，下意识回答，“影响外界的一种……力量？”
“差不多，但不精确。”
黑影略一抬手，方才漂浮的土块迅速粘粘靠拢，形成一具土质雕塑，
“所谓八门，伤宜捕猎终须获，杜好邀遮及隐形。景上投书并破阵，惊能擒讼有声名——这都是陈述每门术法的表象与形式。”
他指指那土质雕塑，“比方说惊门，主的是声势浩大，直来直往。所包含的术法往往快意直接，陷龙能使地面塌陷，其本质在于通过术法影响泥土形状。”
张灵生虽仍不理解面前这位所思所想，却清楚他在术法上的造诣，
“如果陷龙是通过术法去影响土地，那么——其他术法，不也可以这么解释么。”
黑影点头，唇角是一抹难以琢磨的笑，
“无论施加在外界也好，加持在自己身上也好。术法的本质，是在驱动一种已存在的力量，来影响万事万物……”
他打了个响指，黑色手掌上顷刻燃起一团火，
“若问死门何所主，只宜吊死与行刑。死门，主生杀予夺，术法都具有攻击性——譬如这炼狱，也是通过一种力量，去影响火焰的产生与维持。”
张灵生不太懂：“你说这些……”
“我说这些是让你尽快进入下一阶段，感知…并利用这种能量。如果不是这样，兴许你不好对付那些家伙。”
他再一弹指，火焰消散于无形，
“我要让你做的事非常简单，杀人，杀了所有对和你们同行的那个狼女有企图的人。无论是非对错，无论忠良伪善，一并杀之。”
张灵生紧咬牙关，进而苦笑，
“前辈，如果我不答应呢？你会让我们离开这里吗？”
“人生而分亲疏远近，旁人之性命，与至亲骨血终究不相同。你是要天南地北其他人死，还是要这洞内所有人死呢？”
黑影轻挥衣袖，身后出现一张幕布般的屏风。那头异调局其余人围在棺椁面前，里面是身着红衣的獠牙女人。
张灵生眼含悲悯，
“前辈，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的。”黑影还是笑，笑得那么轻松，“……但他们并非无辜之辈，人要学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只是负责处刑的刀而已。”
“您究竟是谁？”
“我是谁……其实我也不记得了，好像应该是某个垂死病中的老头，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执念吧。”
谈话间，张灵生身体早已被幽绿色气息修复得七七八八。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黑影，
“如果我现在表面上答应，出去之后立刻反悔。您能拿我怎么办？”
黑影指指自己眉心，“在那之前……我会给你一段记忆，你看完之后，如果仍选择违背此刻的话——那或许就是我们错了。”
黑幕那头，躺在棺椁里的女人忽然睁眼，一双眸子血色充盈。张灵生本能嗅到一股危机感，紧攥拳头，
“我答应，放了他们吧。”
黑影幽绿色眼眸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躯体再度化为气息，随阵阵风声没入张灵生眉心。
张灵生只觉身体一沉，像被推入深不见底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