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张兰这一连串动作，把鹿晓吓了一跳，她向后退了一步，定神时就看见张兰扬着她的卷子，大声地说：“她为什么能考好，还不是因为她没！有！工！作！”
最后四个字重重地砸在鹿晓脸上，几乎要把她砸晕。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扫盲班里做得好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相反，她很惭愧：别人努力才能达到的结果，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她脱产学习得到成绩，受到表扬。我们抽出时间学习，获得了一半分数，就不值得表扬了吗？”
张兰说完，横眉倒竖，将习题重重地塞到了鹿晓的手中。
鹿晓被她吼得三魂只剩一魂，她不甘示弱地抬头看着张兰，但红着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珠在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原本她长得就白白嫩嫩的，一委屈，小鼻头也红红的，看着可怜极了。
周围顿时安静了好几秒，张兰发泄完，见并没有人支持她，冷哼了一声，回到位置上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
蒋明叫住了她，“张兰学员，学习本来就只看成绩和结果。”他拿起张兰的习题说，“你也比上一次课更进步了。”
张兰顿住了手中的动作，无言以对，一会儿后，她赶紧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教室。
张兰走后，鹿晓才松了一口气，眼泪从脸颊滑落。她擦干了泪水，向蒋明道了谢，很快也离开了教室。
鹿晓很快下了楼，鹿向平坐在自行车上哼着歌，见妹妹带着泪痕过来，他赶紧架了车，过来拉着她问：“谁欺负你了？告诉哥！”
“没人欺负我。”鹿晓吸了吸鼻子，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鹿向平了然，“是不是你们班上其他学员说你什么了？”
蒋明刚好也从上面下来，鹿向平走过去问：“蒋明，谁欺负我妹妹了？”
蒋明看向鹿晓，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之后，他说：“有个学员嫉妒她考的分数高。”
鹿向平愣了一下，笑了，他转身胡乱地揉了揉鹿晓的卷毛，“这有什么，小哭包！”
鹿晓带着哭腔说：“我又没见过那么凶的！”
已经骑上车的蒋明嘴角微微翘起弧度。
他们三个一起上路后，鹿晓才将事情简单地和鹿向平说了。鹿向平笑了好久，问：“那你下次要故意输给她吗？这样就不会被凶了？”
“我才不要呢。”虽然鹿晓想起张兰的表情还是有点怵，“谁凶我一下我怕一下，我还要不要学习了？”
“真是我的好妹妹。”鹿向平夸了一句，看向旁边的蒋明，又恳请说，“蒋明，还是麻烦你挡一下。”
“嗯。”蒋明看着前方，风将他柔软的头发吹拨两边，露出了线条姣好的额头，还有过分长的睫毛。
鹿晓欣赏了一番，又反应过来，说：“不用老是麻烦蒋老师，我自己可以应付。再说，张兰说得没错，我的确没工作……”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也是近期才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多么看轻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就算是杨大友这样的人，也能再过两年接替他父亲在电器厂的厨师工作，她身边的人更不用说了。
赵河君很想让鹿晓替了她在纺织厂的工作，但鹿家父母原来就是知青返城，鹿晓又是从农村转移到城市，诸多复杂因素下，鹿晓很难替了他们任何人的工作。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唯独她没有。
鹿晓低下头，长长地叹口气。
一口气叹出，她立马在后座上又挺直了腰，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可是从21世纪来的，不可以轻易认输！
她的这些动作，全都被蒋明眼角余光捕捉到，他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有工作，就找工作，总可以找到。”
鹿晓看向他，笑着点头，“嗯！”
鹿向平吃醋，“我平常这么和你说，你怎么不答应？”
鹿晓靠着他的背撒娇：“人家是老师嘛！学生当然要听老师的话。”何况话从蒋明口中说出来，就自带了能量，让她信服十分。
即将道别的地方，鹿向平停下来喊住了蒋明，“蒋明，你等一下！”
蒋明已经骑了几米远，听见鹿向平的声音，便停下来回头看他。鹿向平只好又往前踩了几下，一不小心过了头，鹿晓只好和蒋明面对面。
鹿向平说：“我忘了说了，从下周开始，我要值夜班了。我妹妹一个人上下课，我不放心。”
蒋明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他看向鹿晓。
还没等蒋明说话，鹿晓不服气地说：“我可以坐公交车过来，也可以借邻居家的自行车。”
她干嘛就得像一个包袱一样，还得麻烦别人照顾？
鹿向平转过身撇了一下她的鼻头，“晓丫头，你这小个子能骑自行车吗？晚上那地方那么危险。”
蒋明说：“可以，反正我顺路。”他看了一眼家的方向，“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鹿家兄妹无言地看着蒋明匆匆离去的背影，都忘了说道别的话。带鹿晓上下课，对于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等蒋明走远后，鹿向平无趣地砸巴几下嘴，“我还以为要多费点口舌呢。”
还剩一段回家的路，鹿向平见鹿晓还不甘心，便和她说了工业区怎么危险。
吴城的工业区为两块地方，一块靠近市中心，差不多是鹿家人上班的地方，吴城的工人文娱场所、厂区学校都集中在那一块。他在形容时，鹿晓已经看到了这位未来二线城市的繁华地带。
另一块工业区，就是鹿晓上课的地方，工厂不算多，也有三班倒的工厂，夜晚经常有出来溜达不好好工作的青年。
“现在严打，倒不是说他们会做什么。”鹿向平带着担忧说，“但是咱们得避着意外，不能侥幸地认为万一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明白了。”鹿晓赞同地点头，她依稀记得自己看过某乎的文章里就说，八十年代因为严打，犯罪率不高，但不代表没有。
听见妹妹被自己说服，鹿向平终于又笑了，“所以啊，你要时时刻刻跟着蒋明，女孩子家脸皮薄，但是在安全面前，这都不算事。”
“遵命！”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家，赵河君还没睡，给他们两个人准备了鸡蛋羹，吃完了才让他们回房间。
夜深之后，万家静寂。
鹿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黑暗中她睁开了眼睛，脑子里蹦出了张兰今天晚上吼她的话。
不管未来要计划什么，眼下的确得先找到一个谋生的去处才是。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鹿晓向家里其他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找工作啊？”赵河君重复地问了一遍，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油条，面露难色，“是妈妈不争气，没办法让你顶我的岗位。”
没想到鹿晓的一句话居然勾起了赵河君的伤心事，她赶紧说：“不是，妈妈够好了，没有工作，找就好了。”
听到熟悉的话，鹿向平笑而不语。
一直不说话的鹿简章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鹿晓诚实地摇头。
虽然她计划重拾上辈子的老本行，但她这辈子还没拿起针线。说不定和读书一样，需要重新找回记忆才行。所以她不敢贸然地说自己想做什么。
“我想先到处看看，看看哪里招工。”
赵河君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要出去看，眼睛要亮一点，别被那些个体户骗了去，他们都是暗地里想走资本主义的老路。”
鹿晓尴尬地笑着，不知道怎么回应。
“妈，年代不一样了。”鹿向平也听不下去了，“晓儿想工作，先找到再说，其他我们再参谋。”
“我不管。”赵河君重新拿起筷子，“要找就找正式工作，如果不是，我宁愿我宝贝女儿在家里不用出去，又不是养不起。”她对鹿晓信心十足，又接着说，“现在晓儿上扫盲班都这么厉害，等以后还能上夜校，兴许还能考大学，到时候直接分配工作。”
鹿晓抿着嘴不敢接话——考大学这种事情，她还真没考虑在内。
这场辩论无疾而终，最终以大家各自上班解散。
鹿晓简单收拾了家里，趁早出了门。
初夏的阳光明亮而温热，照在吴城的每个角落。吴城的护城河两边，早市已经结束，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卖干货，有一个卖布料的小摊子刚要收摊，鹿晓迈着大步走过去。
摆摊的见她过来，笑意盈盈地问：“小姑娘买什么？我这布都是纯手工制作的……”
“请问……”鹿晓柔声开口，正巧打断了他的话，“针线盒在哪里买？”
她前些天在家里找了一遍，针线并不多。
摊贩收起笑容，不客气地说：“去杂货店。”
他回答完，鹿晓却没马上离开，指着还没收起来的几块布问：“大叔，这些布是从哪里进货的？”
吴城的纺织业发达，当下最景气的行业之一。大动荡之前，赵河君就是染布能手，下乡时又在农村制丝，所以回城后才会被返聘。
但鹿晓知道，一般个体户是很难自制大量布匹的，他们一定有特殊的货源。这种事情在家里不方便问，赵河君会反感，所以鹿晓只能上街问了。
如她所料，摊贩并不打算老实回答：“都说了自家产的，不买就别打扰我！”
鹿晓笑笑，她背着手离开，并不在意，大不了明天再问。
她继续从护城河逛到公园，四处瞧瞧，又逛到杂货铺，买到了针线盒，还多买了几个颜色不同的线。回来时，她不再带着闲逛的心，很快走回了家。
回家之后，鹿晓取出了赵河君的围裙，围裙上有一个被火烧的破洞，她早就想把它补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还需不需要重塑技能。
她掏出已经穿线的针，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