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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春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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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瑾瑜瞥了眼那匹马,并不动。

    谢琅好整以暇:“怎么?不满意?要不我让人给你换一匹?”

    “不用。”

    卫瑾瑜脚尖搓着一颗石子,道。

    谢琅:“那就上马。”

    卫瑾瑜还是不动。

    谢琅挑眉:“不换马,也不上马,你想怎么着?记过罚俸么?”

    他故意拔高语调,一时间,许多人都往这边望来。吴韬、王斌远远跟在后面,缩着脖子偷看,见状,吴韬钦佩加感叹:“这殿帅大人,还真是规矩严厉,秉公无私,敢这般管着一个卫氏的嫡孙,连这点方便之门都不肯开。换我家那母老虎,早抡起灯台往我脑袋上招呼了。”

    “把马给他。”

    谢琅吩咐那名牵马的玄虎卫。

    “我上不去。”

    卫瑾瑜也懒得与他演戏了,不咸不淡留下一句,直接转身回了帐。

    玄虎卫立在原地傻了眼,谢琅倒是一愣,没想到还没怎么逼问,对方这么快就承认了。

    同时,禁不住无声一笑,胸腔里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就说,就算是被药物侵蚀,意识不清,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同旁人发生关系。

    除非是这个人。

    否则——

    没有否则。

    谢氏子弟,要是能干出随便捞个人解毒这种事,他也不配姓谢,不配为人了。真有那种情况,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给剁了。

    只是这人把周围痕迹处理得太干净了,又惯会演戏,才令他精神恍惚,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吴韬和王斌没料到事情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了,都吓得低下头,毕竟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在外头让外人看到自己夫纲不振,何况还是当着下属们的面。谢琅没理会周围目光,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雍临,直接跟着进了帐。

    卫瑾瑜已跪坐在案后,手里握着本书看,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

    谢琅走过去,问:“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

    卫瑾瑜装作没听见。

    谢琅直接伸手把书抽走:“问你呢。”

    卫瑾瑜便慢条斯理问:“承认什么?”

    “你说呢。”

    “我已问过守卫,昨夜晚宴虽然结束得晚,但大部分人都是二更之前便回营了,快天亮才回去的只有寥寥几个,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回去时,衣袍都是湿的,你说说,你一个文官,做什么夜不归宿,还把袍子弄湿了?”

    见卫瑾瑜又不说话了,谢琅忽道:“若我没猜错,那酒,你也喝了吧。”

    卫瑾瑜心中浮起些警惕,面上不动声色。

    “什么意思?”

    谢琅眼眸幽深:“那酒,是不是卫氏让人备的?”

    如此,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只酒壶,为什么忽出现在他们的酒案上,而且是放在卫瑾瑜那一边。

    卫瑾

    瑜又为何会半道去营帐里找他。

    在得知他不在帐中之后,又为何会匆匆离开。

    因为他知道他喝了药酒。

    必须要借助他的帮助,才能解了药性。

    卫氏与谢氏这桩婚事,才算真正“落到实处”。

    敢在圣上亲临的御宴上使这种手段,绝非一般人能做到,但卫氏可以,选他不常喝的果酒,大约也是为了更好地遮掩药物味道。

    否则,以他与北梁人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的经验,便是再高明的药,他只要浅尝一口,十有八九能立刻察觉出来。

    时机自然也是精准把握的。

    选他给圣上敬酒的空隙,就算真有万一,他发现了酒有问题,只要里面下的不是□□毒药,当着圣上面,也必须饮下去。

    卫瑾瑜没想到这人还能如此另辟蹊径,将所有他解释不了的问题都给圆了回来,不由一牵嘴角。

    “殿帅大人如此洞察秋毫,应当也能瞧出来,我非自愿吧。”

    只要确定了是这个人,是不是自愿,在谢琅这里早已不重要。

    谢琅甚至有尊严得保、重获新生之感。

    他盯着卫瑾瑜看了片刻,道:“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另一桩事了,那所谓宫砂之毒,果真是你杜撰出来的吧,为什么要骗人?”

    他早就困惑这件事了。

    卫氏既选择与谢氏联姻,根本没有理由在自家嫡孙身上下这种毒对付他。

    退一万步,以卫悯手段,就算真想害他,也没必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除非——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个骗局。

    卫瑾瑜默了默,方浑不在意笑道:“自然是防着某些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瑾瑜呀。”

    谢琅叹气:“论起这狡诈之道,我可远不如你。”

    “殿帅大人太自谦了。”

    卫瑾瑜眸色冷了下去,语气也疏冷。

    “昨夜的事,我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当真,就当……是个意外吧。”

    “今后咱们依旧谁走谁的路,互不相犯。”

    谢琅忍不住笑:“这是打算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瑾瑜,你可真够无情的。”

    “我本就是个无情人。”

    卫瑾瑜淡淡在谢琅身上掠一眼。

    “谢唯慎,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谢琅复笑了声,神色不变:“我自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昨日咱们做了那么久,你是怎么有力气自己走回来的,又是怎么做到衣袍滴水不沾的。”

    “看了为了将为夫始乱终弃,夫人是做了万全准备啊。”

    卫瑾瑜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两人都沉默着。

    谢琅忽问:“还难受么?”

    空气静了静。

    卫瑾瑜冷漠道:“你可以出去了。”

    谢琅点头,把书递回去,声音放缓了些:“狩猎就不必去了,猎物我会让人帮你备

    好(),到时候直接去武官那里登记便可。

    卫瑾瑜重新拿起书卷(),一扯嘴角。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种关怀与补偿。我早说过,昨夜的事,不必在意。”

    “指挥使大人自忙,我就不送了。”

    谢琅几不可察皱了下眉。

    显然不理解,对方这种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般令他厌恶么。

    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谢琅离开,卫瑾瑜方搁下书卷,独自出了会儿神。

    他提前准备了两套一模一样的骑射服,是料到雍王不会放过这个能对付他的绝佳机会,提前筹谋而已,和谢琅并无关系。

    就本心来讲,如果不是那壶酒牵涉到雍王,经不起查,谢琅就算被药活活憋死,他都不会理会。

    他习惯往前看,没有回忆旧事的习惯。

    可出了这种意外,和谢琅发生这种牵扯,还是令卫瑾瑜感到很闹心。

    因为谢琅这个人,归根到底是不属于他的。

    这世上觊觎他这副皮囊的,又何止谢琅一个。

    平日床笫间偶尔放纵一下也就算了,这样糊里糊涂睡了,算什么呢。

    所幸都是男人,睡一觉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权当被狗咬了吧,卫瑾瑜无情想。

    卫瑾瑜同时不免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也参加了这次春狩,只不过是以闲人身份。如以往参加任何一次宫宴、游猎活动一般,坐在角落里,看着旁人热闹。

    那时谢琅刚逃出上京不久,他这个被抛弃的卫氏嫡孙,自然也成为众人私底下议论的对象。

    上一世,那壶下了药的酒,也曾送到他的面前,只是那时他知道自己毫无倚仗,毫无反抗之力,一整夜都警惕着,没有沾任何食物和酒水,只吃了几块随身携带的糕点果腹。

    萧楚桓自然不肯罢休,夜里竟趁他熟睡之际,偷偷潜入他的营帐,意图行不轨之事,幸好他提前藏了匕首在枕下,关键时刻,割破手腕,将血喂进了萧楚桓口中。

    那时他怕被报复,不敢去刺萧楚桓,只敢刺伤自己。

    这一世,他不再毫无倚仗,终于得以出了这口恶气。

    虽然这份快意,无人可分享。

    但两世春狩,他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而萧楚桓躲在帐中不敢见人,便算是对他重生以来,拼尽所有往上爬最大的回报了。

    臂上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卫瑾瑜卷开左侧袖口,见一夜过来,臂上那两排牙印果然肿了起来,也不意外,取过伤药,往伤处洒了一些,便继续伏案看书。

    虽然身体还隐隐不适,但大白天的,他还没有蒙头大睡的恶习。

    卫瑾瑜一直在帐中待到中午,手里书已看完大半,正准备休息片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这动静显然不同寻常。

    卫瑾瑜搁下书,出

    ()    了帐(),就见营地里尘土飞扬(),一列列锦衣卫正策马往猎场方向奔去。

    卫瑾瑜拦住一名正往外奔的玄虎卫,问:“出了何事?”

    那玄虎卫脸色难看至极,气喘吁吁道:“陛下在猎场遇刺了!”

    卫瑾瑜心骤然一沉。

    忙问:“陛下可有事?”

    “险些出事,幸好一名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一箭,才没酿成大祸。”

    玄虎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圣驾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恐慌气氛无声蔓延,不多时,天盛帝便被锦衣卫团团护着回到了御帐,接着,随行的大小文武官员也都匆忙停止狩猎,回到了营地里。

    所有人皆被喝令待在营帐里,不可随意走动。

    卫瑾瑜与裴昭元及另一名裴氏子弟同住一帐。

    裴昭元难得也吓得面色雪白道:“这些悍匪,也太大胆了些,竟敢潜入猎苑里行刺圣上,用脚趾头想一想都不可能成功的事,何苦上赶着送命呢。”

    说完,裴七公子生无可恋哀叹。

    “小爷这是什么命啊,回回圣上遇刺,都能让我遇上。”

    “这一回,该不会再讯问咱们吧。”

    另一名裴氏子弟则道:“幸而咱们没跟着陛下那一队,若不然,肯定难逃干系。”

    卫瑾瑜在帐门口立了片刻,听到此处,转头问:“圣上可有大碍?”

    裴昭元道:“不算有大碍,可听说陛下臂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比国子学那回可严重多了,幸好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铁脸侍卫及时替陛下挡了后面的箭,否则,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那些匪徒呢?”

    “大部分被当场诛杀,还有几个被锦衣卫擒住审讯去了。”

    见卫瑾瑜沉默不语,裴昭元不解道:“瑾瑜,你又没参加狩猎,担忧个什么劲儿,就算这回真讯问,也讯问不到你头上。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这回那个谢唯慎,绝对要倒大霉了,圣上遇刺,这么大的事,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光护驾不利这一条罪名,便罪责难逃。停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要革职的。”

    二人在帐中一直待到傍晚,帐外除了锦衣卫来回巡守,再无其他动静。

    一直到傍晚,去给他们取饭的裴氏仆从才带回一桩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消息。

    “听说有个悍匪扛不住刑招了,说那幕后主使,可能和袁家那个逃亡在外的袁二公子袁放有关。”

    “袁放?”

    这阵子袁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裴昭元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解问:“兵部不是正四处缉拿他么,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仆从低声道:“听闻这袁放已经逃到了上京,且因为袁家的事,对陛下心怀怨恨,所以才雇佣这些悍匪到猎苑里来,行谋逆之事!”

    裴昭元嘟囔:“这人是疯了吗。”

    “也差不多吧。”

    仆从又道:“这袁放的军职,还是大公子亲自革的,他眼下是恨极了裴氏

    ()    和大公子,公子您可要安稳待在帐中,千万不能随意走动。这袁放连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保不齐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呢。()”

    裴昭元咽了口口水,说知道了。

    吃完饭,二人各怀心事坐在帐中。

    外头忽有人问:请问卫御史可在?u()u[()”

    卫瑾瑜起身出去,才发现是督查院一名随行的司吏。

    那名司吏道:“方才有几桩紧急文书被送了过来,阁老让卫御史过去呢。”

    说完,又出示了顾凌洲的令牌给负责看守的锦衣卫。

    锦衣卫查验过后,便让开通道放行。

    卫瑾瑜与司吏一道往顾凌洲营帐方向走,见整个营地里处处都是携刀巡视的锦衣卫,气氛异常肃杀,不闻一丝杂音,便知裴昭元所言不假。

    去顾凌洲的营帐,必要经过御帐。

    此刻,御帐灯火通明,里二层外二层布满锦衣卫,帐中,御医带着医童忙碌着,帐外,以首辅卫悯为首,二品以上官员皆神色凝肃站着。

    而帐外空地上,还沉默跪着一个人。

    长夜寂寥,那道身影双膝着地,挺拔跪着,佩刀置在身侧,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影子。

    卫瑾瑜视线倏一顿。

    曹德海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恭敬同卫悯道:“陛下请首辅进去。”

    卫悯问:“陛下伤势如何?”

    “所幸箭上没有淬毒,但伤口有些深,唉,陛下这回可是遭大罪了。”

    又同后面一众朝臣道:“陛下说,让诸位大人也先回帐休息,不必在此处候着。”

    曹德海说完,又看了眼谢琅跪着的方向,无奈摇了下头,便又赶紧转身回帐了。

    朝臣们恭领圣命,陆续散去。

    很快,营外就剩谢琅一人还在跪着。

    谢琅隐约意识到什么,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立在夜色里的卫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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