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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帝师与太女(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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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阿扬被你扔到南疆去后,谁来陪朕对弈手谈?”

    送别之日,顾重站在城门上看着顾扬远去的寂寥身影,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凌烟。

    “陛下当如何?”

    凌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她此次又打算如何撒娇耍赖。

    “自回京后,我与先生已有月余未曾亲近了。”

    顾重又弯腰凑近了些,暧昧道。

    “陛下,这是在京中,人言可畏。”

    凌烟挥开扇子挡住不住靠过来的顾重。

    “先生畏惧?”顾重不悦地拨开折扇。

    “于陛下声名有碍。”

    走到今天这大好局面着实不易,一步行差踏错,谋划努力只怕付诸东流。

    “我不在乎什么声名,近些天说我是善猜忌的暴君的流言还少吗?

    朕与丞相有着师生之谊,不忍老师每日朝会辛劳跋涉,特赐于宫中居住有何不妥?

    何况,先生,万一阿扬没能带回治好我的药呢?”

    顾重抓住凌烟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是理直气壮半是撒娇。

    也许顾重自己也没发现,她近来是愈发一意孤行了,凌烟最怕顾重提及生死,终是拗不过她,答应了下来。

    还不断安慰自己,只要表面端的光风霁月,就无人能发现这暗地里的世俗不容。

    自从凌烟搬回宫中,顾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连不受控的脾气都收敛了几分,这段时间战战兢兢的宫人纷纷感谢丞相大人以身饲虎,换得大家伙的轻松。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顾重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夜里时不时的夜探长离宫,每日凌烟都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错过第二日的早朝,但也是心甘情愿地纵容她为所欲为。

    同所爱之人共赴极乐的个中滋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是有多令人流连忘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顾扬那边却不甚顺利,始终未归。

    只来过一两次信,说道顾重中蛊情况特殊,可能身体存在排异反应,才有呕血之症,蛊毒之所以防不胜防,就在于不可察觉,待蛊毒发作之时,已无力回天。

    如此说来,顾重算得上幸运。

    年复一年,朝上顾重已经具有了说一不二的权柄,世家彻底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三年恩科,寒门士子渐渐侵占渗透朝堂,均田制的施行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活得至少像个人。

    佛道重新抬头,仿若邪·教一般的巫教也在顾重的刻意打压下渐渐没落,整个国家呈现出一片繁荣昌盛的征兆。

    但顾重呕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人愈发阴晴不定,脾气日渐暴躁起来,看上去很有可能是毒蛊所致,但就算她知晓,努力克制,却收效甚微。

    许是认为时机已到,天成四年初,顾重就颁下了大修学宫、广收寒门、废除举荐、大兴科举、女子为官的旨意,彻底将被世家垄断的教育推官之权收归朝廷。

    这下子是彻底动了世家根基,就算这几年来频受打击,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之前顾重收拾这些门阀勋贵,都是挑刺头儿各个击破,其他世家也乐得看热闹,再对自己的老对手踩一脚落井下石。

    现下他们是前所未有地联合在一起,共同抵制顾重的政令,竟爆发出不容忽视的能量。

    一时间,天下大半士林都开始了对顾重的口诛笔伐,从牝鸡司晨骂到暴虐无常,在他们口中,顾重已经彻底妖魔化,等同于夏桀商纣,只差一步就要灭国那种。

    骂得越狠,显得就越是心虚,顾重当真是完全不在意声名,再骂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仍然是我行我素。

    不知何时,风向却渐渐转了,似乎是发现骂顾重没用,火就烧到了凌烟身上。佞臣擅权,魅惑君王,身为帝师,罔顾人伦,崩坏礼仪。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以色侍君了。

    听到这些传言,凌烟不过一笑置之。

    与顾重担忧设想不同,凌烟并没有想不开,只有一种“终究是来了”的感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人人皆有八卦之心。

    她在宫中长住本就惹得人猜疑,更别说顾重与陈默贤不曾完婚,也未纳侍君,帝王行迹多的是人关心,总会有有心人。

    纵使没有证据,也足够他们胡言乱语了,流言本就不需要什么实证。何况他们所说的也算是事实。

    凌烟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这些狗急跳墙的世家,可还有什么后招?陈默贤可会掺和一脚,近些年来也大受打击的巫教会不会来搅混这一池水?

    她隐隐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一切的不满,都在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先生!”

    自凌烟把自己关到书房思考了多久,顾重就在她房门外敲了多久的门。

    “陛下。”

    终是凌烟受不了打开门,面前是满眼盛着担忧的人。

    “先生…可还好?”

    “我无事…”

    “先生可是,后悔了?”

    凌烟惊讶于顾重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陛下如何会这样想?”

    “…文人本就以声名立身,是我不顾及先生清誉,一直强求,甚至不能给先生一个名分…”顾重眼中闪烁着不安。

    “名分,声名,有什么重要的?”

    凌烟轻笑道,却不料这句话激怒了顾重。

    “先生这样说,让我总觉得,你在施舍于我。”顾重一字一顿。

    “我还记得,几年前父皇刚刚颁下为我选夫的旨意。先生当夜喝得酩酊大醉,强吻于我,我那时虽然懵懂震惊,却是开心的。

    然而不等我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先生就将我远远推开了。我想着或许先生当真是醉后失态,或许是顾忌名声,是我自作多情,那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半是赌气半是无奈地应下了那个婚约,是想引得先生动怒吃醋,但你只知道说些大道理,竟还想着推别的男子与我?

    可我总忘不了,也想不通,先生怎么会次次冒死相救,又为何…总是温柔相待?

    在清河时,我想着且逼上一道,将我的心掏于先生看上一看。就算先生嘴上从未说过‘喜欢’,我总以为与我当是一样,但是现下看来却是未必。

    我总要求着先生这些那些,先生无一不允,总迁就着我,却从不奢求我什么。

    先生,在你这里得到的无尽温柔,却愈发感觉是水中花、镜中月,好像随时都会溜走,我握不住它。

    我感觉离先生越来越遥远,先生真的是喜欢我吗?”

    盖因凌烟过于平静的情绪,不知不觉间顾重的话语间带上了质问。

    她将自己埋藏在心中的所有脆弱与迷茫都展露开来,毫无保留。

    真的是喜欢我吗?

    凌烟被这振聋发聩的质问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一段正常爱恋,应该是彼此依靠、彼此索求,她表现出的无欲无求反倒是让顾重坐立难安,双方失衡的天秤,总有一方会被压垮。

    只有不在意,才会无所求。是她忘了,不该如此。

    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自以为是的牺牲者位置,兀自一人自我感动,她这不是施舍又是什么?

    她所求不过是留在顾重身边。她的顺从她的推拒她的忠心,都只是为此。

    却从一开始,始终未将“喜欢”说出口。

    一开始就推开顾重,是不想得到那个最不愿接受的结果。

    始终不作任何承诺、也不曾说什么情爱,是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想给顾重留一条退路,好像只要什么都不说出口,等顾重厌了倦了,还能回到曾经。归根究底,不过都是她的自私作祟,不能接受任何会让顾重主动抛下她的可能。

    不料想,顾重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敏感在意。从头到尾,看上去是她迁就于顾重,实际上主导一切的却是凌烟。

    她的自作主张带来的不安,就这样日积月累地压在顾重的心上,让她患得患失,愈发想要将凌烟永远栓住。

    “对不起…”

    涩然开口,凌烟认真而郑重地向顾重道歉,带着下了某种决心的决绝。

    “是我一直以来太过自私了,我总害怕你会离开我,便不敢多言,也不敢多求。但顾重,我真的喜欢你。”

    第一次从凌烟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表白,顾重蓦然瞪大了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我总以为,我才是会被先生抛下的那一个。”良久顾重才悠悠说道。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凌烟只差指天发誓。

    “那先生,当真不后悔,如今失却声名?”顾重似乎总在这一点上很是在意。

    “顾重,与你在一起,背负天下骂名又何妨,谈何后悔?

    若是可以,我甚至当真想当着天下万民,全一场和你的大婚。

    只是顾重,你是天下君王,终究注定了不能肆意妄为。”

    凌烟逐字逐句,都说得极为恳切与认真。

    “我可以…”顾重抿紧了唇,眼神中全是坚定。

    “…有先生此言,纵是千难万险,也无所畏惧。先生等我。”

    “好。”凌烟笑看着她,眸中敛尽世间温柔,轻声应道。

    一直蒙在两人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尽数揭去,摇摆惶恐的心方才有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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