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师与太女(十六)
“殿下···”
翌日下朝后,凌烟本想暂时避开顾重
奈何天不随人愿,小殿下却迈步直直走来,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弯腰行礼。
“先生!这么慌张是要去何处?”
顾重定定看着她,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满。
“臣昨日宿醉未醒,便想着早些回去休息。听宫人说,昨夜是殿下将臣送回屋的,实在是让殿下见笑了。”
凌烟低垂着头,不愿看顾重那双恍若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先生…不记得昨日酒醉之事了么?”
敏锐地察觉到凌烟话语中暗含的含义,顾重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度。
“说来惭愧,臣醉酒后向来会断片,不记得醉后之事,可是有冒犯殿下的地方?”
凌烟装好了一片无辜的神色,颇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
沉默了半晌,顾重方才艰难生涩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
“既然先生身体不爽利,合该好好休息,孤便不叨扰了。”
凌烟拱手谢罪道别,恍恍惚惚地回到了长离宫,突如其来地生了一场大病,连告了半月的病假。
这半月,顾重徘徊在长离宫门口,视线穿过重重宫门望向寝殿,却一步也没有踏进去。
殿内的人怀抱着愧疚与希冀,日日看向殿外,好像下一刻会有一抹雀跃的身影翩然而入,言笑晏晏。
谁也不曾低头,也不知这是一场对谁的折磨。
凌烟病愈后,便以太女已议政、教无可教,外臣不便长留宫中的理由向顾帝自请出宫。
顾重知晓了这件事,捧着手中的奏章浑噩了半日,却也未曾来劝。
接下来的时日忙忙碌碌。
凌烟按着点每日上朝,到东宫点卯。与顾重论述政见,出谋划策。两人如同以往一般谈论公事,却不再有任何出格举动。
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顾帝下令廷尉署专设有司追查太女遇刺之事,一群探案能手却如同无头苍蝇,线索断的实在是太彻底,一场北陵大火将所有线索付之一炬,只余下左氏一族这明晃晃看上去不对劲的存在。
左氏一族被押至西京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宫外行院。
无数人想从他们口中探得消息,无论是用金银财宝还是前途引诱,却都未得其果,人人都道不清楚。
总不能将那些世家都下了大狱严刑拷问,就算是与前朝或者蛮族有所牵扯,在未掌握实质性证据前,若是顾帝敢这样做,天下士林只怕要群起而攻之了。
至此或许这起刺杀案只能成为一桩悬案。
暂且将刺杀案放于一旁,借着顾帝为自己选夫的东风,顾重也算是找到了对世家下手的时机,按照凌烟的布局谋划,一步步徐徐图之。
细细将这些世家扒清楚,鲜少有真正干净的,单是圈地为霸、仗势欺人的劣迹就撂了一整间屋子。
以此发难,顾重可劲减了世家的不少土地限额,又限制了他们的仪制,削了一些边缘子弟不大不小的官位。
诸位世家纵使有些怨言,此时却都因着攀上皇家,做着下一任帝王出在自家的美梦,对她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权当讨太女殿下的欢心罢了。
除却折腾世家,顾重本还想请顾帝下令限制巫教传播,却被顾帝驳了回去,总感觉顾帝是在忌惮什么。
无奈之下顾重只能公开表现出自己对于巫教的不喜,希望下面的官员能领会此意图,别再搞出另一个国中之国来。
北陵的宗教问题至今都没能解决,令新到任的郡守很是头疼。
至于选夫,顾重除了偶尔应下那些世家子弟的邀约一同出游,就好像忘了这件事情,拖了半年有余,顾帝却也不催她,直到御史丞再提此事。
世家看不明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顾帝和顾重都不会真的选择一个世家子作为皇家夫婿。
所谓选夫不过是吊在世家面前的胡罗卜,引诱着他们割舍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利益。
“凌大人…”
这日下朝,凌烟却被人拦住了,正是陈默贤,他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面具。
自从北境之事过后,先是被擢升中尉署中丞,随后被廷尉署调走,不过半年又升了一级,现在已然是廷尉丞。
此人不愧是被精心培养的前朝皇子,能力的确是强过许多人。
“廷尉丞,有何事?”
只每次他主动出现在凌烟面前,就让她总有种不得安宁之感。
陈默贤先是作了一揖,“今日凌大人也听到了,殿下的婚事已然拖了许久还没有消息,想必那些世家子都未曾入得殿下眼…”
“那是殿下的私事,我等臣下怎好置喙?”凌烟冷冷道。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下官对殿下倾心已久…”
陈默贤像是没有察觉她的不耐,继续说道。
“此话你当与殿下去说…”
凌烟此时觉得他在炫耀,只因他能够光明正大地表达对顾重的喜爱,不管是虚情还是真心。
“大人说笑了,下官难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所以只能来大人这请教了。”
凌烟惊奇地看着他,如果她没理解错,他这是在向她请教如何讨太女欢心,他们很熟吗?
这人可真敢想。
陷入震惊,凌烟久久无法言语。
“大人?”
凌烟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分而化之!
她缓缓开口道。
“廷尉丞,你可知窥视太女该当何罪?若是你能在廷尉署做出足够的成绩,自然能让殿下刮目相看,无须做这等堪称下作之事。”
撂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徒留陈默贤独自揣测。
在廷尉署内足够的成绩,现下还有比破获刺杀案更有分量么?
这就得看陈默贤到底有多急切了,急切着铲除异己,完全掌控整支前朝旧部,急切着成为太女夫婿的候选人,为自己的复国大业铺就一条坦途。
伟业总是需要牺牲。
至于他取得足够的政绩后,够不够格令顾帝注目,成为太女夫婿的最佳人选,这还得另说,本就是一场豪赌。
原著之中陈默贤成为皇夫的经历却没这么坎坷,能力出众,新科状元,加之与太女一见倾心。
又有北境携手共渡难关的情谊,在必不可能选择那些世家子的情况下,顾重选择他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今棋盘已被打乱,众人皆是棋子,只有成为执棋者,才有对弈的资格。
如今顾重对陈默贤甚是无感,纵使他是目前朝中寒门难得的才俊,但有几位今年新录取的进士也不差,他现下需要的是更有力的筹码。
端看他有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与勇气,敢不敢赌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一月后,廷尉署就刺杀太女案宣告了结果。
据传,多亏得廷尉丞心细如发,搜到左氏一桩陈年旧案,涉及左应元嫡子毒杀北陵官员一事,谋杀朝廷命官,一经查实,便是一个秋后问斩的下场。
左夫人为救爱子,交出了左应元死之前交由她保管的密匣,以换取自家不成器儿子活命的机会。
她只知其中干系重大,不敢轻易示人,之前始终没有松口拿出来。但在儿子生死之下,却是顾不得丈夫的嘱托了。
在工署将密匣破解之后,从中搜出了一摞书信,均是左应元与各家家主往来书信,内里涉及不少龌龊秘辛,顾帝若是认真起来,能把这些世家全削掉一层皮。
但其中最引人重视的却是一封关于要求左应元提供太女踪迹的密信。
顾帝令人暗中追查,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顺藤摸瓜地揪出数个与前朝和蛮族有所牵扯的北陵世家,甚至连那场差点埋了顾重、给蛮族开了一天康庄大道的雪崩,都是他们所为。
顾帝大怒,派人连夜前往鹿邑将那些世家全族拿下,押运入京,下了廷狱。
有几个熬不住严刑的世家子,更是吐露了不少消息,助朝廷掀翻了几个前朝乱党藏于北陵郡的据点,甚至活捉了前朝一名忠心名将。
“朕竟不知,尔等仍对前朝念念不忘,既然如此,不若请诸位换个地方做官?”
将廷尉署呈上的刺杀案始末扔在地上,顾帝震怒至极,下首众卿战战兢兢、纷纷跪地请罪。
换个地方,不就是阴曹地府?
此案牵涉颇广,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多有姻亲,难以完全撇尽关系,一时之间各家如履薄冰,生怕顾帝震怒之下大兴连坐。
好在顾帝理智尚存,知晓世家一时气数难尽,只将为首几家抄斩,旁系皆刺字流放南疆。
至于左家,左应元已死,但是首级至今未曾找到,惹人多疑。
加之窥视太女行踪一事,即使没有明面的证据指向他与前朝有更多牵连,就算左夫人检举有功,左家全族也被削成了白身,继续圈禁京中。
如此惊天大案告破,首功记于陈默贤,廷尉署廷尉因家族牵连,告罪自请下放,顾帝竟直接提了陈默贤暂管廷尉署,其升官速度,堪称当朝第一人。
若不是他实在太过年轻,只怕便要成为九卿之一了。
不提陈默贤立下大功,一步登天,又或者是借此机会党同伐异,掌控旧部。
端看皇家获得的利益,却是实打实的。
前朝北陵多年布局毁于一旦,元气大伤,北陵重新回到朝廷掌控之下。
世家权势被一削再削,短短一年内已现颓势,皇权更盛,若是顾重将来想推行新政,阻力便小了许多。
陈默贤这一手卖手下求荣,可谓是卖得皆大欢喜。
至于他如何对自己的旧部解释,如何不被反咬,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看上去一切都如同凌烟所设想的那般顺利进行着。
只在听闻顾帝下诏,择陈默贤为顾重夫婿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恍然不可置信。
顾重这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