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帝师与太女(十五)
太女选夫,对于世家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只要能与皇家联姻,家族必定能够更上一步。
何况顾帝并未说身为皇女夫婿就不能参政,这意味着,即使他们将自家儿郎入赘皇家,也不会失去权柄。
顾重心中纵使万般不愿,殿上却也不好驳斥自家父皇,只能煎熬地挨到下朝,急忙跟着顾帝的脚步跑去偏殿堵人。
看着小殿下焦灼匆忙的背影,凌烟心尖颤了颤,不得不直面这件她一直回避的事。
——太女既已加冠,也当成家了,纵使皇室不愁嫁娶,正宫之位却得陛下认可。
皇家婚姻,从来都不是一桩简简单单的婚事。
如今顾重立下大功,地位渐稳,但她对世家雷霆手段,一时之间在天下豪族之间激起颇多不满,名声毁誉半参,要知众口铄金。
顾帝颁下旨意,一瞬间顾重便成为了世家争相讨好的对象,那些所谓才俊名士当日日为她歌功颂德,又怎会再去抹黑于她。再无需耗尽心力堵这天下悠悠众口。
至于最终顾重选择何人,就无需在意这些已经被利用殆尽的世家的想法如何了。
只是····顾重最终还是要与别的男子成亲了啊,纵使不是世家之子,不是陈默贤,也会是别的男子,偏偏不会是她凌烟。
一向挺立如竹的身子,在走出甘露殿的瞬间微微垮下来,透出说不出的疲惫,正午艳阳格外灼目,刺得人直想流泪。
午后,凌烟未曾如往常那般去往东宫处理政务,只将自己独自扔在长离宫清凉的软榻上,平静心绪,却将顾重引了过来。
“先生,今日为何不曾告假?”
已换上一身月白素服的顾重显得很是清爽干练。
“是臣疏忽了。”
凌烟恹恹地自榻上起身告罪,小殿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绪。
“先生今日心情不佳?”
“未曾···”
“怎如此颓靡作态?”
顾重连上前两步,欲要扶额查探。凌烟侧过身去躲开,为防她再追问,先发制人。
“殿下目下来寻臣,可是有何紧急要务?”
“···”顾重看了眼落空的手,怔怔一瞬,敛去眸中的失落。
“无甚大事,不过今日父皇朝上所言···”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
“殿下选夫之事?”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凌烟心中愈发梗得难受。
“先生,如何看?”
顾重却不知,硬生生地又插上一刀。
“陛下突下诏令,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何况,殿下如今业已加冠,为固国本,也当成亲了···”
字字句句,均非本心。
“先生···当真这样想?”
没由来的,顾重胸口蓦地升起一丝怒气与恐慌。就好像,即将要被抛弃一般。
“···”
看着莫名生气的小殿下,凌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心中窜出一股微弱的火苗,积攒着她所有希望,催促倾吐一切渴慕。又惧怕着,惧怕招来不可挽回的结局。
“身为人臣···当真。”
最终她只字未提,垂首敛眸,硬生生亲自划下一道鸿沟。
“好。”顾重语气僵硬,她提起沉重的步伐,向门口挪了几步。
“孤先回去了。”
若有若无地在期待着什么。
“恭送殿下。”
身后却无一句挽留。
过了许久,自房内走出,顾重早已离去,仰头看斜阳渐沉。
两年前在长离宫桃树下埋下的桃花酿该喝了吧···
端着浅口玉杯,杯里盛着粉色透明的琼浆,凌烟躺在她的竹椅上摇晃着,仰头看着皎皎明月,今夜的月亮很圆,月圆人团圆,她却还是孤身一人。
“先生今夜竟在此独酌?”
突然,手上空了的酒杯被人轻轻抽走。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重影。
“嗯?”
她歪了歪头,举起手瞧了瞧,好像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我的酒呢?”
“先生醉了,可别再喝了。”
顾重叹了一口气,提起边旁桌上装酒的玉壶轻嗅了一下,一股诱人的桃花香钻入她的口鼻,“孤不知,先生还酿得如此好酒,还背着孤偷偷喝。”
看向躺椅上醉眼迷蒙的人,顾重心中升起一股委屈。
白日之事,她回去方才觉得愈发不对劲,为何她要莫名惦念难受,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半日,便趁着夜色又偷偷溜到长离宫来,欲要求一个答案。
不想这人却悠然自得抱着好酒独饮,当真过分,小殿下不禁就起了坏心思。
“喏,既然先生不胜酒力,这酒,学生就笑纳了。”
顾重俯身附耳,在凌烟耳旁轻声说,她喷洒出的热气勾得凌烟敏感的耳廓痒得受不了,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但还是倔强地向顾重伸着手。
“酒!我的酒!”
此时凌烟就像是一个讨要心爱之物的三岁稚童。
“不给!”
顾重调皮地在她面前晃了晃酒壶,随后抬起来一饮而尽,些许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从她的唇角流出,划过下颌,沾湿了她的玄色衣领。
眼睁睁地看着绝美佳酿全进了顾重肚子,凌烟一心想着要抢回自己的酒。
于是她霸道地捉住这偷酒贼的衣领,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急切地撞向眼前这人还沾着酒液的双唇。
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顾重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间失去所有判断与意识,一动不动地任由凌烟施为。
凌烟先是伸出舌尖细细将她唇上的酒液舔尽,却仍然是犹为不满足地皱了皱眉。
奋力将舌尖挤进顾重的齿缝,轻轻扫过口中腔壁,这是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直到她喘不上气,方才退了出来。
“先生…”
顾重回过神来,带着颤音轻轻唤了一声。
“嗯?顾重…怎么啦?”
不再如常日那般端着师长臣子的作架,凌烟大胆地喊着爱人的名字,如同娇俏少女一般在她怀里撒娇。
“你真坏,又抢我的酒…不管,我要抢回来!”
这样说着,她吻上了顾重的唇角,顺着下颌,到脖颈…
失却的行动能力猛然回笼,顾重狼狈地从凌烟身上挣扎起来,连忙往后退去,脸上尽是挣扎的神色。
“顾重?”
眼前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委屈,像是想不通眼前之人为何要推开她。
顾重不忍地向前走了两步,手轻抚在凌烟红得发烫的脸颊上,凌烟转过头,微润的唇轻轻印上她的手心。
眸色变得幽暗,顾重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
“先生…”
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却没换来眼前人的回应,原是这醉酒娇蛾竟就这样睡着了。
顾重长叹一口气,抄起这位睡美人的腿弯,夜里风凉,还是需将先生送回房才是。
翌日凌烟从温软的床榻上醒来时,按着宿醉未醒的额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昨夜自己究竟是做了多胆大的事情。
回想后来顾重那抗拒的后退,凌烟感觉好像心脏硬生生被挖走了一半,她蹙眉捂住心口。
不由得苦笑连连,这一世的顾重,只是一抹分魂,相似却又不同,何况如今她们有师徒之名,她如何能奢求顾重能够一如既往地接受她,接受这大逆不道的感情。
明明昨日已将人推开,怎地又闯下这等祸事?当真是喝酒误人,今后却是该如何相处?
许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做法。
顾重必定要成为这王朝的皇,四海臣服、万民爱戴,她会有一个能给她最好助力的皇夫,助她雄鹰展翅、一展宏图,她应当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实在是不该…不该…
收敛起一切挣扎,凌烟毅然决绝地割舍掉自己的情感。
只要能一直陪着顾重就好,其余的,她都不会再去奢求。
迈出房门,她又是那个端方优雅、进退有节、为臣忠谨的太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