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章 误会
陆微之循着声音望去，赫然便是裴岚。身上依旧是不变的玄金色龙袍，腰间白玉叮然作响，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他依旧冠着上朝时的紫金龙珠冕旒。
这还是陆微之第一次见到裴岚上朝的模样，想不到竟是如此的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使人忍不住臣服。
似锦见状，屈身行了一礼，识趣地退下了。
此刻，那张风华绝代的妖孽面容带着罕有的笑意，眼底是淡淡的柔色，一步一步地朝着陆微之走来。这步子走得极慢，眼神却是一刻都未从陆微之面上挪开，仿佛要将其看穿、看透。
陆微之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垂下头去。动作间乌发散落，披在半敞的胸前，添上一些不可言喻的美感，仿若一只乖巧小猫，使人忍不住想按在怀里疼爱。
一双暗金云龙纹靴落在了陆微之面前，陆微之抬头，对上一对如墨的眸子。那人浅浅笑着，微微俯身，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你果然没有让朕等得太久。”
陆微之没听懂裴岚所言何事，心有疑惑，但并未开口询问，手攥紧了被子。
裴岚显然没有注意到陆微之的小动作，将一小块被子折起，轻轻掸了两下，自顾自地坐到了陆微之床榻边，微笑着望着陆微之。动作娴熟得好像已经做了无数遍。
陆微之看得懵了，倏然想起刚刚似锦所言，道：“辰东之事……是陛下的意思？”
“你从哪儿听来的？”裴岚面色平静问。但是陆微之还是看到了其藏匿眼中的杀意。
陆微之道：“属下醒来时，无意间听外面人所说，但只听了个大概，并不去确认真假。所以想问陛下……此事是您的旨意吗？”
裴岚敛了笑意，眸光翻涌，反问道：“是又如何？”
陆微之看到裴岚的反应，言语里染上冰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岚静静地望着陆微之，道：“没什么原因。割块地而已，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陆微之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自己现在身上有伤，直起身来，质问道：“无关紧要？你可知郅州和东州于辰东的意义，于大辰的意义！”
裴岚看着陆微之略显失态的模样：“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朕？”
陆微之阖上眸子，有些疲惫地靠在床榻上，不愿再看：“属下身子不适，恕不奉陪。陛下请自便。”
陆微之的意思明显是要关门送客，就连与他共处一室都不愿意。
裴岚嗤笑一声，自嘲地摇摇头：“你就这般厌恶朕？”
陆微之不卑不亢，语气疏离：“属下不敢，道不同而已。”
裴岚闻言陡然眸锋顿转，言辞狠厉道：“好！好一个道不同！朕告诉你，朕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谁都没有办法去阻拦。”
陆微之直视他，眼神失望：“辰东之地，地势险要、依山傍水，环境也是苦寒，而我父亲……他却戍守了辰东整整二十余年，到头来，人不在了，连他用尽一生守护的疆域，都被敌人夺了去……”
“你……你怎能如此？”此话说得哀怨凄凉，话里话外都在怪裴岚无能昏庸。
裴岚道：“所以呢，你对朕失望了是吗……朕一直都是个昏君，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微之情绪已然失控：“就算你不顾及别的，但那也毕竟是属于你的江山！你这么做，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难道不知道吗？失去了郅州和东州，没过多久完的可就是整个辰国！”
裴岚闻言，眼眶也染了猩红：“朕就是不要这江山又如何！拱手让人又如何！你要怎么做，陆小将军，杀了朕？还是要和三王林相他们一样！背叛忤逆朕？”
陆微之忽然收了神色，语气平静，缓缓道：“我原先认为，你只是性情不够温和，在家国大事上还是有自己的判断与立场，可现在看来，我应该是想错了。你确实是如同外界所传，不仅暴虐，还昏庸无道。”
裴岚猛地站起身子，眼神里带着熊熊怒意，“你敢这么对朕说话，又是不要命了。陆微之，你可真是不怕死。你的命在你看来就这么不重要吗？”
陆微之沉默，全是默认。诚然，他说这些话，就没想过要活。说出来，他也许会死，但是不说出来，他肯定会被自己气死。与其选择第二种死法，还不如趁现在一吐而快。
裴岚道：“既然你已经不想活了，那就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今日不说，以后便没机会说了！”
陆微之闻言，竟然真的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裴岚见到他此番模样，好几次想发作，但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意。
“想好没？”
陆微之望着远方的红色海棠纹橱柜，道：“我的包袱在柜子里，黑色的，里面还有一些碎银子，麻烦陛下托人帮我送予刘叔。”
说着陆微之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也带了笑意，“他年纪大了，总爱逞能，千万别告诉他，我已经死了，就说我打了胜仗升官了，一时半载回不去梅花村。”
“还有黄婶，虎子，都替我向他们问好。这两年多谢他们照顾我，尤其是刘叔，他一辈子没个儿女，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如果知道了我……想必一定又要伤心。”
“还有替我谢谢似锦姑娘，这段时间麻烦她照顾我。”
“跟影昭说，上次连累他，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陆微之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三王被我一箭射中，几个月内应该下不来床。望陛下助我将其铲除。可惜的是不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实在是我之憾。”
裴岚开口道：“还有吗？”
陆微之道：“还有最后一事，我死后，请将我烧成灰偷偷埋在梅花村，种上一棵梅子树。还望陛下务必完成我的心愿。”
裴岚道：“没了吗？就这么多？”
陆微之点头道：“没了，就这么多。”
裴岚已经快被他气笑了。他将所有人都安排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到他该如何去做。哪怕是铲除三王，也是出自陆微之自己的角度，自己当真在他心目中是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裴岚一把捏住陆微之的下巴，眸色散发着寒意，面色狠厉道：“你想死，朕偏偏不会如你的愿。相反，朕会叫你好好活着。不然朕就把他们都杀了。”
“你知道的，朕一直都是昏君。”
说完，裴岚一把将陆微之松开，扬长离去。
陆微之望着裴岚的背影，闭上眼，心如死灰。下巴处微微泛红，显示着刚刚之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