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微之身份暴露
梅子湖东，最大的一棵梅子树下，挤满了梅花村村民。正值冬日，寒风刺骨凛冽，湖面冰封。众人围作一团，倒也不觉得冷。说话间吐出雾气，白汽茫茫，凝结成冰，又倏尔消散。
“这画得有点难以辨认吧……”
“不成人形。”
“整整一千两！”
阿微深埋着头，疾步穿梭在人群里，不时用手轻推挤成一团的村民，“借过，劳烦借过一下。”偶有村民发出不满之声，阿微回以微笑，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登时也不多说了。
阿微抬首，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登峰造极之作。笔法脏乱潦草，将各种绘画糟粕集于一张画纸上。
如果不说是来找人的，恐怕寻了李婶家的猪去，也是能与画像上相匹对一二的。
阿微眉心紧蹙，面色难看。须臾后在画像给其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这才瞥见画像上白纸黑字写着一段文字：
“重金悬赏原辰东大将军陆铭之子陆微之 ”。
特征：容貌英俊，能文会武，右耳后有小痣 赏金：黄金一千两。
话语末端赫然是五个大大的字，遒劲有力，并用红字圈起：“务必要活的。”
“右耳后有小痣。”看到这一行，阿微几欲昏倒，蓦地闭了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将钥匙插入门锁，木门吱呀作响，卡在一半的时候突然不动了。阿微略微使力，将其用悍力震开。阖了门，随手点燃火折子，将蜡烛燃起。霎时灯光四起，明了整个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只铺上一张梅木床，一张梅木桌，再有两张梅木椅子。皆由阿微就地取材，亲手自制而成。屋内没有火炉，阿微拾了点柴火放入惯用的火盆里，用火折子点起。看向不远处整齐堆放却所剩无几的木柴，阿微浅浅叹了一口气。
“这么快就又用完了，看来改天又要去拾点回来。”阿微说罢，简单清洗一番，裹着布衣便上了床。
熄了折子，阿微只盖了浅浅一床被褥，不是他身子耐冻，而是因为穷。生活不易，阿微叹气。
梅花村村民打渔为生，捕鱼技术几乎是一代传一代。因而村中捕鱼达人极多，竞争也非常强烈。阿微是个刚入门的，虽刘叔有心去教，但也总归只学了几分皮毛。
为求生存，阿微平日里养活自己的手段便是替村民劈柴，要么就是捡了柴火去卖柴。劈柴这功夫，和打渔一样，都是个技术活。不光眼要准，手要狠，心要稳，再辅以气力，方能劈得一手好柴。
梅花村很少有不捕鱼的村民，因此这几人几乎人人都能叫得出名头，阿微便是其中之一。譬如梅子湖最南边的铁匠王，王大爷；又譬如梅子林西边的大饼西施，张姑娘。阿微也是得了个了不得的称号———柴火微。
阿微躺在床上，被冻得难以入睡，那点柴火几乎没有作用，每日都是靠他自己用内力生生逼退寒潮。
辗转反侧间，屋外窗边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窸窸窣窣，几不可闻。
阿微耳朵微动，并无动作，继续躺在床上假寐。
一道凛冽剑意横空扫来，阿微陡然睁眼，往左轻松躲避开来，遽然发现梅子木床竟是被一剑劈成二段。来不及心疼，阿微将火盆一脚踢翻，动作间火星子点亮了整个屋子。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着黑色夜行装的蒙面男子。黑衣人又提了剑，狠狠地劈了过来，锋芒在侧，剑意中处处透着杀机。
阿微发现那人居然深谙剑术之道，绝非常人所能，于是更加提了精神，使出自己全部实力。以拳抵剑，掌拳如风，竟然与那黑衣人打得有来有回，虽无武器，却处于不败之地，甚至隐隐还占据了上风。蓦地，阿微死死抓住那把握着剑的手，将其长剑以手肘击落，继而抬手钳制住那人还要动作的双手。黑衣人再不能动。
“你是要自己摘，还是我帮你摘？”阿微微笑着礼貌问道，如果不是因为现下形态实在尴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向旧友问好。
试着挣脱未果，黑衣人只好作罢。
良久，黑色面纱下传来一阵爽朗笑意，阿微听到，将其一把甩开。
黑衣人将面纱缓缓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陆微之。果然是你，那日我果然没有看错。”
来人赫然便是辰东大将军白无双。白无双原先是辰南大将军纪平的副将，陆铭身死后，辰东无得力将领。白无双便受了新帝提拔上来，年纪颇为年轻。只见他高高束起一头马尾，此时身着黑色夜行衣，为其增添了几分不可言状的精干。
白无双此时如释重负，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一些，“陆微之，跟我回去吧，皇上有话要对你说。他……”
陆微之，也就是阿微打断道：“他想要我的命，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机会取。你今日前来，倘若也是为了如此，我断然再不会手下留情。”
“你怎么就不明白……皇上他根本不会……”白无双苦口婆心地想要解释着什么，到最后吐纳出一句，“他会讲理。”
陆微之闻即，发出一声淡淡的闷笑，神色清冷仿若结冰：“你们皇家人从来都是不讲道理！包括你！”
倏尔陆微之神色陡转，眸子染了些猩红，言辞激烈：“我不会威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就想在梅花村劈柴，直到我老，直到我死。不可以吗？”
“还是你告诉我，因为是罪臣之子，所以我的选择从始至终就只有死路一条！”
白无双并未答话。
猝然间，陆微之只觉眼前虚影重叠，看不真实：“你居然用毒，真卑鄙。”眼前一黑，悠悠然软了下去。
“陆兄，休怪我不仁，你纵然能撑，只是皇上再见不到你，到时候撑不下去的人就是我了。”白无双一把接住陆微之，只觉得其身形清瘦得厉害，来不及细想其他，“紫嫣，快快启禀陛下，就说那人找到了。”
一个身披紫色棉绒流裙的女子从暗处走来，浅浅鞠了一下：“是。”
陆微之再睁眼时，正被五花大绑于一辆马车上。
陆微之试着挣脱，发现自己身上依旧软绵无力，手脚和其他凡是能动的地方都被捆了个严实，仿佛捆着的是什么顶要厉害的妖禽猛兽。
“该死的白无双，到底给我下了多少的剂量。”陆微之心中暗骂，再次发现自己一丝内力都无法使出来，只得作罢。
当务之急是尽快养精蓄锐，好恢复体力。陆微之收了心思，坐在马车垫子上，倚靠着窗子，阖目养神。
此处地段崎岖不平，马车大幅度颠簸着，陆微之没了内力，也有些招架不住，感觉头昏眼花。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人语，陆微之试听未果。稀疏传来几声脚步声，沉健有力，想来内力十分浑厚。
这脚步声突然近了。陆微之按原姿势躺下假寐。
来人自顾自坐下，挤靠在陆微之身侧。陆微之嘴角抽动，心想“这马车难道没有别的空闲之处了？”
“昨日我派人多番打听，听说你是两年前受伤落于梅子湖畔，奄奄一息。是刘德全将你救起。自此你便以阿微的身份，生活在梅花村两年有余，对吗？”白无双浑厚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刘叔就是刘德全，陆微之心中暗动，索性不装了，睁开墨色眸子，死死地对上白无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听刘德全说，你不会打渔，平日里也就替人劈劈柴火维生。为人老实，性情和善，从不与人发生口角。”白无双顿了顿，“这可真不像你，陆小将军。”
“尤记你当年白衣胜雪，一把弯弓，百里破长空，一时间惊羡四座、万人慨叹。所以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变成如此模样？”
“呵……劳烦白大将军挂念，”陆微之开口讥讽，“我早已忘了以前我是哪般模样。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死了，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我。”
“你把刘叔他们怎么样了？”陆微之问。
“我已派人和梅花村的村民说，你被上头选去充军了，他们并不知道你就是陆微之。”白无双道。
陆微之神色平淡：“多谢。”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辰定都了。”
“我居然昏迷了两三日。”陆微之闻即开口。
梅花村地处偏僻，到辰定都的路途十分遥远。寻常车马最少要四五日的行程。现如今他戴罪之身，押送他的必然是辰国最快的车马，于是陆微之就此推算，自己昏迷了最少两三日。
“你武艺太过高强，那日我用了比常人多了整整五倍的剂量，才将你迷晕。保险起见，又在你昏迷之时下了软筋散，现下你内力短时间不会恢复，陆小将军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
陆微之呼出一口气，薄唇轻启：“卑鄙无耻。”
白无双摊手，对陆微之的话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