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反杀
白马一脚踏开晨露，十六郎已经离开最险的那段山路，山崖刀削一般矗立在两边，刚才天色又黑，他头晕劲儿还没过去，有点拉不住缰绳，走的磕磕绊绊，有好几次都险些摔下崖去，多亏这匹马比人反应快，这才好歹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时间是太阳神马车的车轮，不断旋转，永不停歇，此时，距离封禅大典开始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他纵是拼上性命，也要在大典开始之前赶回洛阳，绝对不能让无量阁的惨案再一次发生。
天色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也是人的精力最难集中的时候，十六郎从来没有骑马赶过夜路，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他疲惫至极，好不容易穿过成片的树林，这才听见了汝北河的水声，知道已经回到了洛阳东郊，再走上一段山路，便能上到官道。到时候就可以骑得再快一些，能够在大典开始之前赶到现场了。
十六郎刚松了一口气，这马却不知道怎么了，两只耳朵突然立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危险，然后疯狂跑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旋即，从他的头顶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鸣，十六郎惊恐地抬起头，果然在身后的空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暗影，正在紧紧地跟着他！
是白头鹰？！
这畜生怎么还活着？！
乌日星突然暴毙，吐蕃人基本上都回去了，可怎么偏偏忘记把它也带回去！如今没了主人，它只能独自在郊外游荡，成了没人管的野兽，难不成还要吃人！？
真是倒霉！
从前听说过鹰这种畜生非常认主，只要主人下达了指令，就一定会完成到底，不死不休。他还记得乌日星曾经下令让它攻击自己，这回不巧又让它遇上，岂不是还要来纠缠？
看来暂时不能上官道了，官道平坦，没什么能遮挡的地方，估计要是自己一露头，这畜生就会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
十六郎调转马头，重新走回林道，忽然马蹄一撅，人和马同时失去平衡，十六郎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他回头一看，只见草丛中藏着一根绊马绳。
是谁！
暗处又射来三道弩箭，十六郎顺着低凹的地势滚，躲到了旁边的枯草堆后面，紧接着对面又接连射来两发。
枯草堆这边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树丛里闪出一个人影，一张狰狞恐怖的脸出现在阴暗交接之中，这张脸没有眼皮，两只眼球半凸出来，好像还有一只已经失明，血肉翻飞的两腮中间，只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半翻着的嘴唇已经没了半块，嘴里还在不停咒骂着什么，好像在说猎物到底死没死
从这幅可怕面孔中，十六郎无法辨认他是谁，不过从握着弩箭的姿势和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十六郎认出，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他好像是古罗伯纳！
那日十六郎拿了硝石粉扬了自己一脸，让他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仅要忍受着剧痛，还要承受着严重的心理打击，走在街上，人们都像躲避恶鬼一样躲避自己，就连宝乐尔，也不愿意再多看自己一眼几乎是躲着他走
真是恨啊！我一定要杀了他！！古罗伯纳想。
“古罗伯纳！你不要过来！！”十六郎躲在枯草堆后面喊道。
“李石柳，你把我害成这幅模样！我要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你忘了，你的少主已经下令你不许伤我，你难道是要违抗他的命令么？”
古罗伯纳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步步逼近：“哼哼，你以为他真的能管得了我么？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一个从你们唐土寻回来的庶子，已经变成了半个唐狗，对于沙钵罗可汗，有什么忠心可言？他不过只是个傀儡罢了。”
十六郎突然意识阿诗弥虽然徒有突厥少主身份，不过是因为沙钵罗可汗的嫡子不是死就是降，已经无人可用罢了，他对自己的下属并非有绝对控制权，本来西突厥这些残部就是由不同部落的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在阿史那贺鲁还没死之前，就已经是人心涣散，一团散沙。不过迫于当时他的父汗尚有些兵权，还能成些气候，但是在他死了之后，这些旧部表面上听他这个儿子，其实还是各有各的算盘，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名义上的傀儡，能将这些人拢在一起再做些事情而已。
古罗伯纳杀气腾腾，头顶的白头鹰也再次长啸一声 ，尝试着往这边俯冲。
古罗伯纳抬头看去，哈哈大笑：“李石柳！看来这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想要取你性命，就连个畜生都不愿意放过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时可真算是天上地下两面遭到夹击，十六郎毫无退路，只能一边敷衍古罗伯纳拖延时间，一边尽快想出逃跑的办法，好在古罗伯纳的跛脚好像比以前走的更慢了，这片又都是松树，长得比较茂盛，还能勉强拖延一阵子。
“你根本就是有异心！”十六郎说道，“你们在洛阳做的这些事情，不过就是发泄私愤，你们这些人已经七零八落，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说什么一心复国，重见旧日的辉煌，算了吧，说到底，不过是你们的一己私欲罢了！”
“住嘴！！李石柳你怎么这么多话，你赶紧去死吧！”古罗伯纳显然是被激怒了，接连发了十几箭，可这小子实在太过狡诈，像是老鼠一样，窝在洞里不敢出来，看来这样不行，必须速战速决，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古罗伯纳步步逼近，竟又换了一种口吻：“李石柳，你说的那些都不对，我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少主，我是少主最忠诚的奴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早日回到草原，拾起大汗的弓弩，可是他却断不了他唐人的念想，他那个假的阿爸已经死了，如果你也死了的话，他的念想也就断了。”
坏了！
十六郎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脚步正在加快，他对自己说这些，不过是想降低自己的警惕。古罗伯纳是老兵出身，身经百战，若是论近战，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这个地方四周都是松林，出了这半片林地，不到半丈之外的地方就是一处悬崖，悬崖并不算高，不过崖壁上生的那几块凸出来的大石头很有欺骗性，石头底下就是官道，临着河，高度大概最多超不过三丈，掉下去的话应该死不了人，不过最多是摔断条腿，十六郎思考片刻，打定主意，边说边往后移动。
“一些残兵旧部，居然还妄想夺回草原？我跟你说，你不仅夺不回草原！你还带不回你的少主！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纠缠他一天，绝对不会再放手！想让他跟你回去，做梦！！除非我死了！！”
十六郎的声音越喊越响，事实上他与古罗伯纳的距离越来越远，缓慢往松林另一侧移动，天快亮的时候光线半黑不黑，斑驳的树影几乎与大地融成一片，人的视线非常模糊，古罗伯纳只顾着愤怒，虽然他知道十六郎藏在坡地后面的低洼处，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哪里还来得及细想，一心就想要他的命，连发了十几支箭，疯狂地喊道：“李石柳！放你的狗屁，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古罗伯纳突突了半天，那边却突然没了动静。
难道真的中箭了？古罗伯纳心头一喜，试探问道：“李石柳！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死没死啊？”
手中又射出两支箭，那边真的一点回响都没有，头顶的鹰好像也失去了目标，一圈一圈地盘旋。
古罗伯纳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直画回儿，抻着脖子往那边看，突然，那边响起一阵惨叫声，只见一个人影从松林的另一边冒了出来，不过一露头，好像就身体一斜歪，从悬崖边掉了下去，然后嘭地一声，伴随着碎石脱落的声音。
就这么掉下去了？
古罗伯纳难以抑制住心里的兴奋，赶紧加快步伐往那边走，地上果然有一溜儿血迹，他估摸着这家伙确实应该是中箭了，中箭加坠崖，不死也残。
艹，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容易就见了阎王，当初自己何必三番两次特地去杀他，反而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古罗伯纳又开心又懊悔，心情就像这被林子遮住的天空一样，一半明朗，一半阴郁。他努了努力，终于走出了林荫，就想看看这人到底死没死。
刚才人是从这处矮崖掉下去的，地方并不算高，但凸起的这块石头确实非常遮挡视线，其他地方偏偏又看不到，他只好眯起眼睛，又往外挪了两寸，一半身子探出了矮崖上面。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啊
古罗伯纳嘟囔着，正抱怨这天儿怎么还没亮起来，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掠过一阵疾风，他心道不好，这地方哪里有风，还不是大鹰翅膀扇的？恐怕这鹰也跟他着一同过来查看情况，他刚一转头去望头顶上那鹰，忽然那大石头下面一阵窸窣，古罗伯纳还没来得及转回头查看，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半空中，白头鹰失去了目标，忽然看见松林边上闪出一道人影，紧接着一眨眼，那人影居然又没了！它也是奇怪的很，在树林上空盘旋了半圈，俯身兜了回去，然后就又看见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头顶上蒙的正是自己猎物穿的那件月白色胡袍，上面还带着熟悉的鲜血味。
原来在这里！
白头鹰兴奋地叫了一声，猛地冲过去，直接用爪子刺穿了他的肩膀，然后把人抓到半空中，再狠狠地摔下去！
这是鹰类猛禽惯有的捕猎方式，从空中摔倒地上之后，猎物基本上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崖底下传上来阵阵惨叫，是鹰在啄食，那场面血腥的很，十六郎不敢再多看，手脚并用地从巨石下面的缝隙里好不容易又爬了上来，一头又钻回林子里。
那头却又响起一阵马蹄声。
十六郎浑身一凛，感觉脑袋都要炸了,今晚儿还有完没完！
这一次不像刚才，来人的速度非常之快，也是骑着马的，中途停了片刻，似乎是发现了那条绊马索，然后人就下了马，听着脚步，应该是寻着残箭找到了方向，正往自己这边走。
十六郎拿起匕首又藏在了枯草堆后面，准备先发制人，他尽量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估摸着那人与他大概还有三尺远的距离时，找准对方要害位置，一跃而起！
可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一个偏身，就躲过了他的偷袭，然后一掌劈下来，就把他的匕首给震在了地上。
不是吧！！
十六郎没想到这人竟然反应这么快，一下就把自己的节奏打乱了，看来与他对上，九成是没有胜算，如今之计，只能走为上策！
想到这里十六郎转身掉头就跑，刚迈出一步，就被对方一把给揪了回来，只听后面人说道：
“小公爷！你跑什么？！”
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