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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绝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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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裴戎走出来以后,滕王已经坐在桌前,饭桌上摆满了酒菜,菜色一如往常,十荤五素,放在正中的主菜还是一条大鱼。

    在滕王府住了半个多月,煎炒烹炸闷溜熬炖,糖醋、红烧、香辣,每一种做法每一种口味都吃遍了,可每天还是能做出新花样,就连在这荒郊野岭里也是这么新鲜,这么好吃,一如既往的可口。

    可是他今日却一点也吃不进去。

    侍女们又全部都被撵走了,屋子里面又只剩他们两个人,滕王换了件新的衣服,是一件暗金鱼纹的玄色翻领袍,衣服里子是黑的,靴子是黑的,就连僕头也是黑的,很意外地从头到脚全都是黑色。

    他怎么改性子了?平常不是连朝服外面都要加一层紫薄纱么,今日怎么穿的这么素气?

    滕王看裴戎有些惊讶地打量自己,笑着解释道:“不过是鲜艳的颜色有些穿腻了,偶尔也穿些深色的,换换风格。”说着,递来一双筷子,“今儿个饿坏了吧,咱们吃饭吧。”

    吃饭怎么能吃得下呢,裴戎想,利剑已经高悬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斩下来,血溅四方。

    裴戎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刚才的天还亮着,这一会儿天色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山脚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烛光,连成一片,是百官驻扎的行营。

    东南东北方向的两尊佛在月色中勾勒出一半明亮,一半沉寂的夜影,行营的烛火,像是大地上虔诚的礼佛。

    “崇德看什么呢~来,我给你倒杯酒,驱驱这倒春寒。”滕王手里握着一把金缠枝的宝石酒壶,形状好是漂亮,壶身镶嵌着三颗颜色不同的宝石,一颗红的、一颗蓝的、还有一颗祖母绿的,成色比裴戎刀上那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这酒特别的好。”滕王边倒边说,“是汝北谷底的特产,听说是用这山涧开的桃花瓣上的露水酿制的,来此处饮此酒,也算是应景,你且尝尝。”

    荡漾着的酒杯里,弥漫开一股桃花香,刚才换衣服的时候,裴戎就觉得有些口渴了,他想都没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冽的液体顺着唇舌滑入咽喉,他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滕王看他喝了下去,很是满意,也拄着头瞥向窗外,说道:“这地方比我想象的稍微要好一点,我本来以为这里得多么简陋,没想到还算好,看来司礼监办的还不错。其实若不是为了此次大典,我一个闲散的藩王,根本都不必要来这洛阳。”

    滕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裴戎听着困惑:“我听李石柳说,你来洛阳不是为了向圣人要钱么?说是你想在滕州江边建一座楼阁,缺了很多钱,怎么这回又说是因为大典而来?”

    “他说没错,是为钱,也是为大典,更是为这夜色而来。”滕王又犯了那种文人雅士神神叨叨的臭毛病,竟说些有的没的,“可我这次没有白来,让我与崇德再次相逢,就让我借着这夜色,用杯中酒,敬崇德一杯,聊表我对你的谢意。”

    裴戎端着酒杯迟疑地问:“谢我什么?歉你已经给我道过了,谢就不必了,要说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该谢你才对。”

    滕王一饮而尽,有些自嘲:“我为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谢,而我要谢谢你,不是因为此时,是因为六年前。”

    “六年前?”

    “谢谢六年前你与晁家娘子说的那句话。”

    滕王今日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没头没脑地提起六年前的那件事,裴戎完全抓不住他想说的重点:“哪句?”

    “一个人不能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太过平常了,也没有什么深意,裴戎不解道:“这有什么可谢?”

    “于你,自然没有什么,可对于我来说,意义却大不一般。”滕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已然有些微醺,“本王是高祖皇帝最小的儿子,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九岁享食滕州,直到及冠才离开宫中去往封地,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父皇、先皇,或是现在的圣人都从来不会怪罪于我。我享受着比其他藩王更高的荣宠,自由随性,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就连这皇城,也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不必遵守诸多限制,也不必理什么国家大事,我就是我,只要自己痛快就可以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许多年,我喝遍了世上最醇的酒,看过了最美的舞姬,领略了最美的风景,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感觉到,我李元婴在这世上,活的索然无味,没意思极了,无论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不会勾起我的兴趣,什么都很无聊,很无趣,什么也都没有所谓。

    有一阵子,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在花丛中游荡,醉生梦死,什么都不想理,甚至是心想如果就这么死了,大概也没有什么所谓,每天日头会照常升起,朝廷也会继续运转,大唐有没有我这个滕王,应该没什么两样。

    直到我遇见了你。

    还有听到了你说的那句话,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还得为别人活,而且要努力的活,活得好,活的精彩。我才觉得这世上,应该还会有一些东西,值得我李元婴活下去,而且只有依靠我李元婴,才能活的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滕王的眼神异常坚毅,与平时的他大不一样,裴戎想不到游戏人间的李元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么殿下,值得你活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滕王仰头喝下一杯酒,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裴崇德,你问的话可真是奇怪,我是这大唐的藩王,当然要为我们大唐的江山而活了~你说对么?”

    裴戎被他说的一愣,也是反应过来:“你说的没错,不仅是你一个人在为这江山而活,我们所有人,都在为这江山而活。”

    “不,那不一样。”滕王笑着,眼中是撒进屋来的星光,狡黠地道:“我为的,可是我们李家的江山哦。”

    “还有,”滕王再次举杯,“崇德,谢谢你的生辰礼,本王很喜欢。”

    我的生辰礼裴戎刚想说什么,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骚乱,随即,一队左屯卫不顾侍卫的阻挡闯了进来,他们不但带着刀,还全都身着重甲,为首的将领两人全都认识,居然是薛云韶。

    薛云韶在行营门口站定之后,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命令道:“全体听令,宫里有旨,滕王李元婴涉嫌谋反,这一干人等全都是他的同党,通通抓起来,还有里面的人,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左屯卫迅速散开,将行营围了个密不透风,之后薛云韶又带着一队人挑开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滕王靠在椅子上,神色如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缓缓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用有些不屑的口吻说道:

    “薛将军,哦,不对,应该叫你薛参将了吧?上次本王参你的那本折子让你连降两级,罚俸一年,怎么,如今你还没有学乖,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见到本王应该行礼么?难不成还要本王受累,亲自去圣人面前说一说?”

    “滕王殿下,恐怕您还是先顾好您自己吧,不知道今日,您还能不能出去这个门。”

    刚才听见薛云韶在营外下的命令是‘如有反抗,格杀勿论’,可这门一关,里面到底有没有反抗,外界根本无从不知晓,偏偏这行营又独自扎在半山腰,离驻地那么远,周围连个通气的都没有,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最后只剩薛云韶一张嘴,什么不都是任由他说去。

    对方是有备而来,无论滕王再怎么以权压势,今日,怕都是自身难保。

    “薛参将,你这话这本王就听不懂了,刚刚你在门口大呼小叫,说什么本王涉嫌谋反,还说是宫中有令,且不说你随随便便就妄想给本王扣上这样一顶帽子,本王且问你,你说你奉宫中之令,可如今圣人在这西泰山之中正准备封禅大典,你奉令,到底奉的是谁的令,还有,圣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薛云韶的脸色由黄转白,显得很尴尬,显然是底气不足,避而不答滕王的疑问,转而说道:“李元婴,你可知道,昨夜午时,有贼人闯入右相府,盗走了圣人的宝玺,如今这贼不知所踪。此事已经禀报给西泰山驻地,圣人得知后勃然大怒,要求南衙十六府暂停一切事务,彻查偷盗宝玺之人。今晚,本将军刚刚得到线报,说有人曾经亲眼目睹盗取宝玺之人,所以本将军特来抓贼。”

    “那你便去抓贼啊,来本王这里干什么,还有,你不都被贬成参军了么,别一口一个将军,本王听了,别扭的很。”

    薛云韶确实被滕王参了一本,害他成了参军,可是跟在他身边的亲信还是一口一个将军的叫,自己也习惯自称将军,这回竟被滕王撕破了脸皮,再也懒得装假客气:“哼哼,滕王殿下,你说的不错,我今天就是来抓贼的,来人,把李元婴拿下!”

    “混账!我看谁敢!”滕王一拍桌子,起身说道,“我堂堂一个正三品的藩王,岂容你一个六品小吏在此撒野,想抓我,拿来圣旨,若是没有,就休想动本王一根汗毛!我倒要看看你奉的宫中旨意,到底是谁的旨?!”

    滕王拿了酒杯,猛然摔在薛云韶的脚底下,吓得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滕王逼他把圣旨拿出来,他必然拿不出,因为现在宫中代理朝政的不过是长孙无忌,只能代签政令,不能下旨。

    而这立功的机会,也是他一直巴结的门路,也就是右相手下亲信偷偷告诉他的,好让他抢先一步,把人控制住。

    “李元婴!你盗窃玉玺证据确凿,任你说什么都抵赖不了!你们给我上,把他拿下。”薛元韶只是嘴上下令,他自己却不动手,还边说边往后退,确实很没有底气,搞得左右很是为难,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直拿眼睛瞟他。

    滕王掏出帕子,擦了擦溅在手上的酒,幽幽地道:“哼,谅你也拿不出什么圣旨,他长孙无忌搞丢了宝玺,却让本王背黑锅,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群人为了争功,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本王身上扣。证据确凿?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又是哪只狗眼看见了本王拿了宝玺,把那人叫来,当面与本王对质,我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攀诬本王!”

    “滕王殿下还不知道吧。”薛云韶定了定神,终于找回了几分底气,轻浮地说道,“检举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你一起把酒言欢的好友,裴戎,裴山君。”

    屋内突如其来一阵可怕的沉默。

    “薛云韶!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滕王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诬陷本王也就罢了,本王大度,可以不与你计较,可裴少卿岂是你这种人也能去攀扯的?”

    薛云韶彻底露出一副小人嘴脸,嬉皮笑脸的说:“殿下息怒,谁不知道裴山君背靠您这棵大树,可真真是风光无限,不到二十五岁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混成了宫里的红人,这些可都是事实,小人我可不敢乱说,而且,如果不是有切实的情报,本将军也不敢随便来殿下这里,到底是不是他,您亲口问问不就得了?”

    “好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崇德任职大理寺少卿之时我尚在滕州,多年未曾进京,他得以升迁全凭自己努力,与我何干?还有,这事情的真假我自会辨别,无需薛参将操心!可若是本王发现有人胡乱攀扯崇德毁其名誉,我定然饶不了他!”

    滕王瞪了薛云韶一眼,无暇与他过多计较,又转向裴戎,柔声问道:“崇德,他们说是你亲眼看见我盗取的宝玺,可有此事?”

    裴戎仰头饮了一杯酒,回答道:“绝无此事。”

    “听见了么薛参军,裴少卿说了,绝无此事。”

    这怎么回事,怎么裴戎失口否认了?他不是应该承认么这与上面交代的完全不一样啊!

    上面交代的是,宝玺是被大理寺裴戎偷走的,他欲把宝玺献给滕王,以供其图谋不轨之事。找到二人之时,如果裴戎能够作为污点证人指证滕王的话,可以从轻发落,如若不然的话

    薛云韶拧了眉毛,只好又重新问一遍:“裴戎,我问你,是不是你亲眼所见,滕王盗取右相宝玺,企图谋逆?我可告诉你,你务必要说真话,这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得了的,你可要想好了再答。”

    没想到裴戎听了,不仅不陪他演戏,居然还一甩酒杯,也拿眼睛瞪他:“薛参军,你是聋了么?我已经告诉你了,绝无此事。”

    好好好,裴崇德,你这是要与上面撕破脸了!

    你不仁,那我也就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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