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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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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都说定云侯之子死于乱军之手吗?”

    “那是大儿子。据说定云侯生了三个,还有一个抱在手里的,随着父母一起去了,只怕侯府里只逃出来这一个。”

    刘吉冷笑了声:“还以为是什么世家贵族,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丧家犬,他还狂什么。”

    老头摇摇头,道:“洛融本家子嗣众多,投奔新帝的也不少。董家家大业大,即便改朝换代,也还是皇帝手底下的一条好狗。倘若他投奔了本家,我们确实也不能奈他何。”

    “偏偏他没有投靠洛融的董家,天底下人都以为十日之后无人生还。”老头话锋一转,冷笑道:“这小子有骨气么?被打狠了、被饿坏了,不也和那些贱民一样,要偷要抢,要谋条生路吗?”

    刘吉一下子噤住,他突然想起那下人们口里津津乐道的那一晚。

    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女背着她遍体鳞伤的情人,在门外一遍一遍地拍打着,祈求着门能打开,希望门中温暖的烛光能给他照出一条生路。

    “那小子倔啊,死活不愿偷些,还给人还回去了。我气不过,就拿棍子打坏了那小子一条腿。”

    老头啐了一口,像是在谈论一条没用的狗一样:“天晓得,本想着打死的,没想到被盈春楼的讨债鬼救走了……他心里肯定是怨恨我的,如今无论如何,这小子算是留不得了。”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发言,使刘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小子,去衙门怎么走?”老头拉住他,刘吉下意识指向桥的另一头,突然间明白了这老头究竟要干什么。

    “可是……”

    天底下都知道定云侯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可是什么?现在的江山,是邱家的江山;现在的天子,是齐人的天子。”老头按了按胸口那块银镯。

    “敌将之子,还有什么可是的。”

    阳光此时已经升起来了,远远的,还能听见早市中渔家的歌声、人群的嘈杂、几处犬吠鸡鸣……冰凉的河水将阳光揉碎了,再抛回岸边,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董寄辞还坐在桌子旁。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腿钻心的痛,他摸向伤处,以为是夜里去揍刘吉,动了骨头。却又发觉痛不在骨头,而是痛在心底,就和那日被老头捡到时一样——

    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剪刀,扯着他心的一角,一剪一剪要把心绞烂似的。

    林昭见他脸色不好看,却又无能为力,勉强笑道:“多时不回雍州了,也不知道现在五清道场里的琼花开了没有。”

    传说琼花是痴情花,朝代更迭,战火纷飞,琼花就会因为人们的恸哭枯萎。

    “那是三月里的花,如今已经是孟秋时分,怎么还会有花开?……昭昭,你也糊涂了。”他慢慢起身,像是肩头压了一座山一样艰难,但还是用力挺直了腰板:“你也回家去吧,天天呆在我房里,也不怕被别人说闲话。”

    “那还不是为了!”林昭瞪着他,“明知不该再去招惹这种流氓地痞,我天天来照看,你竟然还是去了。”

    “昭姑娘终于肯承认了?”小狐狸说到这,似乎又觉得林昭这看管他的法子实在幼稚,笑道:“夜夜不归家,睡在年轻男人的暖阁里,被好事者说到外面多难听,以后还怎么嫁人?”

    林昭张张嘴,很想说以后就是要嫁给你的,轮得着谁来说闲话?

    却被董寄辞打断了:“我去雍州躲几天,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急什么。”

    急什么。

    上次他不告而别,不就遭遇变故沦落于此,林昭不敢细想,倘若更坏的情况发生了,她是否还有机会与他重逢。

    她没有说话,知道自己这笨嘴拙舌的说不过董寄辞,懒得和这小狐狸争论,用力捏着董寄辞的腕子不松手。

    “你现在捉着我也没用。”董寄辞轻笑了声,慢慢悠悠单手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就算把我绑了,我晚上还是要去雍州的,说了不带你去就是不带的。”

    房外响起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林昭以为是蒋成苍来了,丢开了他的手,走到门前回头道:“这件事你要与少东家说吗?”

    董寄辞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敲门声蹊跷极了,还没等他喊住林昭,林昭已经将门打开了──

    一把刀死死地横抵住了林昭的脖子。

    那人并不高,和林昭差不多身量,昂头示意董寄辞别轻举妄动。

    来者身上有一股新鲜的血味,和阿爸杀鱼时溅到身上的鱼血味道不同,这是令人胆寒的煞气,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也让人感觉到有一股阴风,从那人的身上刮过来。

    “你在干什么?”

    董寄辞举起双手,他似乎是认识那人,有些困惑、有些愤怒,似乎他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人威胁自己。

    那把刀就虚虚地抵在她的脖子上,林昭垂下眼,看那人的胳膊也不过和自己一般粗,突然来了点底气,正当她想方设法想要脱身之时,只听见小狐狸一声暴喝:

    “昭昭!”

    突然她喉咙一凉,吓得林昭紧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巨痛却没有传来,她咽咽口水,发觉对方是用刀背抵着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为什么?”

    ……

    “……你,杀了他吗?”

    那人似乎对董寄辞的质问都无动于衷,直到听见最后一句,突然笑出了声。

    嗯。

    那人还是不愿说话,用鼻腔短暂的发出这一个音节,模糊且氤氲。

    得到了这个人的肯定,林昭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瞪着董寄辞,觉得呼吸困难,像是一条被迫上岸的小鱼,大口吞咽着空气。

    “杀了……谁……”

    那刀背又卡住了她的脖子,林昭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人连好奇发问也不许。

    “我知道你不会杀她,何必和我装凶。”董寄辞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船,离开。”那人低低地说,“船,要船,要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他想一台坏了的机器,不停地重复着“船”字,刀转了一个角度,一声喝住了正一步一步悄无声息靠近的董寄辞:“我会真的杀了你和她的,我会杀的,我会杀……”

    “后退!”

    见他们许久不出门,不明所以冲进厢房虚掩的门里查看情况的蒋成苍,见到抵在林昭脖子上的刀,还隐隐能看见渗出来的一点血红。

    看见那一身血衣的矮个子少年,蒋成苍像是见了鬼似的跌坐在地上。

    “董……董寄辞你功夫呢?”他手抖的像在筛糠,哆哆嗦嗦又指指那杀人犯和林昭,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

    “我也会杀了你。”那血人把手里的刀移向蒋成苍的方向,仿佛下一秒,他便会飞身一刀,将这一刀戳进这花拳绣腿的少东家的胸口。

    蒋成苍捂着胸口,脸色一下子刷白,苦着脸说:“你来的不巧,我爹今天不在家,你也要不到多少钱。”

    他转了转眼睛,计上心头。

    “哎,小兄弟,要不要这样。你先放了林姑娘,你去架旁边那个断了腿的,他跑不动路。”

    “你!”董寄辞不可置信地瞪回去。

    林昭也瞪大了眼睛,想要摇头阻止却发现那刀子已经割破了皮肤,火燎似的疼。

    “他可是定云侯之子,知道吧!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的定云侯!”

    那血人大概也是嫌他聒噪,冷道:“定云侯已经死了,我难不成还忌惮一个死人?”

    “你这格局就小了。”少东家腆着脸,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家背后可是洛融董家!别说钱了,就算要一座黄金宫也是给的起的!快放了林姑娘吧,她家穷得响叮当……”

    那人笑了:“这小姑娘虽然穷,可是你们宝贝她呀,不是吗?”

    林昭脖子上的刀渐渐比划到了脸上,吓得一旁的两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安抚。

    蒋成苍一时哑然,却听见那人说:“我不要钱,我要和他们一起走。”

    “走?去哪里?”蒋成苍一头雾水。

    “船,去雍州,刚刚有个人说要安排他们秘密逃走,”

    蒋成苍来不及问清究竟为了什么,连林昭和董寄辞也要一同逃走,但一听对方不要钱也不要命,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连忙从手上撸下来两颗嵌了彩宝和翡翠的戒指,摸摸脖子挂着的一块白玉,一脸肉痛地扯下来,又从靴子里倒出来一张银票。

    “董寄辞,兄弟一场,要多保重。”他一脸悲壮,“如果有命回来,记得还钱。”

    转头又看见昭昭像是被人拿捏了脖子的小兔子一样,眼泪汪汪地发抖。

    “少侠,我可以给我们姑娘拿几件衣服吗?”蒋成苍低低地问。

    那血人点点头,示意他快去快回。

    那小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在门口摔了一跤。

    “你也不怕他去报官。”董寄辞笑得讽刺,“这一片都是他家的人,心真大。”

    那血人愣了一下,像是认识到了这个令人懊恼的事实,而沮丧了起来。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杀了他……黑皮,我敬你是条汉子。”董寄辞从旁边拖出来一条凳子,他还不能久站。见那绑匪一脸紧张,董寄辞像是帷幄在胸一样,淡淡地笑道:“但你要是把林昭的脸刮花了,我做鬼都饶不了你。”

    他试图说些话,给蒋成苍拖些时间好去叫人来帮忙。

    “我可以杀一个人,就可以杀第二个人,可以杀无数人!”黑皮冷声道,“董寄辞,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看透。”

    “你看,你就从来没有看出我会杀人。”

    林昭听着他们这番对话,逐渐明白,这威胁着她生命的是寺庙里遇见的那个黑皮小沙弥。

    就在林昭和董寄辞都在暗暗祈祷那不靠谱的少东家能多带一些人来解围时。

    远远的听见少年快活的一声:“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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