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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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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老板蒋文平,在门框上弹了弹烟灰。伸出一根抽烟抽得发黄的手指,指着地上抱作一团的年轻人,又指指旁边的厨子。

    “说说吧。”

    “爹,是这样……”蒋成苍舌头此时才灵活起来,喘了口气正准备把刚刚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讲一遍,却被亲爹拦下了。

    "既然人都在,让他们自己说。"

    老东家招招手,小厮搬来一把椅子,又把门关上了。

    挡住了门外听见动静向厨房里张望的食客,林昭躲在少年怀抱中,仁慈的黑暗笼罩在她的脸上,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蒋文平长了一张典型的商人相貌,和和气气的一张方脸,鼻子倒是生得好看,平添些许文气。

    他生得富态,活似一只胖墩墩的土豆上插了手脚,显得有些滑稽。他坐在椅子里敞敞领子,滚滚的热汗从他额头上冒出来。

    刘吉拧拧鼻子,像是很不屑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小白脸和渔女,朗声道:“东家,您是公道人,知道我一向的为人。”

    蒋文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蒋成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自然是站在林昭和董寄辞这边的,如今要是让刘吉颠倒了黑白怎么办?

    “您也是知道的,我与这茶楼里也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他用那粗苯的手指,指着林昭的鼻子道:“今日里中午,趁着太阳好,我进厨房里拿筛子来筛糯米面,这点前堂的诸君也是知道的。”

    “我进门看见这丫头正在倒一大筐子的杨梅,我心想着要是栽进锅里不就酿成大祸了吗?”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声,装得一副无辜的模样:“算了,也怪我多管闲事,替她扶了个筐子,结果就和疯狗似的说我揩了她的油。”

    “真真是笑死个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旁人巴巴地看得上似的。”说着用手在身上擦了擦,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们说说,哪里找不到马子?要找一个渔娘啊?”他嘴里不干不净的,那下流的眼神又不自觉地溜了出来。

    林昭垂着头。

    小厮里有几个好事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故意想看那衣衫不整的小渔娘的笑话。

    在他们眼里,这个渔家丫头和茭白船上那些骚浪的妇人又有什么区别,是花几个铜板便能快活的物品罢了。

    董寄辞突然抬起头,环视着四周那些脸上挂着笑容的人,他的眼神冷得可怕,那几个笑出声的小厮一下子噤声了。

    那是亡命徒的眼神。

    “很好笑吗?”蒋成苍拍了下桌子,随身的小厮德宝也咳嗽了一声。他皱着眉头,很为难地劝道:“爹,你还是得听听董公子和昭姑娘的。”

    蒋文平摆摆手,示意蒋成苍别说话。

    “小丫头,你是……”蒋文平给旁边几个下人一个眼神,随即毛巾和清水都端了上来,“你是桥头林有金家的吧,我记得,是这个月才来的。”

    林昭点点头,朝老东家望了一眼,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爹。”蒋成苍最看不得她流眼泪,只恨不能自己上去替她去说。

    董寄辞从旁边下人手里的毛巾抢走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拧干了替她包上。

    “这个手上是怎么回事?”

    “是她自己……”刘吉想要插话,却被老东家一下子喝住了,蒋文平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不能让人家小姑娘说句话吗?”

    他那和蔼的眼睛里,微微笑着,像只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林昭咬着嘴唇,似乎在忍着不哭,手里的毛巾也已经被血微微沁红了。她的嘴唇抖了一下,只敢看着旁边的董寄辞,轻声细语地说:“林昭初来乍到就给老东家惹了麻烦,怎么敢再说些什么呢,都是我不小心罢了。”

    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此时蒋文平绝对不会让她开了门,让外面吃饭的食客都知道,他酒楼里的厨子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甚至欺负到那姑娘满手都是血,夺门而出。

    林昭虽然天真,却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有时候比起厉声反击,落得一个泼妇骂街的恶名,不如着这劣势,以退为进。

    她说着说着红着眼,假意要走,门口看热闹的群众都躁动起来,他们巴不得林昭此时打开了门,好让他们进来好好听着这八卦。

    “我爹爹最公道不过。”蒋成苍不知道林昭的计谋,听见她这几句更是急得直跳脚,以为她和董寄辞一样是个死脑筋,一手拉住她,一面催着自己的亲爹:“昭姑娘你别走,我去给你找郎中来……爹,你倒是说话啊!”

    “你不要怕。”

    “我不能说……”林昭故意望了一眼憋得满脸通红的刘吉,似是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惨白着脸别向一边:“他说……他说我要是说出来,就杀了我……”

    “他说了什么?”老东家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别怕……你们几个,把刘师傅带去柴房,一会再说。”

    董寄辞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分,捏得她低低地喊了声痛,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蒋伯伯,您要替我做主……我……”

    她本就年纪小,长得又是这样的楚楚可怜。

    “他问我父母是谁,家又是住在哪里。说要是我把这些讲出去,就……”她哽了一下,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我只是在煮梅子,他从后面困住了我,不让我走。我不从,和他说一会东家和董公子会找人来救我,他一时急了,拿起桌子上的刀子便往我脖子上比划。”

    “我害怕,就用手挡了一下。”

    “蒋伯伯,我父亲也和您一般大,您也是为人父母的,我才和您说这些。”她用那双还在流血的手,拉了拉衣领,只是低声下气地说:“虽然他没有得逞,可是林昭的名声已经被辱了。他还不肯承认,甚至于污蔑!”

    林昭一下子说得激动,声音都在发抖,一旁董寄辞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了。

    “我晓得我们渔家是下三流,我上岸已经违背了祖宗的规矩。”林昭偷偷瞧着在场三人的反应,故意说得可怜,但也只是陈述事实:"我的身份,即便是再卑贱,也不该是他骚扰我的理由……更何况,昭昭家世清白,怎么会去……"

    她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只是哭。

    虽然她此番添油加醋,是为了能让自己和董寄辞脱身,但委屈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为什么她要受这无妄之灾,难道就因为她是个渔女吗?

    仅仅因为她低人一等,仅仅因为这个群体里有一小部分女性从事着那样的行当,就要被人这样看待吗?

    董寄辞垂着头,他缓缓地吐着气,像是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心头,叫他喘不过气来,林昭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反而是她在安慰他了。

    蒋成苍嚷嚷着要送那混账东西去官府,这几天和董寄辞学了点花拳绣腿,这样惩恶扬善的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他刚操起棍子,就被几个下人一人钳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按在了桌子上。

    “爹!别做包庇坏蛋的帮凶!昭姑娘受的委屈,不能就这么着了!”他倔强地嚷嚷着。

    蒋文平有些头痛地捏捏眉心。

    “让老刘回家休息几天吧,天气热了,厨房里用不着这么多人。”老东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昭,手里的珠子还在转着,“昭姑娘就安心待在这里吧,盈春楼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的……何况,董公子还伤着。”

    他怎么会看不懂林昭这些小心思,但没有说破。

    蒋文平当场让刘吉滚蛋,已经是最有诚意的解决方案了,作为商人,他并不想事情闹得太大。

    院子里似乎又回归于平静,然而某种不安却在林昭的心里滋生。

    “其实那日里,我添油加醋了许多。”她依偎在少年的一侧,手托着脸颊陪他看书,“因为我不想你打架,为了个人渣两败俱伤,不值得。”

    她是个勇敢又温暖的姑娘,正企图用她笨拙的方式来保护他。

    董寄辞一手指着书,一面念书的声音一下子顿住。

    “可是他真的摸你了,对不对。”

    “我已经不气了。”林昭打了个哈哈,把手伸到他眼前去看,企图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你看,已经完全好了,生命和姻缘线这么长呢。”

    他很生气,大约是为自己眼见着林昭受辱而无能为力的愤怒,但是他隐藏得很好。只有眼神里偶然流露出的戾气,才能让人隐约感受到他内心的动荡。

    董寄辞淡淡地翻着书,看起来并不可能做出什么冲动出格的事情来,他随口问道:“天色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林昭生怕他趁着夜色出去寻仇,故意拉住董寄辞的手撒娇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总归是害怕的,我可不可以睡你屋外的暖炉旁?”

    小狐狸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掩饰住了,紧锁的眉头下似乎也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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