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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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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炎热,林昭折下的每一段芦柴丢进堂炉,那明黄色的火焰,便会更盛一分。

    夏天厨房里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往常喜欢坐在厨房里聊八卦的小厮们也都坐在前堂,扇着扇子,谁也不愿意说话,企图等这凉爽的穿堂风送走一些暑意。

    一只晒晕了的喜鹊,从屋檐上猛的栽了下来,街角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闯过来,将这小小的一团碾得粉碎。

    林昭正捧着一筐子黑红色的杨梅,试图从水盆里挪到灶台上。

    茶楼里不知什么时候传起了令人哭笑不得的闲话,说她是蒋成苍的相好。

    董寄辞对蒋成苍这满脑子只有棍棒的呆子放心极了,甚至安慰她别往心里去。

    天气热了,厨房里商量了一下,说要开始煮酸梅汤——

    林昭自省了一番,觉得是自己干活太少,才落得别人口舌。最近买汤的人逐渐少了,而厨房里做早点和主菜还轮不到她来插手,自然是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活。

    她随手将鼻尖上的汗水抹掉,身上的小衫已经浸湿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即使大口呼吸也会觉难受,令人窒息的炙热紧紧地包裹着她。

    这一大筐的杨梅,即使成年男性搬起来也有些费劲,林昭天生力气大,也费了不少功夫。湿漉漉的一大筐,再放在地上容易沾灰,只能搬在锅台上,她差点一个站不稳要从小凳上摔下来。

    这座茶楼里,除了前楼有一口锅是用来叫卖用的,在后屋的四五口锅才是各位师傅们干活的主要战场。

    这些中年人都长着一副宽厚的圆润面庞,挺着一个大肚子,粗笨笨的手指,切起菜却出乎意料的灵巧。但是为首的那个大厨子徐晃,似乎很不待见她,每次她站在屋外偷偷看他做菜时,徐晃总是会过来恶狠狠地关上门。

    好在这厨房里,说话极有分量的刘老二刘吉,常常替她说话,才不至于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把关系弄僵。

    别人对林昭好,她是默默记在心底的,每天林家卖鱼剩下些小鱼,除了送给李家夫妻俩,便是炸好了送给刘老二下酒。

    她将小衫的袖口叠了叠,用一根草绳当做臂绳,把袖子系了起来,抬着筐口,正小心翼翼地朝沸水里倒梅子。

    锅口的白水被煮得沸腾,火焰以另一种脆弱易碎的形态从水底钻了出来,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就连一不小心靠近锅口上的水蒸气都像火烤一样疼痛。

    梅子已经熟透了,倘若再等上半天,竹筐下面压着的就要化成一滩紫红色的甜水了。

    梅子入锅时,小小的凸起上带着细密的小气泡,一下子潜入水底又浮上水面——于是刚刚还甜腻的香气,在沸水这一激下,激出一种锐利如松柏香的木香,清冽且芬芳。

    溅起的热水烫在她的胳膊上,林昭忍不住抖了一下,筐里的梅子溅起的水花更大了。就在她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竹筐。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秒,被人往嘴里喂了一颗梅子,汗味与人肉味笼罩住了她。

    林昭下意识吐了出来,往常令人垂涎的杨梅,密密的果肉凸起,酸甜的果浆……在她的舌尖,尝起来却是格外的恶心。

    这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那人的肚子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他身上是那样的烫,热气几乎要扑到林昭的身上了。

    “仔细烫着你了,怎么不叫我来帮忙?”

    他的手扶稳了筐子,又扶住了林昭的腰。倘若说刚刚那动作,还能理解为情急之下帮忙。那此时还紧紧地贴在她背后,就很难不联想到揩油。

    厨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林昭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她咬紧了牙关,脑袋中飞快的思索着怎样脱身。

    她暗暗祈祷对方赶紧离开,让她好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只是旁人帮忙中无意间亲昵了些,是她的错觉,是她过于敏感了。

    快离开这间屋子吧,酸梅汤煮得时间长了就浑浊不爽口了。

    可是对方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小渔女努力缩了缩肩膀,想和他保持距离,对方却步步紧逼,直到直接把她堵在了灶台前。

    林昭无路可退。

    厨房里没有其他人,此时正是大家正午午休的时候。倘若叫唤起来,也未必有人来解救她。

    他的手又黏又湿,好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湿抹布。带着一股腥臊味,像一阵令人窒息的雾,轻轻地捏着她的腰侧,然后逐渐移向她的臀部。

    “放开。”林昭的声音已经开始带颤了,一下子发不出声音,只能哑哑地警告了一句,“放我走。”

    可是对方似乎很享受她这副受惊哽咽的模样,甚至故意用力捏了一把,想看她脸上惊恐的表情。

    林昭猛地抢过灶台上的小刀想要反抗,却被对方捉住了双腕,两人贴得更近了。

    “乖一点,我刘老二没有亏待女人的道理。”

    对方咬着她的耳朵,嘴里的烟味绕过她的脖颈,她一下子喘不上气,浑身上下像电流过一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那双湿腻腻的手在她的腰间游走……

    怎么会是刘吉呢?

    此时她才听清了对方的声音,意识到是往日里最和蔼的刘吉,林昭一下子怔住。

    刘吉一向对她很好,她是把他当做叔叔辈的长辈来看待的,从没有对这个中年人有过半点防备心。

    她的手在发抖,对方对她的懦良胸有成竹,肆无忌惮地占着她的便宜,即使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刀,也毫不担心。

    “昭昭,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有见过呢?你家的船在哪里?父母多大了?”对方的手还想往下探。

    她抬起手,对方也停下了,对她展现出来的攻击有所忌惮,但她手里的刀却不敢往下刺了。

    她该怎么办呢?

    此时叫起来,叫来众人来看她狼狈吗?那她还会又名誉吗?旁人该怎么说她看她?杀了他吗?胜算能有几分?

    即使真的杀了这畜生,自己和董寄辞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几日,难道又要回到那艘十步便能走到尽头的小船上漂泊了吗?

    “嚯,昭昭,玩这刀子小心伤着自己……”对方笑眯眯地把她手里的刀往下压,“给刘叔叔吧。”

    林昭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调整了一下刀在手里的位置。

    奇怪的是,往日里她眼泪最多了,此时却是这样的冷静。

    “昭昭,我晓得你的意思。”刘吉那张丑陋的嘴脸露出一丝轻蔑:“三番五次送我小黄鱼,不就是想和我亲近亲近吗?”

    林昭觉得面前这个人无耻极了。

    有些人,只要你给他一点机会,便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甚至死皮赖脸地把意淫当现实,进而骚扰和冒犯。

    但有些男孩子,即使你把手里放进他的手心里,胸脯贴着他的胸膛,却只会红着脸摸摸你的头发,生怕自己情难自已。

    哪个是真君子,哪个才是真小人?

    突然,有一种无来由的勇气充满了她的胸膛,她知道即使此时董寄辞相信她,一如她相信着他。

    “杀人了!”她握紧了刀,死死地攥着刀柄不让对方抢走这最后的一点反抗,林昭用尽所有的力气,胸腔里发出一声高鸣:“有流氓!流氓!!!来人啊……”

    她喊得嗓子都发疼,脑袋发晕,可是四周都静悄悄的。

    对方似乎被她这几嗓子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给了她机会转身双手持刀与这流氓对峙。

    “我……董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她的声音在发抖,“我爹爹,我哥哥,都是顶顶的男子汉,你要是再靠近一步……他们会杀了你的。”

    “就那个瘸子?”刘吉抹了抹脸上的汗,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听见她心里还念着那传闻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残废小白脸,轻笑了声:“你指望他?”

    “你看,这边静悄悄的,你跟了我,旁人也不知道的。”

    他一步一步走近了,想要捉住这瘦弱的小姑娘。林昭手里的刀指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刺向他的腹部。

    可惜,林昭只杀过鱼。

    刘吉对着空有一身勇烈的小渔女越发有兴趣了,旁人都说渔家女终日坐在江心,孤独浪荡,只要有个男人朝她们宽宽腰带,她们便会扑入男人胸膛去贪一时欢,没想到这姑娘却不似传说里的那么轻浮。

    他侧身躲过了刀子,因为林昭这一刀是用了全身力气,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就势踩住她的手,想把她手里的刀子踢掉。

    他也明白,这不是寻常柔弱的小花儿,张牙舞爪地扬着无害的刺。

    而是真正的烈女,倘若他真的要强来,林昭即使以命相搏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也是要将他咬下一块肉的。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

    林昭笑了笑,像是在笑他龌龊可鄙,就在外面的蒋成苍和董寄辞撞门声越发清晰,就要闯进来的前一刻,她握住刀柄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向了刀刃——

    她的手下已经是一片血了,青白无血色的指尖在死死地压着刀背。

    “昭昭!”

    “怎么回事?!”

    董寄辞进门的一瞬间已经明白了一切,刘吉还想逃,他来不及先去查看林昭的情况,一把揪住那混账的衣领,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只瓷碗往他头上砸去。

    “混账!你往哪躲?”

    董寄辞砸得极快,对方连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瓷片一下子迸开,划出一道可怖的血口。见这个碗碎了,他又想去摸旁边的碎瓷片来刺。

    他这是在下死手。

    董寄辞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了,满脑子都是林昭被吓到发懵的表情和满手的血。倘若他自己遇到什么事情,他还能保持冷静权衡利弊,可是这是昭昭!

    几个小厮扑上来想把他俩分开,两人架住了董寄辞的胳膊,想把他往门外拖。此时,刚刚被那一下打懵了的流氓,又从地上爬起来。

    刘吉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他生得粗壮,好似一头粗野的水牛。即使董寄辞没有伤,遇到这样体重压制的对手也是要退避三舍的,但此时少年死死地瞪着对方,没有一点慌张。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这摸了昭昭的脏手剁下来。

    蒋成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少东家,说话没有分量,这样的情况下更没人听他指挥。赤急白脸的叫人去喊他爹来,茶楼里要出大事了。

    小厮拉不住刘吉,眼见着这流氓一步步又要和董寄辞扭打起来,这茶楼里是向着刘吉的,拉着偏架。林昭心里一片戚戚然,心想董寄辞敌不过,又要受他们的欺负。

    于是,刚刚吓得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丢了魂的小渔娘,一下子推开了嘘寒问暖的少东家,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

    她冲向门口朝着大街爆发出一声长哭:“欺侮良家女!杀人了!杀人了啊!”

    然后她哆哆嗦嗦地转向众人,把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摊开给他们看。

    林昭生得一双驯良幼圆的眼睛,有种我见犹怜的娇憨,此时满眼惊恐和屈辱,眼泪像是流不尽一样。董寄辞心痛欲裂,一双手捏得发白,又用力挣了一下,从小厮们的臂膊里挣脱出来,抱住她忍不住发抖的身体。

    匆匆赶来的茶楼主人,正好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那双手。

    他皱了皱眉,望向自己的儿子:“成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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