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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永平八年 四月二十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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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八年 四月二十(农历三月三十)谷雨 晴朗

    四月底家中收信一封,竟是没心没肺的小天玑所寄。我寻了一盏茶,想看看这逆子能写出点什么乐子。

    小天玑:

    朗月,宫里的生活很好,但也不太好。上个月皇家围猎,竟然有刺客要杀苏苏。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大累赘,我要是平常不偷懒,多锻炼下,能闪开刺客的那一剑。苏苏就不会因为我被刺伤。

    她为了我到最后晕过去都还在说,于我无关,谁要是敢多嘴,就杀无赦。

    而我就知道哭,我唾弃我自己。

    我要学习,我要好好的努力,不能总是躲在别人身后被保护,我也可以站起来保护她的,我已经活在你们的羽翼下被庇护好多年,早就该自己面对了,我在这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前总是让你替我操心。

    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我开始尝试学习那些我不想学的东西,以前我欠的债太多了,现在补起来就很麻烦,希望勤能补拙,我能早日成为大树,为你们遮风挡雨。

    茶喝完,信也看完。我长叹一声,将信收入信匣。桃花问我为何长叹。我感慨:“我家小没良心的长大了。”

    “私心所在,我总还想她再多无忧无虑几年,可人总要长大,保护太好就废了,这样也好,算了,不说咯。”

    永平八年 九月初七(农历七月廿十)白露

    北疆来信:

    朗月,我是于小敏。看见我的信是不是很诧异?我在北疆呆了数年,立下不少功劳,升了品,现在也是和你平级位子了。我的任期满了,但是我还不想回梁都,听爹爹说你拿了我一半嫁妆去了平江,我就想着要来登门讨债,平江是个好地方。

    过几日我到任,你可要给我接风洗尘啊。

    我知道她要来平江,喜不自胜,立马去敲桃花的门:“桃花,你快跟我一块将西院收拾出来,咱们这要来稀客了。”

    我马不停蹄的将西院主屋收拾了出来,添置不少好东西,扳着指头数日子等她快快来。

    月末,于小敏风尘仆仆的赶了来,只一人带着个小童背着她的药箱。

    我笑着去接过东西:“于大夫莫不是被打劫,逃难来的?”

    她言:“边关苦寒,自然是比不得你这,清闲养人。”

    我哈哈一笑,将身后的三位姑娘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她也介绍了自己的身边的小孩,说是她的土地,是个学医的好苗子:“我沿路听说你与那明华书院关系颇好,白芷跟着我学医也得念书,你想办法弄进去。”

    我逗她:“凭什么啊。”

    于小敏哼哼道:“就凭我那一半的嫁妆。”

    我又问:“你来,县令定然知道,他不来拜访下你?”

    于小敏道:“我早就修书一封,说我喜静让他别来打扰。咱们是非要在门前说话吗不可?”

    我这才迎她进门,茉莉道:“二位大人,我手里还有账要对,不能奉陪,赎罪赎罪啊。”我让她赶紧去忙。

    于小敏在后头哟呵一声:“什么时候咱们朗月也开始被叫大人了?”

    我道:“平常都是喊姐姐,先生。这不是尊称你嘛。”

    牡丹和桃花带着二人住进西厢房。桃花心细,转头便嘱咐牡丹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容然后将白芷带去洗漱。

    我关起门来跟于小敏对坐。见她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一眼能看出北疆的苦。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她先发话:“你不是开了很多店吗?我也想开个药铺。有没有什么好的位置推荐的?”

    没想到于小敏有在此常驻的打算,我自然赞成:“好啊,我正好盘有一间店面还未装修,你可以择日去看。”

    于小敏道:“一定要要是靠谱的店面,我要在这呆很长一段时间了,梁都毕竟人多口杂,白芷才十岁,回去也不习惯,还不如这里好。”

    我道:“白芷是?”

    “我去北疆的路上,遇到流窜的土匪来劫官道,他爹救了我,挨了一箭,箭上有毒救不活,我就带着她了。”

    我难以想象这些年她遭了多少罪,千言万语,最后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拍拍。

    于小敏对我道:“这几年的生活瞬息万变,抵得上梁都生活二三十年。虽然苦,但我很满意。你呢,那次听我爹快马加鞭送信来,可将我吓坏,我连夜夜奔百里,就怕你死了,后来突然又告老还乡了,让我这是一头雾水。”

    我道:“这事还得从你走后说起……”

    长夜漫漫,我与她秉烛夜谈,俱都讲昔年分别之后的故事。

    讲毕,二人都感慨颇多,可惜无酒无肉,末了皆化为一声长叹。最后倒床不起,睡至日上三竿;不知今夕何夕。

    永平九年 三月初五(农历正月廿四)惊蛰 春暖

    白芷被于小敏送上明华书院。

    她是这边唯一一个女孩,她一月上课一月回于小敏药铺学医,大家对她很好。我也在书院住了小半月,期间见白芷与大家相处还不错,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这使得我也安心下来。今日我下山,准备出发去九江看看店面。

    谁知白芷一路跟着我,不愿走,她说:“朗月先生,我怕,你别走,别走。”

    我只好停下来,一步三回头问她说:“怕什么?这里又不是豺狼窝。”

    可是她不听,一个劲的拽着我。

    这孩子平常也不这样,不知道今日哪根筋搭错,非拧着我不让走。

    我见她哭,心软,只好问:“白芷,你老实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她疯狂摇头。

    “既然没人欺负,那我过几天就回来,你等着我,我给你带糖葫芦好不?”

    她还是不肯:“我不要,不要,我只要先生。”

    说完就开始放声大哭出来,动静闹大了,被路过的几个孩子笑话:“白芷没用,这么大了上学还哭鼻子。”

    我恨铁不成钢,只好狠心道:“撒手,你怎么回事嘛。”

    白芷哭的更大声了:“呜呜呜,我不管,我就要你嘛。你肯定是骗我的,你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我叹气:“我都答应你了,自然会回来的,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白芷还是哭,扭扭捏捏的拉着我嘤嘤呀呀的抽泣,怎么说也不听,倔强的像头驴。

    我心中无名的火气, ‘噌’一下就上来了,我生气道:“先生我能陪你一辈子吗?先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说了,就算我不回来了你就不过日子不活了?想当年先生的先生……”

    白芷蹲在地上,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先生的先生?”

    这几个字犹如一记重锤,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姚卜,想起了寒冬腊月大雪封城,我非赖着去送她,她骑马出城,我追着马儿哭着不愿她走。

    几乎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在低头看看蹲在腿边抬头看我的白芷。她问:“先生的先生怎么了?是不是也骗了你?”

    我心里冰封已久的那块禁地,就这么哗啦一声,碎了个稀巴烂。

    我强忍住心中的翻涌,拉起白芷,拍拍她身上的灰,木然道:“那年打仗,先生的先生要去北疆,她答应了我,叫我等她回来,她说要春风得意马蹄疾,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梁都。结果她一直没回来,算食言而肥了……不过你看,先生自个的日子还是过得好好的。”

    白芷看着我,哭的更大声了:“你骗人,你一点都不好,你连她死了两个字都不敢说,你这行为,王夫子说叫懦夫。”

    我愣住,看着白芷哭,他越哭越大声,我从头晕脑胀再到渐渐清晰最后在这哭声中平静了下来。

    我抱住她的胳膊,抹去了她的眼泪,接着一字一句的跟她说:“姚卜死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她是大英雄!”

    我说完,浑身一松就往地上一坐,对着她笑道:“白芷,你厉害,给我上了一课,很多年了,先生我都不敢面对这件事,可是今日想通了,过都过了,要往前看了。”

    白芷收了哭声,抱着头挣扎开我的手,跑开,边跑边回头:“朗月先生,您别怪我,都是王夫子的主意。”

    我回身,诧异的看着身后的王先生,说:“您这是?”

    王先生抱着一坛女儿红走过来,与我席地而坐,他抚须大笑:“我与姚卜,许多年前同拜公主门下,同为门客,乃多年挚友。念昔日同窗之谊,今日便出手多管一把闲事,还望朗月大人莫怪啊。”

    永平九年 七月二十二(农历六月十五)大暑 雨

    平江的黄梅雨季总是返潮的厉害,屋里的被褥都被牡丹拿出去烤了。我找不着衣服穿,只好到处唤茉莉,三声无人理会,进来的却是桃花。

    她递给我信:“先生,牡丹去九江了啊,您忘啦?”

    我摸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是,牡丹被我派去九江的书院下请帖,我打算请明华书院的先生去游学,打开我到九江办学的路子。

    我接过信,顺口问道:“是哪儿的信?”

    桃花拿起新做的衣服递给我,道:“是梁都的信。这次是御史亲自送来的。”

    御史?

    我忙将信打开。

    苏苏:

    陛下今年也快六十了。她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今日陪她用午膳时,忽然发觉她头发全白了。

    物见御医请脉,言说陛下每况愈下,一旦劳累太狠就会出现体虚盗汗,惊梦。让她不要过于操劳要好好修养。

    在这之后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坐在围炉边上打瞌睡,嘴里还念叨着一个名字,我去问万嬷嬷。她说那是陛下的女儿,被我父亲的生母害死了。

    陛下身体不好,朝堂上很多事情也让我开始接手,可我做的不算好。一次北夜留江发大水,陛下问我该如何应对。

    我说应该中央钦差带着拨款开拔,命最近的池州驰援。并让当地知州治水。

    陛下说,池州是封王之地,诸侯为何要听你命?连年的财政赤字,你该从何处挪动款项?北夜又怎会愿意我们的人轻易进驻留江,那可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脑中空白,这才知道还有许多事情犹待我去解决,自己的肩上责任有多重。

    我读完将信,将之叠好放入信匣子,坐在书房发呆。

    桃花推门而入见我发呆,对我道:“过些日子我也要去帮牡丹的忙,先生要不要再请几个人照顾吧,您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我不肯:“我以前也是个打杂的,伺候自己还是能做的,没事的,你放心去忙。”

    一个人往后的日子,便快乐起来。

    永平十年 三月二十一(农历二月廿一)春分 晴朗

    明华书院一年一度的招新开始。

    我在书院门口帮忙收拜帖,几位先生登记参考学生的名字,来的人很多,让我印象深刻的有几位女娃。

    要知道在这地方,父母能让女孩念书的并不多。

    登记了一上午,即将停止今年的报名,我本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忽听有个清脆稚嫩的童声传来:“几位先生等等,还有我。”

    我抬头横竖看不见人,王先生撅起屁股来看,才看到一小娃踮脚将自己的名帖递上桌来。我见她长得可爱,笑问她:“你娘亲爹爹呢?”

    小孩满头大汗,抓着自己的小包袱袋子道:“我一个人来的。”

    我惊讶不已,她看起来还不满十岁。

    王先生点头,屈身问小孩道:“好好好,你叫什么啊?”

    小孩答:“学生姓孟叫朝夕。”

    我道:“一眨眼时光即逝,只在朝夕瞬间而已。如大梦一场。好名字。”

    朝夕摇头道:“不对。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她眨眨眼:“我名字是要搭配小名才看得懂的哦。”

    我十分喜爱她那一板一眼的劲头,抱起她道:“那先生我洗耳恭听。”

    朝夕抱住我的脖子说道:“因为我出生时正值立春,给我取名的人希望等我长大,能见黎明破晓繁花盛开,柳暗花明。但是我娘说,与其坐享其成等着看黎明破晓,不如披荆斩棘自己争取到柳暗花明。她说她希望我只争朝夕终得柳暗花明。呀……先生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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