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永平三年 五月二十一 小满
永平三年 五月二十一 （农历四月廿四）小满 闷热
我在平江城内买了一处大宅，安置下了。
董十七与我告别，他说他要越过北夜穿过海洋那端，传说那里有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文明，他想去学习。
我笑他，这是唐僧要去西天取经了。
他走后，牡丹雇了几个长工忙着布置大宅，桃花便说要去刻大宅的匾额，她不识字，就跑来向我讨字，我本来说：“就叫朗月府便好。”可后来还是定了冠群芳这个名字。
茉莉学过些简单的账务，她帮我清点好所带现银，我盘算一番，便带着几个姑娘以此为据点开始办学，我知道这小小地方的迂腐陈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所以我很直接拿出了尚方剑。
尚方剑是好东西，很轻松的就让我在县令府边开设好了学堂，与在梁都建的女子学堂不同，这次我更加大胆，采取的是男女混合。
起初问题也很多，像是老师就我一个，我上一整日课难免会有不擅长的科目。
后来好不容易请来了先生代课，又发现大家不来上课了，几乎每个人都嚷嚷着生病，要不然就是家中有事。再后来后来整个课堂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男孩。
桃花讲：“他们不敢硬着来跟先生作对，便软刀子砍。”
这次兴学变算是失败了。
好几日桃花收到了莫陌的来信，信中说她已经将城北十家店铺全关了。转移到梁都城各处，不仅如此，还扩大了店面至十八家。
特别是成衣店和玉器行尤其出彩。
成衣店请到了一个画画很厉害的掌柜，他设计的衣服让城里的姑娘们都爱不释手，全梁都已经开到了四家分店。
玉器行的温卿卿也很厉害，铺面流水极好，现在她将玉器行单独交给了温卿卿掌管，分出手去做其他事情。
至于学堂方面，她说就不太顺利了。几乎是将赚的钱都贴在了学堂上。来听课的还是学生也才十几个，里头大都还是花柳河畔的女人。
我将自己失败一事也写给她听，言明兴学直接面对众人是行不通的，且这次失败我看出我们是缺少一帮能帮助我们推动这事的中流砥柱，不该直接教学。我分享道，应该将兴学堂变成兴老师。将一批听话有自主动力的人训练出来后，在让他们去教更多人。
培养老师是我接下来的目标。不过人选我暂时没有想好。
然后我的想了想，张口向她要钱。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回信，莫陌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大气，挥挥手就是上万的银票。她附带书信，认为我说的很对，小孩子的培养时间太长，应该转而培养教师。人选好找，店铺里所有的男女工从这月开始，每日早下工一个时辰，让他们去上课念书。不去扣钱、考试不过扣钱。反之，认真的考得好的就升职加薪。把考试成绩和工资挂钩，就不信他们没动力。
我哈哈大笑，这方法倒是好。
永平三年 六月二十一（农历五月廿六）夏至 初晴
莫陌的方法有奇效，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见到了成果。
她那十几家店的伙计已经人人识字，能之乎者也两句。主要还是和工钱挂钩，有事没事都捧着书看，氛围好了，就成良性循环。
我有意效仿，但我没有铺子伙计可以教，便只好从身边的小桃他们几个开始入手。小桃几个开始还不怎么愿意，但是当我拿出万金油“银子”这个好东西，大家也就屈服了。
月末我写信给苏苏。
说自己在平江开设的第一家学堂失败了，但是现在又找到了新的路子，正在实行中，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
我问她最近校考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解惑探讨的事情。
信是我月初寄出的，月末我便收到了回复。
苏苏来信：
朗月小师姐安好。
近来不知为何，念书念到乏味，我努力想要多看一些，但是全然看不进去了，许多书都是圣贤经典，是必读的。在我看来皆有问题，我不该怀疑圣贤，但是又不得不怀疑，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后来小天玑叫我不要看书了，她说你以前和姚太傅也有过这样的阶段，她说书读多就成傻子，迂腐了。
小天玑叫我带她来找你，她很想你。
我提笔回她了一个故事：
熊妈妈教熊孩子要在这条河边抓鱼，小熊问：为什么要在这抓鱼
妈妈说：祖祖辈辈都是在河边抓的，我爷是这样长大，你也该这样。于是小熊就去学。
但是有一年大旱所有的河水干了，小熊抓不到鱼了，它开始饿肚子问妈妈为什么抓不到鱼？
妈妈也不知道。她不断说，不可能，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生活下来的。小熊被饿的实在不行了，就决定不按照妈妈教的去做，它尝试着去森林抓野猪。
你说它能抓住吗？他以后会不会教他的孩子两种方法？那要是有一天森林也没了又该怎么办？
永平三年 七月初七（农历六月二十）小暑
这个月还是很热，我跟牡丹说，咱们那以后就在后院挖一个地窖，冬季存冰块，免得来年热死。牡丹摇着扇子说，行，等我雇两个工，明就开挖。
我竖起大拇指，头也不动的趴在走廊。
未几桃花推开后院，撑着伞进来：“先生，梁都来信啦。”牡丹接过信替我弄开蜜蜡，我这才打开来看。
苏苏回：
多谢小师姐提点，我豁然开朗。
念的书是前人的经验，但是环境会变，所以很多经验就会不适用，所以我才会怀疑。
说来其实小师姐早就教过我，读完书又不可尽信书，只吸取教训看别人的种种。只是事情不到我身上亲历一遍，只听道理总是差了点意思。
还有一事需要跟你说明。
莫小姐生意做的越发大了，竟然垄断了墨石矿与玉石矿。梁都商会不满刁难于她，现在她正被逼着让出这两个矿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刚读完，茉莉又推门进来：“先生，梁都又来一封信。”我只好撑起身子。接过手一看，是莫陌来信。
莫陌：
朗月，你姐姐我生意越做越大，如日中天。可惜树大招风招人妒忌、眼馋。梁都商会那些老头，就知道窃取别人果实。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就等着他们发难于我呢。其实这几个矿早就快干了，我拿了他们的钱将矿让给他们，狠狠赚一笔。
等他们发现矿石没了，又没钱周转时，我在派人去借钱给他们成为最大的商会债主。以后这梁都城地上掉一个铜板都要分我莫陌半个。
我笑着对他们三个说：“有些人就是天生富贵的命。”
茉莉问：“谁？”
我哈哈一笑道：“反正不是我。”
永平四年 六月二十二（农历五月初八）夏至 骄阳似火
有了莫陌的鼎力支持，我花了几个月时间走访踩点，在平江的各地都购置了一些店面。用以工代读的形式，复刻莫陌的套路。
我开始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毕竟她的法子我没有改造，不知道会不会水土不服。
但你还别说，一招鲜吃遍天。
由于平江各地雨水充足日照也多，极其的适合养桑蚕，于是我首先开设的几家丝制厂和绣铺；几乎全都招的女工，这些女孩大多出身穷苦，为了多挣钱也是非常的听话。
我开始说为了更好的制造高端丝品，咱们就不能俗套，需要大家知道些诗词。必须要念书。我见大家不怎么抗拒，到后面才开始逐步加量。
后来又将那些绣活上带有文化底蕴的，像是绣名家丹青的，大家诗词的，拿出来奖励。大家这就肉眼可见的努力了。
说是念书，那便是日日念书，我好几次都见着他们一齐做绣活背离骚。有一次，里头有个小姑娘竟然把上林赋绣了出来。
我在平江几处茶楼的伙计更是不得了，茶楼说书人的位子我是给伙计们空出来的，谁有本事谁上去说，说的好就赏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目前来说效果还是显著得。
我带着茉莉开始学着管账，将每月考试第一的伙计登记好，集体送去梁都莫陌那学习。
据说那些去了梁都的伙计回来，赞不绝口，引得其他人羡慕，这样一来大家念书的干劲更足了。
我见平江的一切慢慢走上正轨，便将茉莉留下独自打理商铺。茉莉慌张的不行，说自己不会不行，我道：“没事，多赔几次，自然你就知道了。”
永平四年 十一月初七（农历十月初十） 立冬
这几日到了年底，各种琐碎事堆积，梁都得几位也没空给我写信。我正忙着看账，牡丹捏着一封信进来了：“先生，您的信。”
我掐指一算，已经一年多未收到董十七的消息，这便放下手中活，忙去看。
董十七：
朗月，我已经抵达你口中所谓“西天”，这一路颇为不易，有惊又险。想来真是十分有趣，等我回平江见到你，讲给你听。
这西天世界果然和我们不太一样，这里的人都是黄色头发，蓝色眼睛，身材高大魁梧。他们这里的语言和我们不一样，我正在努力的学习中。
这董十七真是命大，竟被他当真寻到了。我刚看完信，正发笑，想问问这信怎么来的，牡丹已经拿起披风，走过来对我说道：“隔壁书院童生考试完，想请先生去训话两句。”
我疑惑：“隔壁书院？”
牡丹拿起帽子戴在我头上：“是，明华书院。”
我道：“哦，那是平江数一数二的书院呢。”
“先生去吗？”
我想了想：“去，为什么不去。”
明华书院近山，山路又窄路不好走，只能慢慢上去。牡丹与我骑马，撞上牛车拉的一群小童上山。
我见他们个个绑着头巾，背着箱笼，正是一副小小书生模样，其他人都在酣睡，只有一个男童捏着书看，即使双手通红也不在乎。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约莫走了一盏茶，牡丹指着前面说到了，明华书院的几位先生珑手垂袖，在门前接学生，几位见到我也是一喜：“朗月大人光临，真是使我明华书院蓬荜生辉。”
我见孩子们都齐刷刷的扭头看我，我便也客气道：“也是几位先生开明，才会邀请我来。这也是我的荣幸。”
先生们将我引进门内，直直带入课堂。那些小童也一股脑的跟着我进了屋子，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我见头排坐着的正是在牛车上看书的小童，便蹲下身问他：“你很喜欢看这本书啊？”
小孩急忙站起身说：“是，先生说多看些书，方长学问。”
“先生认为呢？”
我就蹲着与他讲道：“哦，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以前劝诫他人劝诫自己，要多读书。但其实现在想想，看得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但是知道的多会失去热诚就容易悲春伤秋，恨世道不公。知道的少反而会心生向往，一生只读一本书，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明白。”
旁边的小孩答：“我家的小狗没见过肉包子，给它吃骨头就很幸福，但是我见过大肉包，给我吃骨头我就会失望。如果有一日我给她也吃了包子，他知道了这世界上除了骨头还有更好的，他就再也不想吃骨头了。”
我站起身笑：“勉勉强强说的对。但是今日不谈道理，咱们边学边玩。”
孩子们一哄而起，悉数往园子里跑去。
几位先生也不拦，其中迎接我的那位王先生上前一步与我并肩，他问我：“朗月先生可愿来我明华堂授课？”
我诧异：“你们愿意请我？”
几位先生相视一笑：“朗月先生可真是小瞧了我们几个。”
我与几位先生相视一笑，同站一处，看着向孩子们的背影。
十年前的我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为人师表，但如今它的确发生了。我抬眼望天，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它是怎么发生的呢？
也许是当我殿前高中罢官、也许是身边姐姐们的相继离去，也许是当我第一次看懂书本的内容，也许是当初被迫浸猪笼的那一秒钟。和昨日一样，如今的我，日复一日的念着书，未来还会继续授着课。往后的每一日都在如此的情景中，向前行驶着。
我是如此的坚信，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无数的夜以继日的水波不惊中将这船驾驶好，便总能在某一天，替她们看到一番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