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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永平三年 二月十九 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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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平三年 二月十九(农历正月廿二) 雨水 料峭春寒

    那日我本是活不成的。

    不想万嬷嬷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更为要紧的事情,陛下面色更青,竟拂袖而去。

    不一会万嬷嬷再次回来,瞥我一眼,叹气。竟叫人放了我出宫,我不知是谁能救了我,但回府后,我便开始立即整理身后事。

    惹恼陛下,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我舍不得遣散城北十家店铺,他们才稍见起色就要关张大吉,我真心不愿。于是就嘱托莫陌带上家中所有钱财自己去租了个院子,与我划清界限,再将那几家店逐步转移到其他地方。

    莫陌带着账房们离开时站在院里哭了一场,我狠着心躲在屋子里没见她,不想以后让她被我牵连。

    剩下我在意的人便只剩下小天玑和苏苏了。

    二月二十,陛下还未派人来杀我的头,我竟等的有些迫不及待,毕竟想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横竖不过是头点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二月二十一,我去了一趟东宫。原以为我可能是进不去东宫了,不想一切如常。

    那日东宫难得的热闹,花园里搭了好大一处台子,宫人们端着东西,顾自忙来忙去的,我问苏苏:“今日非节非假,怎的这般热闹。”

    苏苏讲我请内殿坐着喝茶,面色带喜:“前些时间我校考成绩出色,这是皇祖母赏的。”

    小天玑跑进来喊:“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台子。”

    苏苏问她开心吗。

    小天玑站起来叫好,她将手都要拍烂,我看她那没心没肺的傻样子,有些无奈,见她又蹦跶出去了,我转身郑重的跪下,向着苏苏一拜。

    苏苏错愕不已,忙将茶盏抛开,来扶我:“小师姐这是干什么?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

    我还算冷静,双手支着地面,笑笑:“小殿下,我就是想在求你几件事。”

    苏苏道:“你先起来,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不肯,单手挥开她,只是跪在那又磕了剩下的两个头,还未开口有些哽咽:“苏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人,能背着他们未竟之事开花结果,不曾想人狂必有祸端,我自负的过了头,没能及时认清这一切。现在说什么都是悔之晚矣。”

    苏苏惶恐不安,她问:“这是怎么了?”

    我苦笑道:“小殿下,我怕是要娶你老娘了。”

    苏苏蹙眉不解:“谁敢动你?”

    我避而不答,转而问:“苏苏,上次咱们坐在台阶上,就在这,你跟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她想了想点头:“记得。”

    我郑重道:“好,记得就好。你是个聪明人,无需我多言。”

    然后我伸手进袖,拿出一封信还有那支星月相拥一并给她:“这是给小天玑的,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帮我转交给她。”

    苏苏眼眶红了,像是猜到了什么,背着手,死活不肯去接:“之前也有人托我转交过信,然后人就没了。小师姐,你不要给我;我不想你死。”

    我有些动容,摸摸她的脸蛋,打趣的说道:“死也没什么的,起初我也不惯别离,但是没事的,多死几个,你就习惯了。”

    苏苏压抑已久的情绪翻涌,眼里的珍珠就快要盛不住,下一刻,她忽扑在我怀中开始抽动起来。

    她不曾出声,只是温热的胸口证明她确在哭泣。

    我眼神看向窗外,摸摸她的头:“苏苏,我以前也总是哭,不知道多久开始不会哭了,真的,你信我,只要习惯就会好的。”

    苏苏一言不发,埋在我怀中。

    我将她扶起,交代着:“你答应过我,日后不管她怎样,你们总是朋友。要保护好她,像是爱惜自己一样。”

    “要是有人要害她。”

    苏苏眼泪落下,用力摇头:“我豁出性命去也会保护她的。”

    戏子登台,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段开始,脚步声踩着鼓点声慢慢传入耳朵。

    我替她拭去泪珠,不由问:“今日唱什么?”

    苏苏吸着鼻子,看看门外,道:“不记得了,像是……《三国》。”

    我将她面颊剩余的泪珠擦干,与她一同起身,坐在一处与她细细听来。

    外头唱的是:“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啊。”正是那一出白帝城托孤。

    永平三年 三月初七(农历二月初七) 惊蛰 细雨

    三月初,陛下依旧没什么动作,我在家日日复日日郁郁,酒日就不离身。端的是反正后事安排好,烂命一条无所畏惧,死也就死了。

    不想三月初三那日,董王妃遣人送来董十七的一张纸:春闱在即,别忘了应考。

    当头一棒。

    我在做什么,等死?我真是个混蛋,既然还没死一日便该好好活一日,这般浑然度日的摸样,简直是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我反省痛骂自己,好在我这人是个积极向上的性格,颓一阵子便又能爬起来了,我想上辈子应该是个百足的蜈蚣,死而不僵。总能无药自愈。

    三月初八,我自己早早的起床,熬了一碗桂圆红枣粥吃完,带上了三日的口粮厚衣。这次没有人叽叽喳喳的送我去贡院,我是一个人去的。

    门外下了一场毛毛雨,街头人不多皆是疾步而行,冷清的不得了。

    我独自沉默着走到了贡院门前,排队校核了身份,检查了行装。踏进去的一刻,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霎那间,雨过天晴。

    对街站着莫陌和小天玑,她们身后跟着好多人,就与我远远隔着,她们举着伞一直默默看着我。细细的雨珠子滴滴答答的打在那一排各种花色的油纸伞上,名家水墨,傲霜红梅,碧波鱼趣,天青烟雨。

    我站在贡院门前的屋檐下,想笑又想哭。胸口溢出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东西,好像前段时间的阴郁悉数在此刻一扫而空。

    身边陆续进贡院的人,街上使用匆忙回家的人。都被细雨缭绕,模糊了视线。我挥挥手,大家轻轻往前一步,我大声道:“回去吧,等我好消息。”

    三月十一,贡院门开,我是第一个走出来的。许多学子还在互相探讨应试的题目论述,我却只字不提,站至一旁。

    旁有一举子问:“见你胸有成竹,答的不错?”我道:“非也非也。”“那为何如此兴奋。”我笑道:“等人。”

    兴许是我出来的太早,门外的举子三三两两,并不算多。我想着不急,便就地等着,可是渐渐不太对了。

    贡院考场就要关门,最后一个人也走出来,我上前拉住他问:“你是最后一个了,里面没人了?”那人点头称是。

    我困惑不已,我明明是第一个出来的,怎么一直没见着董十七。难道他没回来,没参考?

    先前进院我便没见着人,想着今日早早出来等着便能见着人,谁知从头到尾也没见到他。他不是说立春就回吗,事出反常,我即刻去了一趟董王府。

    董王妃见我来,也不惊讶。倒是拱手贺喜我考完,但愿高中及第。

    我便顺势问:“董十七呢?他可是秋闱的解元,他没参考?我今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人。”

    董王妃抱着孩子,叹道:“春闱考中之后可就是殿试了,你知道的,他不好再考。”

    我点头表示理解:“那他现在人在何处,我想见他一面。”

    她开始犹豫不决起来,我道:“王妃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董王妃摇头:“他进宫面圣了。”

    我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知道你定会找陛下对峙。”

    董王妃道:“你先别急,陛下不会对他如何。他叫我等你考完,便把这个交给你。”我接过一看,那竟然是一玉玺。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拿小拇指去探龙嘴上颚,那处竟然也有一朵小小的莲花。我看董王妃,她道:“他还说,你会救他,他信你。”

    盒子,那个盒子。

    我提起衣裙飞奔回府邸,不管不顾的撞了许多人。回家直奔卧室,我一个箭步将将董十七送我的盒子拿到了手中,心念:还好我放在了显眼处。

    我打开,入眼的是一对上好的手镯,并没有暗藏什么玄机。我又将盒子拆开来,果不其然里面露出一张纸。

    坐以待毙不是上策,一线生机也需争取。

    我坐在靠椅上,反复念着这两句话,自呸了自己一声。原来那日陛下放过我,便是因为董十七,虽不知道他是拿什么牵制住了陛下,但是我明白自己决不能辜负他这一番舍生点醒我的良苦用心。

    我呸完自己,忽又莞尔。

    我怎么会因为她是陛下,就默认自己需要回家等死了呢?还未争取就先自行放弃了,这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团。

    我将纸条收好,掂量了手中的玉玺。董十七何等信任,才会将性命托付于我,我绝不会空待这份信任,势必与之抗衡到底。

    永平三年 三月二十一日 (农历二月廿二) 春分

    今日殿试策论定三甲。黎明时分天不见亮,宫门前齐聚会试胜出的数位贡士。

    这次的殿试定在上朝的正殿门前,春风兮兮犹带三分严寒,我拢了拢手,跟着大家一齐落座,等待陛下巡查后方可开始策问。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钟响起,上午半日的笔试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銮殿面圣。

    入殿前,万嬷嬷只身在殿门前嘱咐众人:“待会见了陛下要行三叩九拜大礼,非问不得答话,答话上前一步,要说回陛下话,答完退回,要行礼鞠躬。”

    学子们卑躬屈膝,一一点头答:“记住了。”随后殿门开,众人窸窸窣窣的赶紧列成了两队,弯腰低头进去。

    随后几位大臣陆续进殿坐好,侍卫将早晨考的卷子呈上。分交读卷官,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判卷。最后将卷中红标最多前十交由陛下,再行定夺今年的前三甲。

    其余人大气不敢喘,而我却抬头偷偷向上望去。我的卷子是从上往下第三张,当陛下见到我的卷子时忽然愣住。

    因为我在试卷上画上了那朵莲花。

    此刻我忽然出声:“陛下,臣有言启奏。”

    几位主考官斥责道:“大胆!”

    我上前一步:“臣此文章深奥,恐怕陛下看不懂,需要解读。”

    陛下不说话,让万嬷嬷端来纸笔让我写,我举笔写了几个字:国玉成双,一居高堂,二居下堂。龙口含莲,魂断密卸。

    我见陛下唤来万嬷嬷吩咐了一句,万嬷嬷迅速退下,片刻后回来,面露慌张附耳说了句什么,陛下脸色暗了下来。

    我知道陛下看懂了。

    我在殿试前去了一趟寒山寺,将玉玺与一份信交给了董得隆,只要我出事便将玉玺交给南宫家。那里面是陛下迫害南宫长史陷害南宫长安的罪状。

    董得隆接受了。

    陛下将我的试卷拿起,放置一边。又择了几人的放置一边。门下省长官将,当堂宣读:“一甲第一名xxx赐进士及第。一甲二名……”

    宣读者愣住数秒,继续念到:“一甲二名,姚朗月,赐进士及第出身。”

    我意料之外,抬头看了看,确定念的是我。

    门下省长官郎朗道:“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赐官服,官印,玉笏。择日加封。”

    几名宫女们端着官服上前,状元郎喜不自胜,立马跪地三呼万岁,探花也跟着跪下,门下省长官对我道:“还不谢恩?”

    我想了想,还是跪地叩首领了恩,但随即起身拱手道:“陛下,朗月十三岁才开始识字,十五岁才能诵读文章,就在今日早晨殿外做文章时,我才发现自己不是个做官的好人选,我怕冷怕死怕自己受不住诱惑忘记了读书的本心,所以就只能在这先谢过陛下与各位大人青眼了。”

    说完,我摘下刚带上的新管帽,将玉笏往衣服里一塞,恭敬的磕了一个头,继而起身大摇大摆的出得殿门去。

    殿外天晴风轻,正是一日之中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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