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个朋友
没有人真正知道死是什么?别人的死只是种现象,自己想死只是种幻象。
——债族箴言
顾伊楠扑哧一笑。
“你真的想知道他们是从哪跳下去的?”
徐立林不确定,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你看到东边那个位置了吗?那里有一桩。还有中间那里,那个是直接跳到中心花园的。”
徐立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真切地看到中间那一圈墙体围栏同样也加装了的铁栏杆。
“这些铁栏杆算是用生命换来的了。”
“那个中圈原来就有铁栏杆的,只是没这么粗,这么高。后来有想过直接装上天幕,全封闭,但一方面是投入大,另一方面也想中心花园的花草有享用朝华雨露的权利,所以……”
“这个你也知道?”
顾伊楠笑而不语。
“那么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寻死吗?”
顾伊楠抬头望了下天色,天上的层云有了自己的轮廓,因为太阳已经明显西沉,斜射的日光在绿植的枝叶间勾勒出线条,原本耀眼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在那些晾晒的衣物上,泛起温暖的色调。
“寻死其实不难的,有时候是一叶障目,有时候是以为自己已经在狭巷里,不知道拐角有路。有人因为感情,有人因为家庭,有人因为际遇,有人因为抑郁,谁知道是为了哪样呢?”
“你倒是高高在上,说得轻巧。”
徐立林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自己都不害怕,不以死地为惧,也难怪。”
“你怎么知道我不害怕,我也害怕呢。一开始我也不敢上来的,连帮着搬小盆栽上来,都要鼓足勇气才行。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这天台上就是冰冷生硬的铁架子,空空荡荡的,风声一起,都像是有人在耳边呼号。后来,这上面被收拾成这个样子,我也是慢慢才习惯每天上来。”
“每天都上来?你还帮着搬过东西?这个地方是……”
“我们公司在这里租了不少房子,当宿舍用,然后天台也给我们用,老板还是投了钱的呢,他就是想让这里显得有生机,我们经常在这上面搞个烧烤什么的,当这里是大家共同的客厅,随时上来坐一坐,聚一聚。”
徐立林深吸了一口气,吸到胸腔鼓起,顶到了清晰的窒息感,然后长长地呼气,让一切平复。
“其实,当你能平静地谈论死亡,不把它当仪式、当解脱、当未知,甚至当恐惧,它就只是一种现象,而生是一种日常。你的日常可以有更多不同的现象,而你为某种现象舍弃日常,是不是很犯傻?”
“你是谁啊?还俗的尼姑吗?这些都是青灯古佛敲了几世木鱼得来的?”
徐立林斜眼看她,心底里暗叹这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又对她的生死论道不大服气。关键是,不服气却又无从反驳。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接不住她的话,自惭形秽的同时,心有不甘。
“我是顾伊楠啊。秋水伊人的伊,楠木的楠,可不是你以为的一男。”
“你命好吧,能这样事无关己地论道生死。”
“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老板付钱给我,就是让我上来看着这些东西,随便和人聊聊天,更多的时候,看我想看的书,没心没肺的。”
这“没心没肺”肯定是故意揶揄徐立林的,是对他那句“没心没肺地看没心没肺的书”的回应。
她明眸如皎月,浅笑似春风,就等着徐立林那难为情的笑。
“是我浅薄了,我也是无知,听不懂你这算什么工作。”
话了,眼神里却闪烁着不屑。心想,她口中的老板该是自己的爸爸吧,肯定是那种衣食无忧的女生,自以为看透生死,实际上不知五谷,不懂疾苦。
顾伊楠却认真地问道:“那你是做什么工作呢?”
“我没有工作!”
徐立林毫无思索,冲口而出。他以为她听到这样的回答会有所意外和惊奇。然而,并没有。似乎,在她这里,一个正需要有所作为的青年没有工作是件正常的事。
她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那就先找一份工作呗。”
这是一种过于事无关己毫无关切之心的回应。他心里竟有点失落,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确没有多少关联,哪怕这个女孩已经和自己说了半天话。
他只能哂笑。
“我们算是交了朋友吧?”
她问得意外,也问得真挚。
“朋友?什么是朋友!”
“这个城市里,高楼林立,芸芸众生。城市广场在这些高楼里并不起眼,甚至还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是个没落的楼宇,是个不祥的地方,我们是两个就算擦肩而过也会毫无知觉的普通人,却在这天台上说了这么多,这就是朋友啊。”
“……”
“除非,你不想和我交朋友。”她一副不容回避的口吻:“你不想吗?”
“哈哈,想又如何,不想又怎么样呢?”
话说出口他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很明显,在顾伊楠面前,他的情致心胸处世格局显得小了。再怎么说,一个男生,在一个女生面前这样的言行,实在显得低矮。
“想,就是朋友了。不想,也没关系啊。你以为呢?”
她的目光从他的肩头上掠过,像是自言自语地,又吐了句:
“太阳又要下山了,不过,明天,它还是会从相同的地方升起来。”
徐立林觉得自己的脸应该是红了,似乎从她白净的脸上,就能映现出自己由内及外的窘迫来。
如果说,初上天台,他心里怀着不祥的图谋,上了天台后,邂逅这个女孩,他还能坦然应对。那么,此刻,他心里已经莫名地立起了围挡,围挡里,奔突着意外和掩饰。
老实说,交个朋友这件事,对他而言,曾经有着情怀的神圣感,后来,他开始说服自己,朋友是一个有时间分界的名词,它和熟人、路人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它只是一个可以“酒换酒来茶换茶”的人群。
然后,他又会因为某个时间段某几个人的某些回忆,不断反抗这种说服。
再然后,他觉得这种反抗和它所面对的说服一样,都是淡然无味的,并没有多少意义。
“我们加个微信呗。”
“啊?”
“一会,会有同事上来,我们要把那些鱼干都收拾好。”
“哦。”
“要不,你帮忙一下?这么多干货,得收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