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它们活着
只要你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
——债族箴言
“你在这里劝退了几个人?”
“你是第一个。”
“我只是上来看看,而已。”
“好吧,我错了。你继续。”
女孩吐吐舌头,转身回去绿植棚里,看她的书。
徐立林用力摇了一下那铁栅栏,动的是自己的身子,栅栏巍然不动。他挥起拳头,想砸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更可笑的是,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棚架下的姑娘,她似乎在偷看。
“你叫什么名字?”
徐立林掩饰着自己的沮丧,也到那棚架下坐定。
女孩把书放下,还轻轻抚一抚书封。她手指纤长,白皙紧致的肤色上发着光。徐立林看得真切,那书名《瓦尔登湖》。
“顾伊楠。”
“一男?看来你家里还是希望你是个男孩。”
女孩有点错愕,很快又笑了。
“你呢?”
“徐立林。”
“立林?树林的林吧?看来你很适合这里。”她示意周遭的盆栽绿植:“你看他们,也应该是花草丛林的一份子,却被养在盆子里,搬到这半天高的地方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
“你不是觉得我是上来跳楼的吗?多说点,多说点开解的话,这个开头不错。”
“你不是说你不是吗?要不,你先告诉我,你上来做什么?不会是上来盗鱼干的吧?”
顾伊楠话没说完就笑出声来。
徐立林看她在笑,心里泛起莫名的羡慕。
“你家里有矿吧,能躲到这里来,没心没肺地看这种没心没肺的书。”
“啊?《瓦尔登湖》,是一本没心没肺的书?”
“针砭贫富、感悟人生、追叩真谛、依恋田园、信奉纯朴、虚赞劳动……这些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梭罗是有房住有衣穿不缺吃的,有大把的自由自在,才扯淡了这本书。”
“哈哈,我只是喜欢看而已,你却能说出这些来。好吧,我相信你了。”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不是来跳楼的。”
顾伊楠从放在板凳上的包里,掏出来一小瓶矿泉水:“奖励你的。”
徐立林还真觉得有点渴了,接过来拧开瓶盖就喝。喝完才发现,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瓶水。
他沉下脑袋,深呼吸,闭上眼,既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也像是给大脑做了一次刷新。
“我的确不是来跳楼的。但我也的确想着死,只不过,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这里跳下去,所以,我来看看,看自己是跳还是不跳。”
顾伊楠眼睛里搂着笑,脸上却变得惨白。
“好复杂。看来我是真的没心没肺,都有点听不懂你说话。”
“我是个懦夫。我想过死,但又没有死的勇气。所以,我想,如果有一个地方,它的空气里有死的味道,它冥冥中隐藏着死的力量,那么,也许我就可以踏出那一步了。”
顾伊楠看着徐立林的眼睛,定定地看。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约死群了。”
徐立林冷冷一笑。他笑自己为什么要和这女孩说这些话。
顾伊楠挪了一下板桌上的书,双手按抚着它。
“其实,何必呢,你看它们都还活着,各司其职地活着。”
“谁们?”
“它们啊。这天台上的它们,这些绿植,这些晾晒架子,还有那些鱼干,还有这些铁栅栏,包括我们现在坐着的板凳,桌子。”
“你跟我说什么胡话呢?”
顾伊楠轻轻摇了摇头,口吻越发显得坚定。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个道理,他说,生是客观的,死是主观的。当你发现客观的生无所不在,你就会觉得主观的死虚无飘渺,不值一提。比如说那些红鱼干,它们本来在大海里活得好好的,一个不小心,被捕捞了上来,被宰割腌制,现在挂在那里,被暴晒。主观上,它们死了吧?”
“哼!”
“其实客观上它们没有,它们只是化身为一种食材,以另一种方式保持着咸鲜美味,它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这种存在令人垂涎,让人想望,人们甚至愿意为此而付出金钱。这就是它们的价值,活着的价值。”
徐立林睁大眼睛。
“听过歪论,没听过这么歪的!”
“哈哈,你也觉得残酷,对吗?这就是生命的残酷啊。万事万物都是在以不同的物种身份,不同的生存之道,相互拱卫,相互依存的。那我问你,当你想到死的时候,你的因由能有这样残酷吗?如果没有,你就还是幸运的,如果幸运,为什么还要死呢?”
“神经病!”
“那我再给你举一个不神经病的例子。就是这些盆栽。它们生来有谁能想到最终会在一个盆里存活,就靠着那一点点土,靠着别人心有所谋的浇水,以及老天见怜的清露雨水。但不管怎么样,它们满足了人们的图谋。人们想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它们的样子,并因此而心旷神怡,所以它们就接受了这样的活法。不是这样吗?”
徐立林这下竟真的听进去了,一时哑然。
“还有我们坐着的桌子板凳,它们不再渴求水份,不再期待日光月华吧?但它们没有腐烂,这难道不是一种活着吗?还有那些晾晒架,那些铁丝拉索,那些铁杆栅栏,它们被造出来,你以为它们没有生命的吗?也有啊,它们也有活着的分子、原子啊,对吧?”
徐立林被她的一本正经说得心里也松快起来,他明白了,自己被这女孩引入了另一种语境,这种语境把万物有灵无限放大,人本身只是司空见惯的一份子,关于人的一切并没有多了不得,大家都只是物种不同,需求不同,从而活法不同,并且,还必须应时地调整、接受不同的活法。
这样一想,他心里受用了好多。一种久违的、坐而论道的空玄感游走在他和她之间,洋溢在这天台上。
“牵强附会、强词夺理。你这是学来的,还是自己真的这样以为?”
顾伊楠的脸蛋上,洗尽刚才受惊的苍白,泛起些腼腆来。
“我觉得有理啊。不然,你以为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敢跑到这天台上来,要知道,有人从这上面往下跳,死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我甚至清楚,他们是从哪里跳下去的。”
“从哪里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