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离思
每一个墨客路过青州城都要在汤河边驻足。
春天随河畔柳絮一道,带着微寒悄然落幕,夏日也已步步紧逼了。
自睢都至上都郡州府青州不过一两日的路程,杨清蘅与杨书瀚领着亲兵特意来青州,接收韩点苍指调的守备军。
柳絮飘得满城都是,一行人连着赶了一通宵的路,总算来到了青州。
“世子妃!”城门口,以为身着甲胄的将领早已等在了前头。
“吁!”杨清蘅勒马,“你是何人?”
“末将青州守将韩策,拜见世子妃!”
“韩将军不必多礼,”杨清蘅背着陌刀下了马,“想必王爷已经同你们交代清楚了,事态紧急,还请韩将军整军,立刻出发。”
“喏!末将这就去,还请世子妃与杨世子移步王府。”
“不必了,我们直接去守备军大营。”杨清蘅转身欲上马。
“唉!世……世子妃!”韩策赶忙追了两步,“您去一趟吧,有人在等您呐。”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杨清蘅思虑片刻,还是应下了。
“我认得路,韩将军且去吧。”
“喏!末将这便去整军。”
杨清蘅和杨书瀚只带了素雪和杨易随行,玄甲踏入青州城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青州乃是韩氏的本宗所在,因着韩点苍与韩承言在文坛的盛名,聚集了不少的文人墨客与年轻学子,此处也是贡纸产地,被誉为“墨都”。
故而韩杨两家的亲事,也是人尽皆知的。
“哎呀呀,这韩家的世子妃可是受欢迎啊,”杨书瀚打趣道,“一路上多少人都在说道呢。”
“哥哥莫要打趣我,”杨清蘅白了他一眼,“这哪儿是受欢迎啊?你没听到方才那书生暗讽我呢?”
“嗨,你还在乎这?”杨书瀚无奈道,“倒是敬德归家该失落一阵了。”
杨清蘅没接话,别说韩承言了,她现在就挺失落的。
当夜她归家等待了半夜,韩司来说枢机阁那头事杂,怕是得留一晚上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新婚方才一日,却注定又要分别月余,怎不叫人失落呢?连第二日出发时,韩承言也不见踪影。
杨清蘅在城中特意放慢了脚步,马载着人小步跑着,大约一炷香时间才到青州绥宁王府门口。
绥宁王府所在之地,前头就是著名的“青州书市”,杨清蘅一眼便望见了立在近处书画摊前的人。
他身着一袭鸦青长袍,正与那书生讲着画中之事,听见了马蹄声立马转过神来。
“抱歉。”韩承言放下书生的画作。
那书生诚惶诚恐的摆手,眼神中满是激动。
韩承言朝她走过去,杨书瀚伸手抽走她背上的陌刀,轻轻推了她一下。
待杨清蘅反应过来,韩承言已经牵着她的马,朝她伸手了。
“一日不见了,”韩承言笑着,“世子妃辛苦。”
杨清蘅牵着他伸来的手,转身跳下了马,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玄甲坚硬,且重量可观,杨清蘅本想抱一抱眼前人,却怕误伤。
“走吧,子恪也一道来喝杯茶。”
“那我就不推辞啦!”杨书瀚扛着自个儿的枪和妹妹的刀下了马,“那日事急,都还没喝妹夫一杯茶呢!”
围观的人群无人不识韩承言,三人来往几句后,大家都算是明白了这身着玄甲的两人是何身份。
“恭贺敬德先生与师母新婚!”方才受了韩承言指点的书生笑着朝二人道喜
“恭贺敬德先生与师母!”
四周的道贺声不绝于耳,韩承言牵着妻子的手,朝众人微微躬身道谢。
“诸位道贺,韩某在此谢过!北狄战事吃紧,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郡主为国出征乃是大义,待她德胜归来,再一道与众文友同乐!”
“祝世子妃凯旋!”
“敬德先生大义!郡主大义!”
“愿我大睢旗开得胜!”
……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算合上了门,也是好一会儿才散去。
不得不说,这有声望的文人,号召力着实惊人。
杨书瀚自觉地去了正厅喝茶,夫妻俩则一道去了韩承言在王府的书房。
“你怎么在青州啊。”杨清蘅眉眼里都染上了欣喜。
“比你早走半日,便想着来青州再送你了。”韩承言扶她坐下
“你……是要去江阳了?”杨清蘅问
这也不难猜,韩承言好端端的,一般不会回上都王府,此次出行必不是为了给她制造惊喜。
“晗晗就是聪明,”韩承言点头,“父亲命我连夜出发,随行的官员将在青州与我汇合,他们都是文人,脚力没你快,怕是明日才会到。”
“辛苦你了,”杨清蘅卸下了手甲,将手掌与手指露出来,才敢去握他的手,“害得我好失望,才一日就要走了,这亲成的好不实在呐。”
面对新婚妻子这般大胆的撒娇,韩承言半点抵抗力也无,顿时丢盔卸甲,不管不顾的上去将她抱了个满怀。
“松开!这甲硬着呢,磕着疼!”杨清蘅轻轻推着
“疼啊,”韩承言更用力了,“我心疼。我的妻子要去那苦寒之地征战,为夫怎能不十里相送呢。”
杨清蘅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
“阿言,你现在好像那话本里送夫出关的小娘子啊。”
“谁家娘子愿意百里相送啊?”韩承言笑着松开了怀抱,“哪个夫君的舍得呀?”
“我也舍不得啊,”杨清蘅捏着他的手,“我从未觉得分别这么难耐过。”
“晗晗可不是我的‘小娘子’,镇南将军有该做的事,”韩承言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我永远,在身后之土等着你,亦如从前。”
杨清蘅不知道的是,自剖白之后数年,每回都有人揣着一腔情愫,心惊胆战的送她离去,又满怀期许的迎她归来。
此间心意,今时今日才得见天光。
“咳……”韩策进退两难,“那个……世子要不您和世子妃……继续?”
“进来吧。”韩承言大方得很,理好衣袖坐上了主座副位。
“禀世子,青州,端州守备军已整装完毕,待世子妃指示!”
“辛苦韩将军了,”杨清蘅三两下穿戴好了手甲,“那便出发吧。”
“喏!”
韩承言将二人送至门口,韩司也牵来了马。
“韩策是族人,还是王府的心腹,你可放心。路上小心,有什么事直接联系韩家的暗桩,他们会尽快回传给父亲。”
“好,”杨清蘅不舍的放开了他的手,“你也珍重,有事定要给姨母知会一声,她会帮你的。”
“走吧,”韩承言也上了马,“去整军,我在城楼上送你。”
马蹄扬尘,韩承言缓缓跟在后头,目送他们去了军营。
“世子,琴。”韩司捧着琴递给他检阅
“去北城楼。”
去时倒是快,半柱香不到,他们就到了守备军营地。
“韩将军。”杨清蘅突然勒马。
“末将在!”韩策抱拳
“进了大营,可就没有世子妃了。”
“末将明白,”韩策了然,“还请将军放心!”
韩策第一回与这位传闻中的女将共事,就算她刻意跟在了杨家世子的后头,存在感也丝毫不弱。瞧她现在的模样,锋芒毕露,半点没有在世子身边时的温和娴静。此时的一番话更是在告诉他,进了军营,她便不只是韩家妻,出征不是小事,若只将她看做宗眷,便是有失分寸了。
杨书瀚雷厉风行,接收令符后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开拔,朝北边去。
路过城楼时,杨清蘅抬头望了一眼,未见其人,却有古曲乐调。
大军脚程不慢,也不再作停留,不一会儿便只见扬尘。
乐曲却未停,也淌进了有情人心中。
我沿白露出朝霞,君隔我天涯
我自红山涉坤关,我见君遥遥
饮溪白鹿衔风走,以送君祝祷
一曰常胜师
一曰归来早
愿君夺旗时,能思此间事
一念忠君国
一念长相思
城楼下驻足的文人墨客,无人不识《出霞歌》。
韩承言一人唱着,琴声也传不了多远,可就算是隐约听见,也足以让人动容。
“敬德先生与玉尧郡主,当真是情深啊。”一人感叹道
“能得敬德先生如此深爱,定是位好女子。”
一位老先生听着乐声,突然落了泪,身旁的小书侍瞧的有些手足无措。
“先生?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先生只是有些想孩子了”老先生抹了抹泪,“徒儿啊,你可知这《出霞歌》的来处?”
“学生只知,这歌曲乃是前朝留下的送军歌。先生,小先生去了哪儿?”
“他啊,在北麓呐,从军去了。”
“那他,为何不读书呢?”小书侍眨眨眼
“当年呐,这纸可是比米都要贵,咱们家里头到我便不景气了,若不是大先生与敬德先生,现在的寒门子弟哪儿读得起书啊,”老先生摇头,“他没赶上好时候呐。”
“先生,这歌里唱的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出霞歌》啊,唱的是离思,”老先生抱起小书侍,耐心的解释着,“这歌中的‘白露崖’,‘饮鹿溪’等地方,如今都换了名字,不可考啦,那红山,就是今日的云麓山呐。”
“那,这歌说的,就是这女子早晨迎着朝晖沿着‘白露崖’送军出征咯?”
“如今也不能说作此歌的一定是女子,”老先生指了指楼上,“敬德先生就在用此曲,送别他的妻呢。这新朝旧朝啊,变幻无常,更古不变的,唯一腔热血,与等待之人的痴心呐。”
一万兵马的调动,自然走的是官道,自青州至北麓大郡州府蒙洲寻常只要五日,急行军三日便能到达。
黑云压城,天色又已经晚了,杨家两位少主,终于赶在第三天夜前,来到了北麓大郡。
蒙洲,安平王府
“王爷!”王副将的脸色出现了难得的喜色,“王爷!世子和郡主来了!还有上都郡的一万援军!”
卧在床上的杨擎闻言捂着胸口的伤想要起来,王副将赶忙上去阻止。
“王爷!您别折腾了,两位小主子已经奔着王府来了,您可别将伤口再撕开了!王爷!”
“父亲!”
杨清蘅跑的飞快,玄甲碰撞出特有的声响。
她在听见北麓的消息时尚且能沉住气,在看见父亲的那刻突然就绷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将头埋进被褥里。
“晗晗,”杨擎在王副将的帮助下坐起来,带着些力道抚着女儿的发顶,“都是出阁的丫头了,怎么还哭呢,为父这不是好好的?”
“父亲。”杨书瀚也是跑来了的,他不像妹妹那般,却也红了眼。
“来了就好,”安平王捂着胸口平复片刻,“老王,去将尚在蒙洲的将领叫来吧,咱们该还击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