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辩政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对辩政感兴趣,但很多人都很喜欢瞧“热闹”
以往也曾有大儒贤能,优秀的学子与世家新秀与枢机府辩政,可观礼的人数从未如今日这般多,硬是将枢机府宴厅挤得无立足之地。
有些人纯粹是瞧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事不关己;而有些投机者全程都在关注主坐判官的脸色。
王松年瞧的兴致不错,韩点苍则是优雅的饮着茶,甚至连话都不说,瞧不出喜怒。
正中间,一位菖雅女学子刚刚将一众太学新生辩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与之对峙。太学那头满是不甘,菖雅的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表达,那女学子瞧着也是个年岁不小的师姐,□□质上便甩掉了一票人。
“判官!学生认为不公!台上菖雅学宫所派遣的乃是即将结业的前辈,如此未免胜之不武!既要分出高下,自当是同辈人比拼才是。”
此言一出,台下诸多附和,观礼席也窸窸窣窣的响起了小声议论。
“若我没听错,方才这位提出质疑的学子提出过择优择盛,不该以身世资辈论,”韩承曦一身学子礼服,朝对面躬身,“菖雅韩承曦,请教高见。”
那位师姐十分自然的离了辩席,韩承曦年岁不大却十分自若,她已然行礼等了许久,对面那位提出不公的学生才上前应辩。
“太学吴佑,”那学子拱手,“择优乃是在同类同期选优,择盛是于参差不齐中选高,不该以出身,家室与师承为衡量之准则,资历深厚者,亦有浑水摸鱼之辈,不能一概而论矣。”
“然,那请问这吴学子,你我是否均为未入仕之学生?”
“是。”
“那我等是否课业程度有所不同?”
“是,高学级的师兄们自然要比我等渊博些。”
“再请问太学的书阁是否限制低学籍不可借阅高学级之书文?”
“未曾。”
“那你方才所言不公,是何道理?论资辈,我等均为学子,论师承,众所周知,大先生乃我菖雅祭酒,亦是太学掌教,我等皆算一门,而书阁未曾限制,那方才那位前辈能明之理,我等低学级学子皆可查阅,又何来不公呢?”
“此言差矣!”吴佑反驳道,“她早入学,自然有更多的时间习得我辈尚未习得之识,如今明知我等乃后辈,还频频以我等未学之论辩之,岂非仗势欺人。在那宫乐妓的比试中,前辈尚不与新人同台?更何况辩神圣之政论?!”
此言一出,不少在朝的女官与场上的学子们都变了脸色。这是在说他们这些高门贵女,还不如宫乐妓懂礼吗?
韩承曦也不恼,颇为老成的啧了一声,朝正在得意的太学方撇了撇嘴。
“这位学子,我着实有些惊讶,你怎么还逆了自己的论调呢?”
“如何?”
“你此言粗鄙无耻,语出伤无恩怨之万千女子,”韩承曦语调平缓,似乎只是在陈述,“你自言不以资辈论,却瞧不得前辈比你更加优秀。”
这话说得直接明了,就差骂他粗鄙了,吴佑欲插话,韩承曦却执起桌上镇纸拍了一下,巨大的声响震得他瞬间愣了。
“前辈不与晚辈争,乃是道义,敢问我大睢哪条律法规定前辈不得与晚辈竞争?你方才自己说的‘不以资辈论’,凭什么只能以低取高,高位者就不能公平争取?你不能因为过于自谦,觉得不比前辈,就否认所有人,据我所知,吴学子比我还高一学级,那你方才那番话,岂不是在谴责自己?我觉得大可不必,毕竟吴学子能走到这一步,还是十分有能力和学识的。”
四方传来小声的憋笑之声,吴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在气势上先输了,此番若是不挽回颜面,定然要被同僚耻笑。
“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你如此不敬学长?便是有德之行?”
“吴学子这会儿怎么开始论资排辈起来了呀?”台下一名菖雅的男学子语气十分夸张
“礼让乃是道义,可不是本分,学生想请判官大人们解惑,”韩承曦直视着满眼恼怒的吴佑,“以政论而言,若天大雨,损名声,大小两位官员同时献策,均有道理,亦都可行,然世家大官员所想却能使灾情平复后百姓得以休憩,而小官员仅解决了灾患本身,假如判官乃是大官员的老师,敢问判官们该如何选择。”
韩承曦转向主坐行礼。
“自是选大官员方案,毕竟能多行一步。”韩点苍今日第一回开口。
“学生再问,若此事的功绩归于小官员,他便能升一品,但大官员多这一功却不影响政绩考评,判官何选。”
“那我便愿意给小官员一个机会,”王松年道,“因为他虽瞧的不长远,但也在踏实谋事,他总会积累经验,一步步靠近大官员。”
“但如方才吴学子所言,择优择盛,明显就是大官员更好,凭什么把机会给小官员呢?”
“此乃长者之好意,怎可以此而论?”吴佑回到
“那这可不就是依靠着外力得来的结果,与你方才的论调不符啊?”
“你这是诡辩!”
“吴学子,请一一列举我何处诡辩,”韩承曦道,“依你所言,大先生方才的举动乃是天大的不公,这大官员虽不被影响考绩,却被抢夺了应有的机会。”
王松年闻言乐呵呵的勾了勾唇,韩承言作为记辩,顿了一下笔,会心一笑。
“可大官员既是主事者的学生,之后定然有更多的机会,此次让小官员又何妨?”
“那这岂不是依靠着师承得利!十分不妥啊!”韩承曦回到,“你怎可有如此心思?我以为吴学子定然是十分公正的,岂能因为他有师承便随意放弃机会?”
太学那头被憋得无话可说,吴佑又想开口,韩承曦却没给他机会
“回到今日之辩题,镇南将军收复陇西汝州,未曾招降,杀灭城中羌人。学生查证过相关战报与详细记录,驻扎在城内的羌人,全数是军士,当时城中大睢百姓被抢掠一空,甚至有欺男霸女之事,这是其一;其二,陇西军根本支撑不住长时间的拉锯,将威胁尽数铲除,乃是最有效的方式。
“高祖皇帝麾下运会将军,曾因回谈判失败而杀北狄俘虏一万余人,世人拍手称快,以其为刚毅果断之举传颂后世;安平王年少时在北境白沙河一战,曾设陷阱,坑杀数千敌军,此举被兵论课设为巧妙之范例;为什么到了镇南将军这里,在南境因州府存粮不足,且在俘虏中抓到了妄图于水中投毒之人数十个而杀那百名俘虏,在众人口中传成了她凶残暴虐;而为保陇西军得喘息之机,解城中百姓之危难,将敌人尽数歼灭,在诸位这里变成了残暴不仁?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女子,却做到了在座各位男子无法做到之事?”
“可不是所有的敌军士兵都行了欺男霸女之事啊。”一人小声的回到
“那我大睢牺牲的戍边将士又有何辜!他们便活该受死吗?”一位男学子上了辩台,“镇南将军还未及笄便随父兄远征北境,我等还在国都读书习字,她却已经为国出生入死,刀斧不惧,如今更是接下重担,助陇西军收复失地,如今大捷,却要遭受尔等这般非议!是何道理?!还是说在诸位眼里,她离经叛道,致使更多女子发愤图强,报效朝廷乃是占了诸位的机会?试问若身负真才实学,就算普天之下皆为对手,又何惧竞争者众!菖雅曹平慴,请教高见!”
此番言论掷地有声,席间传来阵阵叫好。连韩点苍也难得的点了点头,察言观色者一件此状,也跟着拍掌,瞬间便将气氛推了起来。此刻那些无动于衷的官员对上眼色后,在观礼席上起身一拜
“禀绥宁王,臣以为,我朝以仁厚与礼仪定天下,虽杀敌无错,却不可倡导此风气,当加以监督。”
“此为辩政,不是枢机阁朝议。”韩点苍眼睛都没抬,“听闻你二人均有亲属于禁军当值,那也算半个军属了。若你不杀敌,敌便杀你,想必二位大人也不想亲人被敌所伤,性命危急吧?”
二人心里咯噔一下,背脊发凉。韩点苍这番话看似的说共情,实则是将态度与话都摆明了。他即知道他们的底细,也清楚他们的立场,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两人不再多言,立刻朝韩点苍告罪落座。
场中太学学子聚在一处讨论,菖雅的学生却一个个坐的方正,不交头接耳,也不胆怯。主判官未发言,便是默许,过了大概一炷香,太学学子的领队十分不情愿的上了台。
“菖雅同僚高见,我等,受教。”
至此,便是太学认了输
“同僚出身高门,还望不吝赐教,来日咱们定争高下。”
“我菖雅学子,受封邑供养,守百代传承,得出众之学识,定当竭尽所能,为民谋福祉,”韩承曦起身行礼,坚定地回应对方的挑衅,“不行肮脏,卑劣,反伦常之事;不做背德,背孝,背大义之举。日日自检,时时自律,以自强不息,以厚德载物。不负族望,不负民信。”
这是菖雅入学的誓词,此言一出,在场的部分菖雅修习的学子纷纷离席站立,与台上众位参辩学子一同背诵出声。
满朝的世家子女,或为官,或嫁娶,有许多在浑浑噩噩中随波逐流,忘记了初衷。但总有人记住了诫训,并严以律己。
年轻的菖雅学子们,以这段古老且掷地有声的誓词,给予了最有利的回应。
这是世家所特有的执著与骄傲,也是世家无可代替的凝聚力
以及
绝不动摇的风骨。
众人散去,刚才的场景却足矣在许多人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连韩承曦自己,也难以平复,她悄悄的红了眼,但对上父亲与先生的目光骄傲而坚定。韩点苍看着台下的爱女,紧绷的表情也柔和起来,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对着女儿微笑招手,而是颔首示意。
这是他给女儿的回应,不是以父亲的名义,而是大睢绥宁王,对菖雅韩承曦的肯定。
王松年感慨之余,难得没有与韩点苍拌嘴。方才韩点苍对那两个官员说的话,他是听懂了的。此刻他跟关心,如何稳定人心与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