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狂言
“报!将军,羌人退了!”
又是一日,又是一日过去了。交战地的将士们丝毫没有喜悦与松懈之感。已经数不清多少日了,他们靠着镇南军的支援和接济,十分艰难的夺回了忻州城,将交战地挪出了欢洲,给百姓和援军休整之地。然而他们补给不足,每日艰难地抵挡着羌人的袭扰,敌人仿佛在逗弄他们,每次在即将得胜时,又立马退回霸占的城池内。
缓了好大一会儿,杨书霄拖着剑,越过遍地的尸体和血污。
“镇南将军呢?还没有消息吗?”
“禀将军……未有……”
杨书霄目光扫过战场,心底涌起一丝绝望。几日前,本该到达陇西的长姐却在途中遇袭,失去了踪迹。前来支援的一千军士,也没了近两百,仇将军能带人来已是万幸了。
“再去找,整军,回城修整。”
“将军,先歇一会儿吧,”士兵接过他的剑,“您已经几日没有歇息好了。若镇南将军当真……您可不能倒。”
“斥候呢?不曾回来吗?”
羌人每次退兵,斥候都会前去查探,这也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按理来说早该来报的。
“未曾,将军,今日那羌人好似退的颇为匆忙。会不会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是否要再探?”
忻州城的关隘外乃是峡谷,而羌人占领的汝州哨卡刚好处于峡谷中间,将谷地截断,易守难攻。不论城中发生了什么,此刻都不宜妄动。
“不必了,先回……”
杨书霄话没说完,后头便传来了马蹄声,仇将军领着人马匆匆赶到。
“杨将军!将士们可还有好?!”
“仇将军,”杨书霄朝他颔首,杵着剑坐在一旁,“还好。”
“辛苦了,先送伤员回去,还能战的好儿郎们,咱们得再辛苦辛苦。”
“为何?”杨书霄站起来问道。
“咱将军的命令,让我带人赶到汝州接应。”
杨书霄看见了失踪的素雪跟在仇将军身后,后者于马上朝他颔首行礼。
原本瘫坐在地的士兵,听了这话纷纷站起来。
汝州,那可是难以攻破的奇关呐,真的会有机会吗?
“赶紧的,修整修整,拿起剑走了!”
镇南军的三千人,加上尚有一战之力的忻州军八百有余,对面兵力他们早就探过,顶天也就两千余人。不知为何,此刻有了镇南将军的消息,众人都燃起了一丝希望,纷纷握紧了剑,策马去向他们久违的边城。
汝州现下乱作一团,群龙无首之后,占领汝州的两派贵族相互之间起了冲突,在城中动起了干戈,作为大将军唯一的副将,珂罗圭从前线赶回时见到的便是一副自相残杀的景象。
“住手!都是圣主的子民!怎能相互厮杀!”
有人听见了珂罗圭的喊叫,一走神便被对手一刀毙命。为了保命,方才被他吸引注意力的人又只能专心于眼前的厮杀。
百姓紧闭房门,街上到处是厮杀的士兵,珂罗圭红着眼,一刀削掉了面前一人的头颅提在手上。
“住手!”
这颗血淋淋的头颅无疑起到了震慑作用。士兵们犹豫着停手,珂罗圭揪起一人的衣领。
“到底怎么回事?!大将军呢?”
“大将军,他,他被杀死了。是,是松邬大人,送给大将军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呢?!刺客在哪儿?!”
“那,那女子也杀,杀了松邬大人,不,不知所踪了。之后,之后有人动手,便,便相互杀起来了。”
“是谁先动的手?!”
“不,不知。”
珂罗圭狠狠的松开士兵,气恼的双目圆瞪。
“给我去找刺客!给我去找!”
“是!”
“不好了!粮库起火了!”
不远处的粮库,那可是他们夺到手的,能供大军一月的粮草。珂罗圭派人去救火,转身折返回城门。这一定是睢军干的好事!可他们已经交战许久,睢军接连溃败,自保尚且无力,哪里来的精锐做这些事情?况且他早就打听过,陇西军将领虽然悍勇,战法却十分保守,可没有胆子这么大的将领,改变战法可不是朝夕能够做到的。
“将军!就是她!就是那个女子。”
士兵惊恐的指着城门前,话音刚落,一支□□穿过他的喉咙。士兵瞬间倒地。
珂罗圭回身时,一片绛紫衣料略过,他下意识横刀格挡,恰好接住了朝他门面劈来的刀锋,震得他虎口发麻。
女子的衣袖被他的刀割破,透出一道血痕,在他还未有反应的时候,女子手上的刀刃灵活翻转,朝他的脖颈划去。
“你是何人?!”珂罗圭略吃力的应付着密集的攻势,“大睢不是自称重礼吗?怎会容许这等卑劣之算计?!”
“屁话!”女子又一下狠劈,砍开了珂罗圭右边的肩膀,“你西羌入侵我大睢边城,抢夺劫掠,还要我以礼相待?!”
珂罗圭身边的人在几招之间已被清空,反而是那女人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穿着羌族士兵甲胄的人。还有人不断地杀过来。此刻珂罗圭终于明白了,士兵所言的杀戮起源,竟是这群不知何处来的奸细。
那女人也不再急着攻击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朝城墙上杀去,试图打开城门。
“是你杀了将军!”
“是我,”女子勾唇一笑,绮丽的面容显得十分灵动,她虽执着长刀,衣衫也尽数破损,身形却尽显优雅从容,半点不像个杀手。
珂罗圭知道,今日他必败,可圣君的勇士绝不后退。他换左手握着刀,朝那女子冲过去。只见她身法极快,在快要被近身时灵活一闪,越过珂罗圭,反手一刀插穿了他的脖子。
“我是杨清蘅,大睢的镇南将军,”杨清蘅手腕一旋,刀在人脖子里转了一圈,“阎王问起来尽管报上名去。”
机关的转动声有些刺耳,城门在铁索机关的拉扯下缓缓打开,杨清蘅抽出刀,回身望去,大睢陇西军的战旗已然映入眼帘。
“将军!咱们没迟到吧!”仇将军大笑着策马而来。
“凡见羌族士兵,杀!”
“喏!”
杨清蘅带来的精锐迅速褪下外族的甲胄,为防误伤,他们守在城门处,顺道做瞭哨。
对于陇西军来讲,他们已经憋屈了这许久,此番得以反攻,竟杀的比镇南军还生猛些,不到一个时辰,羌人便被清理干净。汝州府再次插上了大睢的军旗。
军士们走街串巷喊着,百姓们轻轻推开门往缝里张望着,见路上走的当真是睢军,一个个泣不成声,甚至有人推开门跪在地上哭喊着朝士兵们磕头。
“将军,咱们的人只有几个受了伤,可陇西的兄弟们……我接到消息去晚一步,羌人已经退了。”
“重新布防,安排咱们镇南军的兄弟赶快修整,统计伤亡,清理尸体。”
“喏,将军,那粮仓的火也灭了,还有不少可以用的,够咱们这批人用二十几日了。”
“好,你让人去把城楼上守着的一百多兄弟换下来歇一歇。他们跟着我折腾了这些日子,也够呛的”
“说起来啊,将军,那小监军呢?”仇将军找了半天,没找到卢子钰的身影
“城楼上呢,去吧,今日叫伙头兵多煮些米,让大家好好吃上一顿饭。”
“喏。”
言语间杨清蘅走到了州府门口,原本的官员早已被杀,现在这里空着,成了重伤军士的休憩之所。
杨书霄看见她的那一刻,丢了刀就朝这边跑。
“霄儿!”杨清蘅迎过去。
“阿姐!”杨书霄绊了一下,半跪在地上,抓着姐姐的衣袖嚎啕大哭。
这样的场面可不多见,但无一人嘲笑。大军收复了失地,已有家在汝州的士兵家属急忙跑来州府探望,此刻主将一落泪,州府也跟着传来了一阵哭泣声。
“好了好了,又收回一城了,不开心吗?多大人了,不怕底下人笑话啊?”杨清蘅蹲下身自抱着弟弟的脑袋安慰。
“阿姐!你下回别吓唬人!若你真的出了事,霄儿可怎么办!”杨书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下回先和你商量。都是一军主将之一了,差不多行了哦,不然我写信和二娘说去。”
经历变故,情绪是需要发泄的,杨清蘅并未苛责杨书霄的失态,而是等他平复了心情才带他进了州府。
“阿姐,”杨书霄一撩衣摆,单膝跪下,后头那些尚且还能动的伤兵和亲眷也都纷纷效仿,“多谢镇南军鼎力相助!”
“多谢镇南军。”
“都是兄弟,你们再搞这些虚的我可要不高兴了。”杨清蘅一个一个去扶,待他们都站起来,朝他们颔首回礼,“我大睢军士,皆为同袍兄弟,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从今日起,由我暂时接管陇西军务,愿与诸位砥砺同心,早日收复疆土,重建陇西!”
“喏!”
十日后,陇西收复汝州的捷报传遍了大睢,上有镇南将军私印,数日前那些说镇南将军失踪遇害的传言不攻自破。
国境之外,这消息可算不得喜讯。北狄拓达部王庭,拓达澹望着线报皱眉。
“殿下,西羌那头,怕是没什么用了。”郑奉枭抿一口茶
“本也就指望着他们搞出点乱子,把睢都的麻烦人物引走些,也算是达到目的了,”拓达澹随意折了折,将线报放在一边,“睢都那头,皇孙到手了吗?”
“未曾,宫中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殿下再等些时日。”
“尽快。”拓达谵回了这一句,便垂首陷入沉思。
睢都,本该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却引发了一场争吵。
皇帝前几日突发心疾,朝政要务,理所当然的就落到了韩点苍头上。
明眼人都知道,杨家和韩家早就在一个鼻孔里出气了,现在挑两家的事情,那无异于找死。奈何朝中偏有这等“孤勇”之士。
近日来,关于陇西那一战传出了不少版本,说什么的都有,故而镇南将军下令诛杀敌军是残暴“杀俘”言论,再一次重出江湖。
自打太学第一批学子入仕之后,这些有心之人愈发猖狂了,甚至还闹出了要联名上书抵制女子参政参军,菖雅学宫的女学子从来都不少,且几乎都出身高门,理想远大,自然也就和太学杠上。两派争吵的不可开交,甚至发生了有碍观瞻的斗殴。
王松年作为学宫祭酒,太学掌教,自然是气的险些闭过气去,可韩点苍此时却给太学和菖雅递了请帖,在枢机府的宴堂开一场政辩。
今日便是政辩的日子,满朝文武一早便穿戴好朝服,赶到枢机府。
“站住!”
驾车的韩司被王松年吓得不轻,赶紧勒马。王松年身着朝服,气势汹汹的掀开车帘上了韩家的马车。
韩承言拿着汗巾在帮韩点苍擦衣服上撒出去的水,见他上来赶忙行礼。
“这么大年纪了,火气不要这么旺。”韩点苍不满的啧了一声。
“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那帮学生懂什么政,还辩政?!晗晗可是你的儿媳妇,你不帮着打他们的脸,难不成真要听他们的歪理邪说?!我寻了你两日未果,你现在必须给我讲清楚!这么搞到底什么意思?!”
“啧,说你蠢你还真就懒得动脑子。”韩点苍自顾自的添了一杯茶。
“韩点苍你这……”
“先生先生!喝茶喝茶,”韩承言赶紧倒了一杯茶堵住王松年的嘴,“您先别急。学生慢慢与您讲。”
“管他做甚?蠢死算了。”
“父亲!”韩承言十分无奈的唤了一声,韩点苍不情愿的撇撇嘴,却不再进行无效的人身攻击。
“先生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按下那纸上谈兵的风潮时,废了多大一番功夫?”
“怎么不记得,”王松年叹气,“当时乃是靠强权镇压,现下本该更加安静才是啊?”
“然,可是为什么,这股风气又起来了呢?”
韩承言话说到这里,王松年就明白了。此刻韩家杨家正是如日中天,照理来讲,这些流言蜚语和大小风声都不该愈演愈烈才是。能到如此规模,甚至引发斗殴,想必有有人暗中引导与助长所致。
“不管是谁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求权求利,”韩承言道,“父亲故作姿态,做愿意倾听之态,无疑是给幕后者机会,故而今日便是一场引蛇出洞的戏码。”
“你个老东西!就是不会好好讲话。”王松年听懂了,正欲与韩承言交流时,他瞧见了韩点苍一脸的嫌弃,忍不住骂了回去。
“老顽固,你自己蠢要怪别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官拜祭酒的,学生放给你教,怕不是要完蛋!”
“你再说一遍!”
“老顽固!误人子弟!”
“老匹夫!”
“蠢货!”
“停!”
韩承言一声叫唤,驾车的韩司再一次突然勒马,三人瞬间被闪的东倒西歪。
“父亲,您可别再说了!您别总捉弄先生,咱们在车上这般喧嚣想什么话嘛。”
“哼!”王松年冷哼一声。
“嗯,敬德说的对,有那个功夫,多想点办法抓这蛇尾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阴招,做梦。”
一路无话。
三人各自思考着,枢机府的大门不久便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