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混淆
“陛下到——”
随着一声唱和,围观的人群赶忙退后一步行跪拜之礼
皇帝皱着眉头,脚步飞快,压根未曾理会无关人等,跨过烧得漆黑的门栏,径直走向了废墟。
“陛下。”谢长允拱手
“听说还死了人,可有查到其身份?”
“回陛下,清菱在吏部调取名册,身份已经确定了,是……即将上任江阳和云阳的监军,还有一位禁军。”
“真是岂有此理!给朕查!严惩不贷!”
这一激动,皇帝心悸的毛病一下子就犯了,荣德赶紧将随身带的要拿出来,扶着皇帝平复片刻。
“陛下,安平王府的人来了。”
“臣参见陛下。”安平王妃带着几人朝皇帝拜了拜
“快快免礼,挽依,你可有事?”
“谢陛下关怀,臣无碍。”
杨家兄妹两人此刻均是一身甲胄,颇为局促。皇帝缓过劲儿来,站直身子。
“竟然敢在出征前夕生事,还惊扰了安平王府,朕绝不姑息!谢长允,这火势如此之大,阙楼值守的禁军为何不来报?”
“陛下!”杨清菱手上抱着一本名册跑过来,“已查实,死者为吏部主事何大人,户部记事刘大人,均为新任命上职的监军,去的是江阳及云阳,另一个,是禁军孙百,安当值记录来看,卯时至辰时,他应当在阙楼值守。”
此言一出,言中之意不解自明,谢长允和一票禁军立马跪下,不敢直面皇帝的怒目。
“是臣疏忽!还请陛下给臣一个自查的机会!臣一定严惩渎职者。”
“好一个疏忽,”皇帝气笑了,“将卯时至辰时当值的禁军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这不……”
“陛下,”杨清蘅拱手上前,直接打断了谢长允的后话,“此地脏污,不如移步安平王府内。”
“嗯,那便借王府正厅一用。”
皇帝根本没有给谢长允机会,由众人拥簇着转去了安平王府。谢长允跪在地上,瞥见圣驾出了门才敢抬起头来。
杨清菱跪在他身旁,表情无悲无喜。
“你倒是卖我卖的干净!”谢长允咬牙切齿
“是我卖你?是我让他们擅离职守?”杨清菱依旧是一副平淡表情,“我早就提醒过你,可你说的水至清无鱼。只是不知道,这滩浑浊之水,是否和你心意。”
杨清菱离开,身后跟了半数禁军。此刻同样的甲胄,同样的禁军,却被泾渭分明的一道隔栏剖成两半。
一会儿的功夫,安平王府便聚集了朝中的一干大员,就连绥宁王府的人,也被皇帝叫来,今日韩点苍告了病假,来的人是韩承言。皇帝面沉如水,一通忙活,该问了人问了一圈,该查的东西也查了一转,那队渎职的禁军却还没有被带来。
“陛下!永安河内发现浮尸,是……阙楼当值的禁军。”
国都之中,一夜竟然悄无声息的死了十个禁军,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方才有禁军称,卯时之后是见过几人的。”韩承言道
皇帝板着脸,一言不发,等着跪在中间的谢长允说话。
“陛下,”谢长允垂着头,“方才守城门的禁军说,并无人出入,由此看,那歹人定在城中。”
“谢统领,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杨清蘅瞥了一眼
“陛下,臣昨日于皇城当值,多余的实在是不知!”
“不知,”皇帝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是不是等有逆贼将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你也一概不知?!”
“陛下息怒,请宽限臣几日,臣一定查出凶手!”
“三日之后,若无任何交代,这禁军统领之位,你就不要做了!”
谢长允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皇帝震怒,众人都不敢出大气,韩承言转朝杨清蘅那头,朝她眨了一下眼,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陛下,当务之急,该是尽快补上监军空缺之位。”杨书瀚起身上前
“交由吏部去办!”皇帝不耐的摆了摆手
“喏。”韩承言欣然领命,“陛下,还有一个时辰不到,便该送将出征了。”
“回宫,事情没查清楚之前,禁军所有人,不得离京!”
“恭送陛下。”
送走了皇帝和几位涉及审案子的尚书及官员,杨书瀚呼出一口气。
“子恪,晗晗,你们觉得呢?”
“恐怕的确人有浑水摸鱼了,”杨书瀚揉揉手腕,“京城中仍有叛党,昨日那一番动作本是为了转移视线,他们却等于变相认了,顺水推舟大开杀戒。”
“也未必是想顺水推舟,不然杀的不会只是禁军,”杨清蘅道,“那孙百是素雪动的手,小策来报也只杀了这两人。他们恐怕也想让杨家背锅,可惜做的不到位,反而将锅接下了。”
“这件事交给我来善后,”韩承言将杯盏中的茶饮完,“子钰与冉琪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将原去北麓大郡的人换去了上都郡,冉琪会和子恪一道走,至于子钰,就请晗晗多照顾了。”
“还这么客气啊?”杨书瀚咂咂嘴,“若不是时运不济,不久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哥哥你好不正经!”杨清蘅伸手掐了他一下,“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儿去宫中见过陛下走完流程,我们便要走了,待我得胜归来,再去绥宁王府迎我的郡马。”
这是韩承言第一次近看戎装的杨清蘅,女子长发已被高高束起,不施粉黛,脸上带着盎然笑意。平日里露出的一丝懒散和随性此时一扫而空,这一眼,仿佛就能让人想象到她第一次披甲的模样。
“咳。”杨书瀚十分尴尬的打断了二人的“深情对视”
“此去务必珍重,”韩承言朝他二人拱手,“愿我大睢军士,平安归来。”
出征仪典过后,宫中忙着晚上祭祀后的宴会。
杨舒云刚核对完所需的一应物品,后宫门口的凤池卫却突然来尚宫局求见。她屏退了一旁听训的宫人,让南栀去将人迎进来。
“夫人安好,睿夫人想要去西宫佛堂,按照皇后娘娘和您的吩咐拦下来了,前来请示。”
“皇后娘娘那头问过了吗?”杨舒云问
“回夫人,问过了,娘娘说由夫人决断便可。”
“带路。”
南栀上前扶着杨舒云起身,这回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前往。
皇后与她早就担心宫中残党借机生事,直接封禁了西宫。
西宫除了佛堂,便是冷宫和宗狱。郑家覆灭,念在息夫人多年侍候,又曾育过皇子,故而未曾处置,但同出于郑氏的大皇子妃就没那么幸运了。大皇子在宗狱禁足,大皇子妃郑辞芸直接被送入冷宫,与之一道的,还有刚满周岁的小皇孙。
离着西边还有一段距离,便能听见睿夫人的训斥声。守门的凤池卫面不改色,显得她此刻十分像个不讲道理的悍妇。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夫人。”凤池卫纷纷行礼。
在看到杨舒云的一刻,睿夫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瞟了一眼身后女官。
“到一旁候着。”
“喏。”
几个凤池卫退到了稍远的地方,宫门前就只剩下主仆四人。杨舒云望着她,满目柔和。
“阿渊,皇后娘娘在前头设了佛堂,西宫这头,少来为妙。”
“长姐有所不知原先铸造的金佛在西宫,未曾挪动,我想诚心为哥哥和孩子们祈祷。”
“说笑了,这宫里头,有什么是我不知的,”杨舒云瞧像她身后的女官,“上前来,手里拿的什么?”
“夫,夫人。”那女官怯懦的行礼,却依旧没有上前
“上前来!”杨舒云突然呵斥道。
“长姐,这是我备的贡品。”睿夫人主动将篮子掀开,里头全是香烛和新鲜瓜果。
只是这篮子,未免太大了些。
杨舒云看着她将篮子里的东西翻了翻,还给身后的女官。
“长姐,我就是去祈福而已,这也不让吗?”
“祈福当然是可以的,但这贡品未免多了些,皇后娘娘教导后宫节俭,如此浪费,怕是不妥,况且,”杨舒云勾了勾唇角,“这么大的篮子,都够装一个孩子了呢。”
那女官听见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睿夫人也僵了。
“长姐哪里话,贡品多那是心诚啊。”
“是,来人!”
凤池卫得到了杨舒云的示意,纷纷上前
“帮睿娘娘拎着贡品,去凤池殿佛堂!”
“你们放肆!”睿夫人大叫,“杨湲,我可是正一品夫人!”
凤池卫被她甩开,见杨舒云未曾改令,又围上去,强行将女官手里的篮子夺过来。
“送睿娘娘去佛堂!”
“喏。”
凤池卫近乎是押着两人迈入新佛堂。杨舒云和南栀跟在后头,将篮子里的贡品一样一样放在佛龛前。
“你们归值吧。”杨舒云挥手,“替我通禀皇后娘娘一声,这佛堂,怕是要打扫几日了。”
“喏。”
高大的雕花门缓缓阖上,殿内只亮着柔和的烛光,杨舒云双手合十,朝那尊金佛一拜,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坐在地的睿夫人。
“南栀。”杨舒云轻唤,南栀微微躬身,快步走到那女官身前,在她都还来不及叫唤的时候,一刀割断了喉管。
“杨湲!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杨渊,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姓什么?还是你觉得顾缓缓的下场不够看!”
杨舒云一改往日的温和,一巴掌扇在睿夫人脸色。
“杨渊,你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不是因为你有姿色才学。就说这宫里新来的小嫔妃,哪个不是外头的‘天骄’?当初是你自己挤破头的进宫来,杨家也让你如愿登上了夫人的位置,所以别给我说什么不公不道!当年我就与你说过,自己选的路,就算趴着也要爬到最后!”
“呵,杨家,”睿夫人捂着脸,满心都是怨怼,“若不是哥哥偏心!我才应该是容王妃!进宫的应该是你!凭什么好事都被你们捡了去,还不许我为自己谋个事吗?”
“你上次为自己谋事,差点将瑶瑶毁了,这次若是做成里,你就是找死。”
杨舒云从南栀手上接过那把还沾着血的刀,揪着衣领将刀抵上她的脖颈
“那不如我帮你一把!反正都是一个结果,省的杨家还要为你善后!”
睿夫人吓得尖叫,她从没想过,杨舒云说杀人就杀人。可南栀站在后头,杨舒云的刀子又死死的抵着命门,她只有求饶的份。
“长姐!阿渊错了!长姐!我再也不敢了!”
“为什么去西宫!说实话。”
“是,是息夫人,”睿夫人说话都哆嗦了,“前几,几人,就是刚才那位宫人来求我与她一见,她能帮我和,和前头得势的谢家搭上线。”
“然后呢?!”
“她让我帮她去冷宫接皇孙,说只要是陛下见到了孩子,一心软,就能,就能对他们郑氏网开一面。”
“那接到孩子之后呢?”
“她,他让我想办法送去永安桥那头,其他的不用管!她就说了这么多!长姐!我不敢了!我知错!”
“你给我听好!”杨舒云的刀又压下去了几分,“和郑氏有关的任何事情,你都给我装作不知道!郑家通敌叛国,已然触了陛下的底线!这孩子落到有心人手里便是祸端,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正值多事之秋,但凡因为你的愚蠢惹出什么事情来,我与皇后娘娘都救不了你!你会比姝夫人更惨!别想着另辟蹊径,要是杨家出事,我第一个让你殉族!”
“我知道了!长姐!我不敢了!我绝不再做蠢事!长姐饶了我这一回!”
“好自为之!”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睿夫人的心也跟着掺了一下,她伸手拂过脖子,雪沾满了掌心,有那女官的,也有她的。
“来人,”门口皇后派来的宫人鱼贯而入,“送睿夫人回宫去。”
脖颈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已经忘了哭喊,拎起压在尸体下的裙摆,捂着脖子踉跄着回了自己的居所。
“皇后娘娘。”嬷嬷躬身
“回来了?那头怎么回事?”皇后绣着手帕,头也没抬
“郑氏的人死了。”
“死了?”皇后顿了顿,“直接杀了?”
“是。睿夫人回去的时候,似乎吓得不轻。”
“该,”皇后收了针,将绣品安置在一旁,“得让她长点记性,别整天无事生非。”
“娘娘,那郑氏那头……”
“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着女官意图刺杀睿夫人,被怀瑾夫人处决。”
“喏。奴婢这就去办。”
嬷嬷扶着皇后于软塌上落座,便欲躬身告辞。
“慢着,派人去给王爷传个话。”
“喏。”
皇后握着佛珠,思索今日之事。这小皇孙,恐怕的确是个变数啊,难保郑氏不会再打别的歪主意。
看来,该寻个时间与杨舒云合计一番
这个孩子,怕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