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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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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越望着城下乌泱泱一片的黑色影子,回想杨清蘅方才的话。

    他知道江阳的灾祸是人为,也清楚郑氏藏在丰州的勾当。丰州离战火实在太远了,远到他都快忘记人血是什么味道,他承着郑氏恩情,隐瞒了泼天的灾祸,却也实实在在的做了许久的父母官。

    那是两万多人的性命啊!太多了,多到他都想问一问王爷,是多大的事情,值得赔上这么多无辜者的性命!

    “将军,这,如何是好。”副将问

    “这话问我,不若问问郑老爷,”钱越叹气,“郡主方才的话可是说给你听的。”

    “钱将军这话说得,真当这女疯子讲道理。”

    “郑老爷,您莫不是认为郡主若真是想强攻,丰州能挡住不成?”

    钱越不想再多听他废话,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郑老爷你听好,郡主的意思是各退一步,你去把该处理的处理掉,然后我等该受死的受死,明白了吗?”

    “你!我可是王爷的人,她敢!”

    “重点是,先把王爷交代的事做了!听清楚了吗?我不管她敢不敢,要是你再生事,我就先送一程!”

    钱越甩袖离去。去州府的路上满目疮痍,更有尸身无处安放,就这样放在街上。整个丰州除了军营,没得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看着这样的场景,他感到了深深地无力和不甘。困城的哪是城外大军啊,自从王爷的“盟友”落下屠刀那一刻,丰州就再无生路了。

    “将军……”副将瞧出他的落寞,却想不到安慰的言语。

    “让几个兄弟去吧路上的尸体收一收,烧了吧。”

    “喏。”

    “城中粮食还够撑几日?”

    “回将军,最多……三日……”

    “三日啊,去将粮都分了吧,走的动路的都来领。”

    “将军!这,那咱们守备军……”

    “是我之过,守备军啊,用不到粮了!我有愧于兄弟们,来世钱越定当牛做马来赔!彭云,待郑老爷那头完事,最迟三日,你斩下我的人头出城投降,请镇南将军,放兄弟们一条生路。”

    “将军!属下也有过错!怎能你一人来背!”

    “属下甘愿赴死!”

    “将军,属下一辈子跟着你!”

    原本跟在钱越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全都跪下,生出一片哀泣。钱越仰面红了眼眶,他将亲兵一个个扶起来。

    “兄弟们!钱越谢过了,但你们犯不着为此陪命!从决堤开始,你们跟在我身边,多少也知道些,这便是我钱某的报应!昌和王于我有恩,我不得不从,但此后,你们切记不可做伤天害理之事!更不得与外族同流合污。丰州之祸,皆因引狼入室而起,望我的好儿郎们谨记!”

    是夜,丰州城外

    前头刚结束了议事,杨清蘅还在交代着军务,韩承言在账内整理着今日送到的各州官府书文,拿下第一封书信,下边是一封戳了韩家纹印的家书。

    “先生,这是瞿洲那头送来归档的账目,请您核对。”

    “辛苦淮安了,”韩承言招呼着顾淮安坐下,“今日感受如何?”

    “一应事务皆有条理,不似我想的那般难。”

    “听说郡主叫卫询将军领着你跑了跑各军营核对明细?”

    “是,若要论起来,军中的开支和名目倒是比咱们官府要复杂精细的多。卫将军说,最早郡主在北麓也是从这些活计做起的。淮安听说当年郡主尚在菖雅学宫时便是数科的好手,饶是如此,能接手北麓大郡二十多万大军的精细,也令淮安佩服。”

    “那你觉得,为什么要从后备做起呢?”

    顾淮安认真的想了一番,终是摇了摇头

    “淮安觉得,应当是杨家规矩如此。可先生既然问,那定是有别的原由,请先生赐教。”

    “治军统政,讲的都是一个通字,”韩承言侃侃而谈,“要吃透朝堂,光明了其中关系是不够的。一要了解各部各司的职能机要,二要吃透其中的关联与收支,如此方能拿捏分寸,进退自如。而治军,首先要会的可不是排兵布阵,而是了解你手底下的兵。”

    “先贤有言:熟能生巧。为何不走此道呢?”

    “熟能生巧,熟的是一成不变之事物;行军打仗,靠的是随机应变。与从政同理,若一个统帅不知道兵马调动所需时间,所耗钱粮;亦不知行军路线及各军中将领的习性人品,调兵遣将又怎能做到精准有效呢?”

    顾淮安听完后似有拨云见日之感。

    之前他只觉得,想要跻身朝堂,最紧要的除了才学,便是玲珑心思,可听先生一席话,他便豁然开朗了。

    “先生是想告诉淮安,处事不可浮于表面。”

    “这些话我以前从未与你说过,淮安,你若真想有一番作为,便要努力做韩家的盟友,而不是韩家人。”

    韩家的,盟友?!

    顾淮安被这一席话震得愣在原地。他不是韩家人,但被韩家养大,作为一个身份地位都尴尬的世家嫡系,他一直想以韩家为梯,借势而上。相应的,他也愿意牺牲一些作为交换。

    他从来没有想过先生会和他说这个,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先生配得上君子之称,却并非纯良之辈,他做好了当“棋”的准备。

    韩承言见他惊而不言,也未催促他答话,只是轻轻搁下了最后一沓文书,略放松的揉了揉手腕。

    “淮安,你自幼聪慧,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作为看你长大的哥哥,我希望你将来回家去,能做个堂堂正正的顾家主;而作为先生,我希望我的学生走的更高。”

    “先生,可淮安,无以为报。”

    “我要的报酬很高,你有决心给吗?”

    “先生永远是淮安的先生!此生,顾淮安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事。”

    话音刚落,一只手掀开了帐帘。

    “哟,这是在聊什么?”

    “郡主。”顾淮安躬身

    “免了,先生训你了?”

    “没有,先生在教淮安处理官文的话术呢。”

    “郡主忙完啦?”韩承言起身相迎,“听说你今晚没有用饭?不是说有把握吗,何必赶这一时呢?”

    “忙忘了常有,一会儿去伙头兵那儿讨些便好了。你这头都弄完了?”

    “嗯,正准备去寻你。”

    顾淮安见此状况,撇了撇嘴十分懂事的告辞了。今夜之后,他得重新想一想自己的事。

    帐子里没了外人,杨清蘅便自在了许多,和韩承言聊了会儿闲话。自打来了江阳大郡,这样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两人不经意间聊起了家里,韩承言方才想起手上的家书,悠悠的拆开来看。

    “唉,经年恩怨,这回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韩司哥哥的事儿?”

    “是,我叫韩司送阿肃回家。算算时日,应当也到睢都了。父亲信上说,族谱上还了他们兄弟二人字辈,也算是圆了遗憾。”

    “自古亲友反目,兄弟阋墙,都叫人喟叹不已。可生在哪儿不由自己说了算,想想都觉得,能做我父亲的女儿,乃是三生有幸。”

    “以后我当小心教养啊。”

    “什么?”杨清蘅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整的有点蒙。

    “我说,将来你我二人的子女当小心教养,当以你家为楷模。”

    “呸,你这话说的可真像登徒子。谁与你有子女?!”

    “晗晗,这便羞了呀?”韩承言拉着她的手

    “真该把淮安叫回来,好看看你这先生是个道貌岸然的嘴脸。”

    “禀将军,北城门来报,抓住两个贼人,妄图烧毁粮草,已就地处决!”

    亲昵的调笑被打断,两人也不气,杨清蘅回了一声,门外的士兵便依言退下了。

    “早有预料。”韩承言颔首

    “跟蠢人说话就是费劲儿啊,我现在只求钱越是个清醒的,不然城中百姓可就遭殃了。”杨清蘅叹气

    “之前不是估算丰州还有撑三五天?这般迫切,还有人向想朝大军动手,”韩承言摇头,“这丰州城内的郑氏主事看来是真不太行。”

    “看着办吧,我为这满城的性命已然退让至此,希望不是白费。若是真到了这一步,便又是一场兵灾了。”

    “权势啊,”韩承言叹到,“又怎担得起这么多条性命?郑奉枭怎会如此行事,当真令人胆寒啊。”

    “所行种种便能看出,于他而言,苍生为棋而已。可我们不敢,也不能这么和他硬碰,此番他就是在赌我们不会为了抓他把柄而不管不顾,”杨清蘅无奈,却又恨的牙痒,“说起来也是可笑得很,他罔顾人伦,却还记得用道德伦理来框住我们。”

    “和疯子没有道理可讲,此番事了,韩杨与郑氏,怕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城内,钱越闻讯勃然大怒,郑氏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你还没懂?!可叹啊可叹!王爷精明,怎么手底下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钱越摔碎了瓷盏,抱头急切的踱了步

    “老子再和你说一遍!听清楚了!玉尧郡主给你时间是叫你把该清理的东西清干净!全部擦干净!你该庆幸郡主不是你口中的疯婆子,她要保的是这两万多条性命!!不然就凭你这一番举动,方才扔进来的就不是那两人的头颅!而是火石球!所以,现在!去干你该干的事,不然老子先送你去见老王爷!滚!!”

    整个州府都在守备军的控制下,此刻显得颇为兵荒马乱。钱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红着眼眶掏出一把钥匙。

    “彭云,你去盯着郑家的人,他们去哪儿,你就毁哪儿!全都处理干净,最好一把火点了!”

    “喏,那将军,你是要?”

    “该结束了。”钱越握着钥匙转身离去。

    他形单只影,抱着几身守备军运输兵的轻便衣裳,穿过州府偏远的住宅,来到了一口破败的枯井前。他找出藏匿起的绳梯,三两下到了井底,打开深处的门。

    里头绑了四个人,皆衣衫凌乱,满身狼狈血污,瞧见他来颇为激动的挣起来。钱越上前三两下划开了捆绑的绳结,将几身衣裳扔给他们。

    还不等他们说话,钱越干脆利落的磕了三个响头。

    “诸位大夫,钱某助纣为虐,不求宽恕,当日屠杀,救下诸位也不为自保,只为给城中的病人留一线生机。”

    四人止住了话,冷眼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朝廷大军围城,丰州已至陌路,钱某求诸位出城给领军的将领带个话:钱某代丰州百姓,谢两位王爷大义!见人为号,望将军宽仁,钱越,拜谢!”

    “钱将军明知是错,当初为何为之?”领头的男子问。

    “钱某受人恩惠,自当践诺。诸位,请更衣随我来。”

    四人都带了些伤,当日医馆被屠,他四人刚好在外巡诊,而后还是遭到了追杀,是钱越私自将他们藏起来,找尸首替换了交差。领头的男子带头换了衣服,尽量跟着钱越加快脚步,去了北城门角落的一个隐蔽狗洞,仅容一人通过,方才出城妄图烧粮的人便是从这里出去的。

    “钱将军,”领头的男子护着三人出去后,朝钱越抱了抱拳,“血海深仇,无法释怀,然将军心存良知,亦非奸恶,崔远宁代师弟师妹谢将军救命。望将军自安好。”

    半个时辰之后,城内燃起了零星火光。杨清蘅本就没睡,听到消息更是立马回了帅帐。

    “报!将军,北边领来了人,是从城里出来的,他们拿着崔氏的令牌,要见将军。”

    “他们有几人?”

    “四人,都带着伤。”

    “我们出去。”

    诸位将领跟着杨清蘅来到营前。崔宁见到为首的是杨清蘅,立刻就明白了状况,赶紧行了大礼。

    “郡主安好。”

    “崔远宁?!你还活着。”杨清蘅颇为激动,崔远宁是崔家二房的长子,跟在崔挽绮身边学医,原来在云阳昆州也见过几次面。

    “郡主,是钱越将军救我我四人性命,情况危急,他托我给您,他代百姓,谢两位王爷大义。见人为号,望将军宽仁。”

    “带几位下去休息,”杨清蘅扶起崔宁,将他与另外三位姑娘交代给了亲兵。

    “喏!”

    “众将听了,传信各部,拔营围城!”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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