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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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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衣落地,显露真容。一把通体墨绿,已现横纹的竹节琴呈入众人眼底。

    “是幽莹!传闻中,前朝慧云大师的幽莹琴!”

    在座懂琴的人不少,幽莹一出,皆想一睹风采,碍于礼数,只得够头观望。连韩承言都惊艳不已,朝杨家兄妹挑了挑眉。

    “这位师妹眼力甚佳,”杨清蘅夸赞了方才开口认琴的少女,“我虽久不在睢都,却也听闻王家世孙文采一绝,今日有幸得见好诗歌出世,自是要成人之美。冉小公子,可莫要推辞。”

    冉琪从这场意外的对峙开始时便十分尴尬和惶恐,他虽有大志,自命清高,却也不傻。自己不过是个引子,倒也不能怪王小公子,这等局面能不卷入自然是极好的。幽莹出现,冉琪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手足无措好一会儿了,旁边的卢子钰拐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不久前有一面之缘的杨家郡主,已经捧着琴站在了他跟前。

    “多,多谢郡主。只是此琴太过名贵,且是您赠与先生的礼物,我……”

    “啧,呆了不是”杨清蘅并未生气,笑着瞅了韩承言一眼,“现在这还是我的琴,我借予你用,至于之后还送不送,韩敬德还要不要,那是另一码子事。你只说接不接。”

    “接!谢世子郡主!”冉琪捧过琴,小心翼翼放在膝上。没有任何一个习琴之人不渴望好琴,更何况使这等有价无市,甚至比学宫的礼器祭琴还要珍贵的传世之琴。

    “玉尧郡主这是何意?”席上围观许久的清瑜公主与另一边的韩承毅对视一眼,阴阳怪气的开了口,“你如此这般行事,便是更不把礼数放在眼里!自学辩开创至今,便没有先生未到,学生私斗之事。况且这琴虽好,却不是今日祭物,喧宾夺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皇妹所言,实在是有失风度,”齐瑶道,“我家夫君与郡主只是将好琴物尽其用,又不是来辩学用,怎算得上喧宾夺主?况且此乃二位学生相互交好的幸事,如何算是私斗。”

    “世子妃未免强词夺理,”韩承毅十分不屑,“如您与世子所言,此琴乃是赠与韩家世子的礼物,此刻拿来给这等人用。如此东西还拿来做礼物,将我绥宁王府置于何地!这便是安平王府的礼数规矩?”

    “安平王府的规矩学生是不知道的,”卢子钰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过这位公子倒是让在场诸位都开了眼。敬德先生还未有异议,你便跳出来撕咬,还侮辱我等出身!那我倒是要请你来论一论礼数!敬德先生乃是安平王正妻、大睢婉茹长公主嫡出长子,为韩氏正统嫡子。按照大睢礼典《宗策》所规:“尊君,遵先辈;尊嫡长,侧庶出次,妾庶为贱出。”于礼,你当尊嫡长兄,在外不得直呼其名字!于情,你这等妾庶子能在此口出狂言,说明绥宁王、长公主殿下与敬德先生待人实在宽厚,当为天下表率。而你不知感恩,当众叫唤嫡长兄,侮辱他人,当真是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好!”正当韩承毅被骂的怒气冲冲时,菖雅学宫这边,不知谁带头叫了一声好,全场学子皆抚掌。倒是观礼席上的气氛愈发低沉了下去。

    “好厉害的小子。”杨书瀚摸摸下巴。

    杨清蘅一言不发,和韩承言交换了眼神。

    “嗨呀,这是扯到哪里去了,”杨清蘅笑着与杨书瀚来到席位上,听见她说话,抚掌叫好声才渐渐平复,“不过是一把琴的事,不若先放一放?大先生都到了有会儿了,再不见礼,才是真的没规矩。”

    不得不说韩承毅当真是个好用的搅屎棍啊。其实王松年领着众位先生片刻前便偷偷从侧面入了场,只是还未落座。王松年捋捋胡须,受了满场学子的礼,观礼席上曾在菖雅学宫修习过的人也纷纷起身行礼以示尊敬。

    “瞧你们聊得挺好,我便没有打断,大家坐吧。”王松年抿了抿茶,“冉琪,可是要谱曲啊?”

    “回先生,王公子特赠佳作,学生不愿辜负。”

    “这不是有琴?要不就开始吧,有佳作问世,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所有人都附和着,仿佛方才的喧闹从未发生过。韩承言淡然的看了韩承毅和上座的清瑜公主,轻轻摇头。

    冉琪端坐,双手捏了捏衣角,长呼一口气,轻抚琴弦。片刻后,清亮的乐音自指尖泻下。听了一遍旋律,王天勤在一旁温声附歌。词是上佳词,曲乃绝妙曲,若是往日,定能惊艳四座,广为传唱。可今时今日,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股线,便是初闻如此佳音也无法心旷神怡。

    “好小子,心态不错,有定力。”杨书瀚小声说道。

    “那卢子钰倒是也叫人眼前一亮。”

    “此话怎讲?”王松年侧首

    “先生可能不知,我那日去寻韩敬德时正巧遇上学生们在一处辩学,卢子钰当真是像个小炮仗。如今这一番话,看似是单纯回击,字里行间却处处是对韩氏主家的褒扬,还站在太学的立场上,抨击了韩承毅那个蠢货,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他善用自己比他人多得的训息。他虽只是卢氏旁支,却也算是与大族沾边,自然知道大族大多最重嫡庶之别。男人的后院总不可能只有正妻,侧室和侧出也就罢了,皆是有身份地位的,一般与主母关系不会差。可受宠的妾为了争得出头,笼络家主,心思手段可多了去,带出来的子嗣嘛,也就那样吧。故而氏族嫡出子女大都极不喜妾庶出,却在家主的纵容下无可奈何。他这一番叫唤,能博得出身世家大族的菖雅学子一波好感。不知先生与兄长可有注意到,方才带头叫好的可是菖雅的学生啊。虽是小聪明,但用在节骨眼上,效果立竿见影。”

    “往小了说是左右逢源,”杨书瀚颇为赞许,“往大了说,这波好感是在为自己未来的前途铺路啊。小小年纪,可不得了。”

    “都是好孩子,”王松年小声附和,“冉琪与卢子钰,算是敬德门下最得意的两位门生了。”

    “这就自立门户啦?”杨清蘅调笑。

    “嗨?!瞧不起人了不是?,”王松年啧啧两声,“你和子恪与他同岁,不也是凶名在外,官拜三品了吗?只许你成器?”

    “是啦是啦,我不说了,”杨清蘅比了个封嘴的小手势,“不过要是哥哥那几年同他一道留在学宫,如今谁当这‘新学文斗’还说不定呢。”

    “你可别说了,”杨书瀚忍无可忍,隔着王松年朝她凶,“你可收起点玩心吧,还嫌事情不够大,昨夜和敬德商量的计划里,可没让你挑衅他那倒霉弟弟!老实交代,你和瑶瑶说了什么。要不是你指使,瑶瑶才不会主动招惹他!”

    “哎哎,算了,闹就闹了,这不是有先生我?”王松年摆了摆手,打断了年轻人的小声嬉闹,朝杨书瀚道,“你还不知道他俩?怎知此等局面不在敬德的计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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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终了,皇帝掐着点,领着北狄使团姗姗来迟。杨清蘅看见不久前退场的韩司又悄悄回到了韩承言身侧

    自是好一番夸赞与赏赐,一副和美的气象。至此,辩学正式开始。

    北狄世子全程只是安静的观看,一言未发。

    “世子觉得,方才那位夺得桂冠的学子,文采如何啊?”皇帝侧身笑问。

    “自是好的,方才那篇文章行云流水,字句巧妙,不愧为魁首。”

    “哈哈哈,”皇帝十分开怀,“早听闻世子喜爱我大睢的诗文,如今看来,世子的确颇有见地啊。”

    “皇帝陛下谬赞了”世子朝皇帝躬身,“瞧着今日的科目都结束了,不知陛下可否准许我们献上一段乐曲,为大家助兴。”

    “当然可以,”皇帝提高了语调,“那便感谢世子一番美意,不知可要准备什么乐器?”

    两人的对话并未刻意隐瞒,场上渐渐息声。韩承言早些时候来到观礼席与王松年和杨家兄妹说过话,闻言转头望向王松年,两人对视片刻,微微皱眉。杨清蘅本来已经坐的困倦疲乏,撑着头闭目养神。皇帝坐的不算远,他的话自然也传到了杨清蘅和杨书瀚耳朵里,兄妹两一对眼神,瞬间支棱了起来。就说这北狄使团不可能安安分分。

    霍簌身后,一个女使装扮的人抱着一把画着北狄图腾的大琵琶走入大殿中心的圆场。

    “奴乃北狄苛查部乐师,特来献乐。我们大君说大睢有不少的好乐手,奴今日也想与他们切磋一番,望大睢皇帝准许。”

    四座议论纷纷,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乐器。在大睢,琵琶一般不用做典礼大仪,会的人少之又少,在睢都,众人所知晓的,能玩得好琵琶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缘君阁的老板,颇有才名的女商苏娘;另一位,便是安平王府,位比公主的嫡长女,玉尧郡主。如今这局面微妙,若是郡主下了场,便是自降,赢了好说,最多是被编排两句,若是输了……

    外人知道,亲近的人自然更早的反应过来。安平王见王妃要有动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夫君?”王妃急了

    安平王捏了捏她的手,没有回答。王妃平复了片刻,只得压下火气。

    “世子方才说要献乐,”绥宁王道,“那便该先做完该做的,再来提条件。”

    那女乐师也没有反驳,只是鞠一躬抱琴落座。

    琵琶铮铮之音便如银瓶乍破流泻而出,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不错的乐师,弹奏的虽是北狄曲调,却不难听出她的功底与力道把握的恰好,流畅通顺。杨清蘅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节拍,伸手将茶杯推到韩承言面前,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韩世子的贴心斟茶服务。

    “你还挺悠闲地。”韩承言轻笑,“瞧吧子恪兄急得。”

    “你瞧着也不急呀?”

    “要不怎么说我俩臭味相投,”韩承言安置好茶壶,装作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躬下身轻轻贴着她的耳边,“还心意相通呢?”

    耳边带着温度的呢喃瞬间把杨清蘅激的立起身子,赶紧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心虚的左右瞟瞟,王松年还在蹙眉望着场中,杨书瀚却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装作没看见。

    “……韩承言,真有你的。”杨清蘅清了清嗓子。

    “谬赞谬赞。”韩承言心安理得。

    “………………”杨书瀚只想说,要是谁再传这位未来妹夫为人木讷,不解风情,那他一定毫不吝啬自己的白眼。在这等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场合都能谈情。就这?跟不解风情这四个字不能说没有关系,只能说毫不沾边。

    玩闹之间,那乐师已经抱着琵琶站起来,明晃晃的看着三人,投来挑衅的目光。杨清蘅甚至都没离开座位,掩面打了个小哈欠。

    “不知皇帝陛下觉得,奴的技艺,可配与大睢的乐师切磋?”

    “你说说,你想与我大睢哪一位乐师较量。”皇帝面色不悦。

    “奴听说玉尧郡主是这大睢少有的高手,奴想请郡主一较高下。不知郡主可敢答应。”

    “放肆!”皇后微怒,“你一个女奴,有什么资格与我大睢郡主论高下!”

    “皇后殿下,奴虽是公主的女使,却是苛查大君的小女儿。”女使扬起了头

    “陛下,臣觉得,不如就让玉尧郡主前去交流一番,咱们又不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一旁的睿夫人柔声开口。

    “郡主可是名震我们北狄的将军,不会不敢接奴这小小女使的邀约吧?”

    从睿夫人开口,杨家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但碍于家主没有动作,也都不敢出大气。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清蘅身上,可当事人脸上却挂着一幅看戏的表情。

    “郡主在战场上如此英武,”清瑜公主开口,“怎么会怕区区比试呢?”

    “住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皇后呵斥道。清瑜公主缩了一下,不甘的闭了嘴。

    “我朝郡主,身份高贵,”绥宁王捏着杯子,“陛下,若要郡主与一女使较量,也将郡主放的太低了。不如去缘君阁,请苏老板来一趟,也不会扫了北狄的兴致不是?”

    “陛下,草民有话要说!”太学这边突然有一人拱手。

    “讲。”

    “草民认为,王爷此举不妥。郡主当堂堂正正应此试,扬我国威!”

    “陛下,草民复议。”

    “陛下,臣复议。”

    “臣附议”

    “臣也复议!”

    顷刻间,起身复议的不只有学子,甚至多了许多官员。

    皇帝犹豫了。安平王板着脸,正欲开口,绥宁王却先起了身。

    “陛下,是否问一问郡主本人,是否答应。且在臣看来,这大睢国威,可不是这么扬的。”

    看着这转变的风向,韩承言抿着唇,突然觉得脊背有一股寒流在窜。带头的正是那日在太学院对杨清蘅口出狂言的学生。此时场上的人看戏也好,从众也罢,不过是想用杨清蘅,去成全自己的面子,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

    桌面下,杨清蘅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

    “陛下,臣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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