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战事如棋局局新

    1

    我们几个都愕然的看向沈丹青，吃惊不小，倒是不为别的，只为他难得的一改吊儿郎当，真的在给人家出谋划策说着实实在在有用的东西。

    王都尉脸色大变，赶紧点头称是，沈丹青接着说：

    “只等敌军来袭，你们佯装大败退入峡谷，但凡敌军追入谷内，上方伏兵即可以弓箭落石居高临下击之，敌军必败。若敌军不敢追进峡谷，你们就在谷内扎营，随时恭候，守上个十天半月不在话下。”

    王都尉恍然大悟，躬身便拜：

    “多谢先生教我，此等妙计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丹青挖着鼻屎，一点不客气：

    “你傻呗，有空多读点兵书。”

    王都尉老脸一红，低声说：

    “不瞒先生，在下……不识字儿。”

    沈丹青愕然道：

    “看你振振有词的样子还以为你是读书人。”

    王都尉长叹一声：

    “这年头儿但凡能有书读谁会情愿当兵啊……”

    我撇了撇嘴，感叹自己虽然读过书却还是流落江湖。

    王都尉与沈丹青谋划完具体方略，立刻着手准备，召集众兵士依计行事，营地内外开始忙碌起来。我和邱小果想去帮忙，却被沈丹青拦着让我俩待在他的身边。

    2

    一直到月黑风高，也没见西域军再有什么动静，沈丹青被王都尉缠着不停讨教用兵之道，我俩实在不感兴趣，就在营地周围四处转悠。我本想跟神经紧绷的兵卒们聊聊天，转眼却看到邱小果爬上了土丘，抱膝而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凑到她的身边，陪她一起坐下，夜色中又看到她额前的发丝被晚风吹拂，一时间看的入迷竟忘了说话。

    邱小果似乎感觉到有个色狼正在直勾勾盯着她看，浑身一阵寒意，猛然转过脸来瞪着我问：

    “你看我干嘛？”

    我立刻假装看向别处，打岔说：

    “没……没干嘛，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过来关心你一下。”

    邱小果淡淡说：

    “你能不能不要没事就来调戏我，我真的会打死你的。”

    我茫然的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调戏你了？说的我好像臭流氓一样。”

    邱小果不再理我，而是轻轻将头靠在双膝之上，出神的望着远方。我不敢再盯着她，只好随着她的目光一同向远处黑漆漆的一片望去，夜色凝重，仿佛望向没有尽头的虚无。半晌才缓缓问她：

    “刚才在想些什么？”

    邱小果说：

    “要你管？”

    我柔声说：

    “关心一下我们老大不行吗？”

    邱小果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我偷偷瞄向她，想要确定我是不是听错了。

    “在想我爹。”

    邱小果轻声说。

    我安慰她：

    “没事，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你爹了。一说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老沈突然发人来疯帮这些当兵的打仗，没准儿这时候我们都到天山了。”

    邱小果摇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看到这群当兵的就想到了我爹。”

    我看向她：

    “你爹也当过兵？”

    邱小果幽幽道：

    “我爹年轻时是南齐国的将领，诸国混战，南齐小国是最早被风国吞并的国家之一。灭国之后我爹带着残部躲进深山，建立青山寨当了山大王，本以为余生就这样蹉跎了之，谁知道各国残余势力组成了赤焱军高举反旗，再次燃起了我爹复国的希望。可惜事与愿违，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赤焱军在凤凰城一败涂地以后我爹也从此一蹶不振。”

    我不由得对邱小果肃然起敬：

    “我一直以为老大你是天生的土匪，没想到你竟然是将门之女！”

    邱小果给了我一拳，接着说：

    “我爹他其实挺厉害的，只是生不逢时，他从不跟我说这些，我也是小时候听山寨里的叔叔伯伯们说的。他这辈子都在追逐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背负了太多本就不该他背负的责任，我只想找到他以后带他换一种方式生活，简简单单的，远离这些打打杀杀。”

    我沉默良久，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偷偷握住了她的手：

    “放心吧！等找到你爹咱们就一起回渤海去，到时候咱俩成了亲，一起孝敬他老人家，保证他哪都不想去了，就想安安稳稳的跟咱们一起过日子。”

    邱小果大惊之下，不停地把手往回缩，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跟你成亲！快放开我！再不放手我打死你！”

    我微笑的看着她，一副悍不畏死的表情，轻轻说：

    “不放，打死也不放。”

    邱小果瞪大了眼睛，脸颊红的在这漆黑的夜幕下也能看出她的异样，她举起另一只手装作要打我的样子：

    “张昭仲！你又轻薄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死皮赖脸的说：

    “拉拉手又死不了人，那么小气干嘛？”

    邱小果气的不知如何是好，越是使劲往回缩越是无法挣脱我紧紧攥着她的那只手，努力了半天，没办法抽离也没打我，只好作罢。我没敢看她的表情，只是听她默默念叨着：

    “等你松开我我就杀了你……”

    我在心里偷笑着，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刻。

    那天晚上，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看似僵持实则发呆的度过了很久很久，耳边突然传来邱小果的声音：

    “张昭仲，问你件事。”

    我回道：

    “啥事？”

    邱小果支支吾吾的，半晌才问出口：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还是宫楠茜长得好看？”

    我愕然的看向她，她却仰头看天，尽量避开了我的视线。

    对于聪明绝顶的我来说，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发自内心的回答这种问题，张口就来：

    “当然是你好看了！”

    邱小果立刻转过来盯着我的双眼，微微皱起了眉头，语声带着疑惑：

    “真的？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我露出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

    “我怎么会骗你呢？宫教主虽然长的也不错，但是跟你比起来就差远了。”

    我心想反正教主也不在，说假话也不会遭雷劈，还是先把你哄高兴再说。

    邱小果死死盯着我，又问：

    “那我问你，慕容倾城好看还是我好看？”

    本着绝不照实说只挑让人高兴的话说这样的无上原则，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肯定是你好看，你跟谁比都是你好看，谁跟谁比都是你好看。”

    不料邱小果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当场就翻脸了，一把抽走了我早已轻轻握着的她的手，满面怒容：

    “口是心非的臭男人，我就知道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一滴冷汗从我头上滑落，我赶紧假装无辜：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邱小果二话不说便揪住了我的耳朵，拧成了麻花，直到后来我都在后悔，如此一个美妙浪漫的夜晚，就这样在被拳打脚踢的痛苦哀嚎，和土丘下一群当兵的嬉笑围观当中度过了。

    3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听见了示警敌军来袭的号角。

    王都尉朝我们躬身一礼，依计带人前去迎敌。

    沈丹青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的带着我和邱小果退入峡谷两侧的高地，胸有成竹的样子倒让人十分安心。连我这种从未见过沙场征战的人都觉得这仗我们赢定了，不时回头张望，问沈丹青：

    “师父，咱们不去帮忙吗？”

    沈丹青一笑，横眼看着我：

    “给你厉害的，你杀过人吗？打仗的事你能帮上什么忙？”

    我一想也是，就我这三脚猫功夫，真让我上战场还不眨眼儿的功夫就给人剁了，于是挠了挠头又问：

    “那咱们还留在这干什么？等着人家打赢了请吃饭啊？”

    沈丹青向远处一阵眺望，缓缓道：

    “你知道什么，这马上就到天山脚下了，咱们现在走，只能避开战场，回头绕一个大圈再找西去的路。但是这仗打赢了，西域军便知此处有埋伏，再不会轻易前来，咱们就可以径直向西，大大方方奔天山方向。”

    我恍然大悟：

    “难怪你赖着不走，原来早有打算，果然老奸巨猾。”

    沈丹青在我头上猛敲一下：

    “逆徒，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么？”

    我们还在打闹，峡谷两侧蓄势已久的伏兵已然接到响箭发令的破空之声。

    霎时间，人头涌动！

    我们站在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王都尉带领的大风边军引着数以百计的西域军直冲进河子峡峡谷，设伏的大风军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计划，先是滚落巨石随后万箭齐发，被点燃的箭矢落在敌军阵中瞬间烧成一片。刚才还气势汹汹追杀而来的西域军几乎顷刻间便被完全压制，只剩下零星几个命大的狂奔着向回逃窜。战局顷刻间完全逆转，要不是人手实在太少大风边军实在无力掩杀，恐怕西域军将无一人生还。

    我平生第一次领略一场战争的胜利可以给人带来多大的振奋与鼓舞，此刻疯狂鼓掌，和邱小果两个高举双手不停欢呼。

    片刻之后，满身血污却一脸狂喜的王都尉来到我们面前，对着沈丹青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多谢张先生妙计，这仗果然大获全胜！不仅让王某的手下一兵未损，也让西域的番子尝到了我大风边军的厉害！”

    沈丹青微微点头：

    “将士用命，大功方成，王都尉不必谢我。我料此仗过后，西域军吃了苦头，定然不会再在此地浪费兵力，你大可安然固守，若还是不放心，可再派人去中军报捷，说明此地险要，让你们的将军给你增派援兵。”

    王都尉拱手道：

    “全听先生吩咐，我这就派人再去求援。只要有先生在，敌军再来多少次我也不怕。”

    我和邱小果对视一眼，立刻幽怨的看向沈丹青，沈丹青被我俩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对王都尉说：

    “都尉言重了，实不相瞒，此处大局已定，我等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了，正要向都尉辞行。”

    王都尉脸色一变，忙问：

    “什么？先生要走？”

    沈丹青笑着说：

    “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关外，本就是有要事要上天山，若不是遇到此处的战事也不会有缘结识都尉，此间事了，我们自然是要告辞了。”

    王都尉眼中尽是为难与不舍，可是刚刚得了沈丹青指点才打了胜仗，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悻悻然道：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强留，只是觉得张先生有这等谋略才识，甘于做个不求闻达的百姓岂不是可惜了？”

    沈丹青凝视着他，笑而不语。

    王都头又说：

    “如果先生愿意，上天山办完事回来大可以来找我，我王猛必然向将军力荐先生，如今西域番子犯我大风边境，像先生这样的人才定然可以大展拳脚，立不世之功。到时候名扬四海，受万人敬仰。”

    沈丹青微笑着摇头：

    “在下一介草民，没那么高的雄心壮志，再说张二狗的名字，传出去也无法受万人敬仰的。”

    我真想从背后踹他一脚，捂着嘴凑到沈丹青耳边低语：

    “你大爷……”

    4

    正说话间，突然听闻号角声再度响起，一个传令兵朝着我们所在的高处连滚带爬飞奔而来，几乎跌撞在王都尉的面前，他抬头满面惊恐的大叫：

    “都尉！不好了！峡谷外发现大量敌军，正在向我们逼近！”

    王都尉脸色惨白，急忙发问：

    “有多少人？”

    传令兵颤抖着说：

    “数……数不清，遮天蔽日的至少有……上千之众！”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众人也大惊失色，王都尉不敢相信的一把抓起传令兵，大吼：

    “你说什么！？哪来这么多人，你是不是吓糊涂了？”

    传令兵脸色铁青，颤声说：

    “小的也不知啊，都尉不信可以随我去看！”

    王都尉已然眉头紧锁，茫然看向沈丹青，沈丹青也表情凝重，摆了摆手说：

    “先别惊慌，随我去看看形势。”

    我们只得心惊胆战的跟着沈丹青走上峡谷的边缘，找了一处可以清楚瞭望远处的高地。结果不看还好，看了心中立刻凉了半截，正如传令兵所说，峡谷外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敌军，不仅人数早已超出了我的认知，而且军阵整齐，绝不是斥候的规模。

    眼看着数以千计的西域大军正向我们缓缓靠近，沈丹青终于开口：

    “啧，坏了……失策了。”

    王都头眼睛瞪的斗大，此刻连嘴唇都白的发紫，忙问：

    “先生，怎么说？”

    沈丹青说：

    “西域军与你们几次交手，早已摸清了这里的守备情况，这次派大军前来就是要拔掉你这支孤军，不计代价以河子峡为通路绕后发动奇袭。方才被你们击败的只是敌军先锋，我所设下的埋伏也已经提前暴露失去了作用。”

    我咽了口口水，对沈丹青说：

    “师父你这也太坑人了，我还以为你真是算无遗策的神机军师呢！”

    沈丹青耸了耸肩：

    “这能怪我吗？正常兵家怎么会对此等难以行军又无关重要的峡谷道发动重兵强袭，只能说对面的将领是和王都尉一样不通兵法的莽夫，跟个峡谷还死磕上了，真是棋逢对手。”

    王都头急切的发问：

    “那……现在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