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伟大降临(3)
我打开两只营养罐的盖子,示意艾伦和我一同搬起装着实验体的那只。随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它倾斜过来,把怪物和营养液一起倒进空罐。期间我们不小心撒出了一点,那种墨绿色的液体里掺杂着一些白毛和不明物体,在地上显得格外恶心。怪物在掉进罐子里前突然伸出触手吸住了我的手臂,那种冰凉又滑腻的触感就像一大坨凉鼻涕糊在我的皮肤上,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我用力试图把它从臂上拔下。
该死!它的吸力太强了,我发现方才触手抓住的地方被拽下来一小块皮肤。这只怪物好像对人类很感兴趣,那些血液在滴进罐子里后立马被它的口器吸收掉,接着它的眼睛里折射出一种令人嫌恶的愉悦与贪婪。
“没事吧?”盖好盖子后艾伦出声关心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去拿酒精消毒一下。”饶是如此说,我的心底还是有些发慌,毕竟那些在实验中因为小伤口感染而死亡的人不在少数。
处理完这些我们又顺带打扫了下实验室,此时外边的天早就黑透了。我看了看表,才八点半,但白天的惊吓与恐慌让我这个原本不到凌晨不睡觉的人也倍感疲惫,洗漱过后我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大概是梦吧。
我发现自己现在正身处童年旧宅的门前——这是个宽敞又阴森的地方,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很讨厌这里。
我的身体开始往宅子走去,而后推门直接入内。鼻尖开始萦绕那股熟悉的腐烂霉味,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明明大脑很抗拒往前走,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随着对于宅子的深入,我的脑中开始拉响警报——它告诉我千万不能再往前走,但手脚却逆着思维不断前进。爬上楼梯,我突然听到阁楼传来一阵巨响,身体似乎被响声吸引,开始朝着那里走。
越靠近阁楼,一种带着朽烂石料的海水味道就越浓烈。大脑里的警报声越来越大,我拼命努力想要阻止自己往前走,但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阁楼的一半都被黑暗笼罩着,我看到暗处开始流出一种液体,大概是……海水?!那种液体越来越多,最后我的耳边开始出现海啸一样的声音——潮水喧嚣着,拥挤着,奔流出阁楼,我感到自己被卷进了海浪里。咸腥的海水卷进肺里,窒息的痛苦让我开始拼命挣扎。
隐约间,我在呼啸的海水里见到了一座宫殿——它陈旧而破败,由难以描述的图形组成,那些图形完全不符合欧几里得原理。它们以一种世人难以想见的形式出现在我眼前,又是白天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和恶心开始缠绕心头。
模糊中,我似乎看到前方的石柱上蹲着一个庞然大物——就在我努力集中精神去观察它时,它倒自己转过了身来。哦天……蝙蝠的翅膀,章鱼的脑袋,尖利的爪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天的实验体看起来有种熟悉感……这分明与我的儿时经常做的噩梦里的形象相差无几!
一股力量猛地将我从梦里推出,我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衣服被汗水黏在背上,难受极了。
转头望去,我发现艾伦还在熟睡,而鼻尖却隐隐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神经霎时紧绷,我下床紧张地往实验体的方向走去,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为了避免直视那些令人厌恶的眼睛,我匆匆扫了一眼罐子就别开头去继续寻找味道的来源——实验室的地板还是跟昨天一样干净,我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异样,一切与昨天睡前别无二致。
做完这一切,血腥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是我出现错觉了吧,我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我们每天就重复着观察和记录两项工作——要说唯一不大寻常的,大概就是那天在实验室里闻到血腥味,以及地板上的一些角落里开始出现一些凝固的蜡块。我曾问过艾伦怎么回事,他也一脸迷茫的样子,次数多了以后我也不再在意这一点了。
我真的不想再直视实验体了,每次看着它都会让我感到无以名状的恐惧与厌恶。随着日子的增加它也开始慢慢变大,这逼得我们为它换了两次营养罐,现在的实验体看起来和两三头大型犬差不多。
今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公司说十天后会来运走实验体,要我们准备好观察报告。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送走这个令人厌恶的东西了。
夜里我罕见地失眠了,明明白天的工作已经让我精疲力尽,甚至爬上床前我还无比渴望睡眠——结果一碰到枕头,我就感觉大脑无比清醒,睡意就像被人一瞬间全部抽走了一样消失无踪。
失眠的时间里我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街道和清冷的月光,我在心中数着绵羊希望自己赶紧睡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那阵响动持续了好几分钟左右,不太像是老鼠,该不会是……小偷?
顾及到实验品的安全以及后续研究,我马上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抄起床边的球拍,蹑手蹑脚地向声源走去。
天呐……我看到一副怎样的景象——实验室和卧房只有一门之隔,推门向内望去,我看到艾伦正跪在一个诡异的图阵中间,在他周围的四角还燃着几只蜡烛。
用来绘制图案的颜料看起来很奇怪,艾伦的右臂似乎正在往下滴着某种液体,而且我开始闻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这不会是用人血绘制的吧?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联想到巫蛊仪式,一幅幅诡异可怖的画面在脑中铺陈开来……该死的,我的想象力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艾伦的口中开始吟唱起一些奇怪的语言,他的肢体动作也开始变得怪异,时而高举双臂,时而踢踏乱舞。坦白的说,我感觉他疯了。借着烛火的映照,我忽然发现艾伦身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那是……装实验体的营养罐!
烛火摇曳,在玻璃制的罐子上映出艾伦扭曲而疯狂的面庞,这简直就跟白日的他判若两人。如果说白天的艾伦是理智的化身,那现在的他就像正在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撒旦教徒。而营养罐里的实验体,它的每只眼睛都折射出一种诡异而……圣洁的光辉,像是在享受祭拜的神明。
认真观察下我勉强看清了地上的图案,那是由一些几何图形以奇特的方式排列而成的——看清它后我从心底无端地涌上一股厌恶,本能想要我转身远离这里,但好奇心仍想把一切看个清楚。
艾伦的仪式时长拿捏得很好,在他进行完这一切后四角的蜡烛基本也燃烧殆尽了,于是他打开灯开始拿拖把和清洁剂打扫地面。不一会儿一切就变得和我睡觉前一模一样——除了……角落里他遗落的一小摊蜡油和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
眼见他就要回来睡觉,我急忙跑回自己的床上,迅速把被子扯过来盖住身体,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一阵脚步声过后,我明显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了我身边,是艾伦吧?然后我听到耳边传来一些窃窃私语,我无法辨认那是什么语言,但绝对不是什么常见语种。我在脑中拼命催促自己赶紧睡觉好摆脱这种噩梦般的境地,或许是由于方才的惊吓,不知不觉中我竟然顺利睡着了。
次日上午醒来,艾伦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他仍然是那个开朗爱笑的好伙伴,但从他的面部表情中我却总能读出一种隐没很深的痛苦与……欢愉。我曾经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但一想到那恐怖的场面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着公司来运走实验体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发现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日渐浓重,地板上开始出现一些淡淡的痕迹,角落里的蜡块在逐渐变得显眼。艾伦变得神经恍惚,有的时候甚至会神情疯癫地自言自语,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造出这种怪物,这是我义无反顾地投身这个行业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这些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我研发“上帝”的初衷本来是为了造福人类啊,现在看来一切都好像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终于到了要送走怪物的那天,我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希望艾伦可以在之后恢复正常,我再也不想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在心中默默想着。
只是今早艾伦的异常症状似乎加剧了,在我提到要送走实验体时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无端地暴怒起来——他挥动着手告诉我千万不可以送走它,而且又开始吟唱那夜奇怪的祷文。我上前按住他的手让他坐回椅子上:“老兄你清醒一点,这只是个实验体而已!” “不对……好……我知道。”见他慢慢冷静下来,我顺手倒了杯水递给他:“我现在去整理实验报告,你在这里好好平复一下心情,公司的人大概一小时后会到。”
说罢,我转身把桌上半个月以来的一大摞观察日志塞进大手提袋里。正准备去找其他的,却听身后穿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心中咯噔一声,赶紧转身去看——上帝!艾伦把装着实验体的营养罐直接砸在了地上,墨绿色的液体混合着玻璃碎片把地板搞得一片狼藉“老兄!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愤怒地咆哮着。
“我只是在帮助它。”艾伦一脸无辜地回答,随后他平静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碎片,用锋利的那端对准动脉狠狠划下,“噗”血液霎时喷溅出来,怪物开始贪婪地吸食着它们。
“不……不……你疯了!快停下!”我惊恐地尖叫着。“是世界疯了,凯恩斯,你不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黑暗污秽的,我们需要主来净化它——我们都将献身给主,成为它的一部分。”他快乐地微笑着,把被划破的手腕整个贴到怪物的口器上,怪物更加卖力地吸着血液。我看到他的手臂开始变得跟纸一样苍白而没有生机,原本饱满的手部皮肤以惊人的速度瘪了下去,就像……漏气的气球一样。
我想去拿酒精给艾伦的伤口消毒,我想把他的手臂从该死的口器上拔下来,但是我动不了,我就这样被迫看着我从小的玩伴被这只怪物吸成一具人形骷髅。然后它像丢垃圾一样甩开了艾伦,转而快速地向我蠕动过来,那些恶心的触手蜿蜒着,挥舞着,一步步朝我靠近。
我想逃离,身体却动不了分毫——它开始把口器附在我的脸部皮肤上,一股强大的吸力刺痛了脸部神经,我想大声尖叫却只换来一根伸进嘴里的触手。它伸进了我的食道,然后滑进了我的胃部……我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不……它捅破了我的胃……它开始在我的肚子里一阵乱搅……我的生命随着流进它腹中的血液一同进入了倒计时……
是濒死前的错觉吗……眼前怪物丑陋恶心的面庞变成了艾伦的模样,他穿着纯白的长袍,头上戴着橄榄枝编成的王冠……他在朝我微笑……他在朝我招手……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一种圣洁而快乐的感觉笼罩了身心……我成为了主的一部分……是世界疯了……感谢艾伦,他帮我找到了通往伊甸园的钥匙……
感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