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物尽其用
堂庭浮在水面,长发已被浸湿,姜与眠蹲在山洞前的崖边,水位已攀上了崖石,一波一波涌来,浸湿了他的靴子。
“找到他了吗?”
堂庭摇着头:“还未找到,不过四周皆被堵死了,他逃不掉。”他说完,便准备再次下水。
“堂庭!”姜与眠叫住了他,“今日便要杀他吗?”
姜与眠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川淤不攻城,他们也不去妖界发难,皆是在等。川淤在等巫惑的伤痊愈,而堂庭在等姜与眠变强。今日若是动手杀了川淤,这些年来的平静,极有可能就此打破。
“不杀他,眼见他这样欺负你吗?”
崖边的人垂下了头去,堂庭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没必要……”
怎会没必要?他方才惊慌成那副样子,眼下到现在仍是红的。
水下传来声音,姜与眠抬头看向水面,漆黑的夜色下,水底正翻涌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堂庭!快上来!”
堂庭低头看去,漩涡以极快的速度卷到了水面,他腾身飞出河水,可一缕黑色的光却缠住了他的脚,将他向水下拖去。水已攀上堂庭腰间,姜与眠飞身去救他,可他却在入水的一刻,将姜与眠击回了崖上。
姜与眠摔在了岩石上,他翻身从地上爬起,趴到崖边。漩涡仍在不断扩大,翻起的浪头已有几人高,天色也在此刻发生了变化,姜与眠仰头望向天空,云层也已形成了漩涡。
电光闪过,一道雷电撕破天际,直朝水底劈去。姜与眠失声叫着他的名字,可隆隆的水声掩盖了他的声音。他再无法等下去,拿起冰魄剑跳进了水里。
漩涡中,姜与眠的身体被水流冲击撕扯,双手抓不到一丝依靠。待他落到平静的水底时,已经快要昏厥过去。水底幽暗无光,姜与眠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向河水最底处游去。
漩涡不知何时消失了,浮动的水草下,堂庭的衣角漂了起来,姜与眠全力游过去,拖起堂庭向水面游着。可堂庭太重,且他没了意识,方才所筑的石壁也已消失。刚刚猛涨起来的河水,眼下正向两旁倒灌着,越是向上游,水流的冲击力便越大。
姜与眠没了办法,将冰魄剑猛地抛向水底,一根冰柱即刻生长起来,他紧紧抓住柱子,这才将堂庭带上了崖上。
惨白的月光下,堂庭紧蹙着眉,脸色苍白,衣襟处露出了一点墨蓝色如符咒般的图案。姜与眠拉开他的衣服,却见他整个胸膛皆布满了繁杂的符文。
“堂庭!堂庭!”姜与眠摇晃着他,可他没有一丝反应。轰鸣的水声响彻在耳边,姜与眠的目光扫过河道,冲天的浪头直扑向山崖,三十里外是他与末牙曾去过的镇子,这条河便连通着镇上的河道。
“堂庭,等我!”姜与眠快步走向崖边,手掌向着水底,冰魄剑开始震动,随即从水底冲出,回到了他手中。姜与眠顺着水流飞去,终于在一处山谷间追到了高高翻涌的浪头。
他踩在水中凸起的岩石上,挥舞长剑,在浪头前筑起了一道极高的冰墙。水流在下一刻冲来,巨大的冲击声刺透耳膜,将冰墙撕开了一道裂纹。所幸,这墙到底还可抵挡一阵,待河水冲进另一面无人的山里,镇子也便安全了。
石壁前的男人瞑目静立着,洞口处传来了声响,他抬起眼睛看去,巫惑肩上扛着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最下端露出了一截极大的鱼尾。男人赶忙上前接下,可他太过瘦弱,刚刚将这“鱼”接到手里,它便紧接着掉到了地上。
男人被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黑布散开了,露出了川淤惨白的脸,他半睁的眼睛已失了焦,长发凌乱地扑在身上。
“吸了他的精气!”巫惑命令的声音传进耳朵,男人回过神来,小心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应了声“是”。
寂静的夜色里,两束亮光闪过,车子停在了院门前。老头子趴在窗边,透过窗户向外看着。男人拉开车门,姜与兮纤细的高跟鞋踏出车门,怀里还抱了一束艳红的花,对他礼貌地笑了笑。老头子也跟着笑起来,直到车子走远,姜与兮面无表情地把花扔进了垃圾桶,他脸上的笑才僵了下去。
“回来了?”
姜与兮一进门便见到了坐在一楼沙发上的老头子。她脱下高跟鞋,瘫在对面沙发上,应了句:“回来了。”
“这个也不喜欢?”
“不喜欢。”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去找啊!”老头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什么时候能让我看见外孙?”
姜与兮仰面盯着楼顶的灯,鱼师青色的衣袖下,露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在昏黄的烛光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正在失神间,一只拖鞋砸到了她脚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听了!”姜与兮从沙发上爬起,拾起高跟鞋跑上了二楼。房门关上,她舒出一口气,将鞋子扔到了地上。抬眼的瞬间,姜与兮忽然愣住了,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玻璃圆筒,那是她平时收发夹用的,从那个世界带回的枯枝也在里面。
堂庭曾在那截枯枝上,为她化出一朵冰透的小花,而此时那朵花竟像染了血般红。姜与兮扑到窗边,趴在落地窗前,望向了天上的月亮。
崇巍被姜与眠派出去巡视着城外各处,言颜也被派去盯着妖界动静,整座城皆被姜与眠设下了极强的结界,城里城外一片井然,可他心中仍是慌乱。
堂庭已昏睡了两日,除了一些轻微的擦伤外,他身上再无外伤,至于那些擦伤,姜与眠也为他治好了,可他仍迟迟不醒,姜与眠没了办法,只得去天庭将贪狼星君请了来。
“这是鲛人的诅咒,死前所下的咒术怨念最深,最是难解,即使是醒过来,咒术也是依旧在的。”
贪狼星君是这样说的。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先醒过来?”
贪狼星君摇摇头:“我探过他的灵识了,没有一丝知觉,想要唤醒他的话,他自己也要有想要醒来的意识才行。”
贪狼星君的话在他耳边来来回回,连开门声他都没能听到。秋迟端来了温热的水,盆边搭着块素白的帕子。姜与眠失神地坐在床边,虽是向着堂庭,可眼神却空空荡荡,他这样已有两日了。
“小主子?”秋迟小声叫道。姜与眠回过神来,看了看盆里的水。
“哦。”他随口应了一声。帕子浸入水中,秋迟调的水温正好,他拧干帕子,在堂庭脸上擦拭,虽是昏睡着,可他的脸仍显得苍白憔悴。
“你已在这里守了两日了,去外面透透气吧!我在这照顾副将。”
姜与眠转头望向窗外,最后一缕霞光扑在窗框,缓缓移动着,天又要黑了。
“我与他说说话,你去忙吧!”
秋迟点点头,退了出去。姜与眠又将帕子浸湿,拧干,托起他的手小心擦拭着。
“若是没有那件事该多好,我也就能一直糊涂下去了。”姜与眠声音低低的,又去拉过他另一只手。
“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已足够好了,从前刚回到旧城时,不知那些小妖为何怕你,后来才知道,你对他们远不像对我这般宽宥爱护。”
“那时我还很开心,以为自己是你偏心的,便更敢和你没大没小地胡闹。”姜与眠停住了。
“……后来有了那件事,我才知道,我不是你偏心的,他才是,我不过是沾了他的关系。”
姜与眠放下他的手,将帕子搭回了盆边。
“可你又说……说日后……”姜与眠有些哽咽,“说日后会把我看做最重要的人。我哪里敢接受?我怕我一旦接受你的好,便再也不甘心只做你的……”
姜与眠忽然停住了,眼神愣愣地挪向了窗外。一缕极熟悉的气味飘进了窗子,是……姜与兮的气味!
姜与兮看着周边陌生的景色有些发愣,自己没能到木屋,倒是到了一座山峰前。面前石阶直通向云端,云层之上,隐约透着些许光亮。
一道黑影闪过,落在了山峰下,两人距离有些远,姜与兮看不清眼前人,倒是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姐”。
“与眠?”
姜与眠飞跑过去,嘴不自觉地大大咧开,笑得开心。可快近前之时,他却又猛地停下了,他姐是凡人,是怎么来这里的?莫非是……
“等等!”姜与眠忽然喊道,“你……你真的是我姐吗?”
姜与兮愣了愣:“我当然是啊!”
“不是妖怪假扮的吗?”姜与眠眼中已有了几分怀疑。
姜与兮眼睛转了转,看来要自证一下身份。
“你小时候不肯穿内裤,直到上幼儿园才开始穿!”
“五岁了还不知道自己是男生,偷穿我的裙子!”
“姐——”姜与眠几步跑过去抱住了她,姜与兮被勒得喘不过气,推开他以后才发现,他身形已比从前大了一圈,她伸出手在自己头上比划几下,自己只能到他喉结处了。
“姜与眠,你吃了什么啊?”她一拳砸到他身上,他只是傻呵呵地笑,也不像从前那般嫌她打得疼了。
笑着笑着,姜与眠便有些苦涩,泪光涌上眼眶,在月光下晶莹闪动着。
“姐!”
“怎么了?”见他哭,姜与兮也有些哽咽。
姜与眠摇摇头,咽下眼中泪水。
“对了,堂庭怎么样?”姜与兮忽然问道。
“堂庭……他受了伤,已经昏睡两天了,我带你去见他。”姜与眠说着,手中化出一件斗篷,将姜与兮裹得密不透风,带她回了城里。
“贪狼星君说,他自己要有醒来的意识才可以。”姜与眠站在床边,“我已与他说了两天的话了,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与兮坐在床边,看着面前昏睡的人。他长发散在枕上,眼窝微陷,整张脸苍白如纸。“自己要有醒来的意识”,姜与兮在心中默默重复着姜与眠的话。
“与眠,你的嗅觉比常人灵敏,那堂庭呢?他的嗅觉也远超常人吗?”许久,姜与兮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姜与眠虽不知她的意思,可还是答道:“堂庭嗅觉虽不比我灵敏,但他是能感受到旁人的气息的。”
姜与兮点点头,转过身问他:“有刀吗?”
姜与眠随手变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递给了她。姜与兮接过匕首,在自己手腕向上处划了一下,那匕首极锋利,血液顿时顺着肌肤滑下,滴到了堂庭衣襟上。
“姐!”
姜与兮拉过他:“手给我!”
姜与眠被她拉到了堂庭身前,匕首划过,他的血也滴到了堂庭身上。
血腥味钻入鼻间,堂庭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知觉,他细细闻去,是姜与兮和与眠的血。他忽然想起自己已昏睡了许久,想起自己在水底中了川淤的咒术。那血腥味近得似泼洒在了自己身上,他们有危险!
堂庭努力唤醒自己的意识,眉间蹙得更紧了些,姜与眠静静看着他,堂庭的手指忽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堂庭!”姜与眠惊喜地大叫,随即想起了贪狼星君,为防巫惑,他一直留在了城里。姜与眠趴到窗边,探身出窗外,向着外面大喊。
“贪狼星君,堂庭有意识了!贪狼星君!”
一阵风扑来,银光直钻进窗子,将姜与眠扑倒在了地上。
“堂庭有意识了?”他边问边起身,一抬头,姜与兮正对他挥着手。
“嗨!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