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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巫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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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第一场雪,下在了十一月。薄雪覆在海棠花上,压落了大半花瓣。地上积雪化水,粘黏住了花瓣,秋迟一面扫一面抱怨,他不似姑娘家,不爱这花的浪漫。

    曾经没日没夜,一茬接一茬开着的海棠终于落尽了。接连过了两次新月,除了贪狼星君为姜与眠送来仙药外,再无人来过。

    有了贪狼星君带来的仙药,姜与眠短时间内修为大有所长,堂庭便带他去了极寒之地取了妖怪冰骨,请贪狼星君铸成了剑。

    那剑通体的冰蓝色,在暗夜里叫人一见便心生寒意。指尖偶尔在剑刃上划过,剑上的寒凉之气,在遇他体温的一刻便会即刻褪去。至于剑刃上的纹路,姜与眠看不懂,只觉得极其繁密精致。

    堂庭说过,他爹也曾有一柄好剑,只是那剑不会再认新主了。而这把剑日后会与他心意相通,一生忠于他一人。

    山中的生活有滋有味,离开家的难过渐渐被时间冲淡,可开心了没几日,便到了除夕。姜与眠又想起了他姐,想起了老头子,苦闷难解,便独自一人跑去了林中。

    远处的溪水结了冰,唯有姜与眠四周的水散着袅袅的热气。他已可自己将水变热了。想起曾经一家人一同去泡温泉,身边这点热水多少让他有了一丝慰藉。

    他的头发蓄长到了肩膀,被热气熏蒸,此刻正半湿着,垂在他的脸上。被这墨发一衬,他那张小脸便更显白皙细嫩。他低头看着自己泡在水里的脚,从前的鞋子像是有些小了。是长个子了吧?他心里想着,身边的水忽然凉了下来。

    一团黑色正从远处的冰下慢慢逼近,他意识到不对,忙从水中站起。可远处的冰却飞速冻结,直朝他蔓延而来。他刚刚站直身体,腰与腿便被冰死死冻住了。

    “堂……”姜与眠刚刚喊出一个字,便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远处的溪水开始解冻,黑影从溪水中浮出,一个裹着黑纱的男人,从水中慢慢站了起来。

    黑纱被溪水浸湿,从头上滑落下来。露出的那张脸毫无血色,双唇却如饮血般殷红,一头墨发顺着黑纱倾泻在背上,眼中尽带着玩味的笑意。

    他慢慢靠近,面前的水也跟着渐渐化开。唯有姜与眠腰上的冰仍死死地冻着。他双手撑住冰面,挣扎着想要脱身。可一番挣扎下,也只是被碎冰划伤了身体。他尝试用法力破冰,可两人法力相差悬殊,他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来人已近。一手擒住了姜与眠的脸,几声冷笑从他喉间挤出来。

    “倒是有几分相像。”那声音阴寒彻骨,使得姜与眠心下更加慌乱。他头用力挣扎摇晃着,却被男人的指甲划破了脸。

    男人目光从他脸上细细看过,自言自语道:“彼时还忌惮着你,早知你只是个小娃娃,我便早些来与你玩玩了。”

    男人放开他的脸:“川淤也是个废物。到如今也未发现你在这儿,还要我自己找来!”

    川淤?姜与眠心中一惊,堂庭说起过的,川淤是巫惑的手下,那眼前人便是巫惑,便是十几年前杀了他爹,又想要斩草除根,杀了自己的那人!

    男人看出了姜与眠眼中的惊恐,刻意凑近了些。他的气息吐在姜与眠脸上,姜与眠却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极力向后挣扎着。

    “你说,我是现在杀了你,还是让堂庭将无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嗯?”

    “小主子——”远处传来秋迟的声音,为着哄他开心,秋迟特意包了几十个歪歪扭扭的饺子,此刻水已烧开,秋迟是特来寻他回去煮饺子的。

    秋迟在林中低飞着,见到了溪水中的姜与眠,可随即意识到了不对。男人正仰头看着他,那张脸分明就是巫惑。秋迟的心如坠谷底,他刚要快些飞落下去,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抓住了,直摔到了姜与眠面前的冰面上,将冰面砸开了一道裂缝。

    剧痛传来,他挣扎着从冰面上爬起,护住身后的姜与眠。

    男人看着他,悠悠开口道:“你叫什么?”

    “秋……秋迟。”趁着说话的当,秋迟颤抖的手按到了姜与眠身边的冰面上。他想要偷偷用法力帮姜与眠解开冰冻,可却被巫惑发现了。

    他目光从秋迟手上扫过,却并未阻拦,只是阴邪地笑了笑。

    “秋迟,好忠心的小妖!把你的肉喂给你家小主子吃,如何?”话音刚落,男人突然出手,掐住了秋迟的脖子,将他按在冰面上。另一只手生出长甲,在他心口处划开。

    剧痛袭来,秋迟颤抖着,如被人按在案板上的鱼,撕心裂肺的哀嚎刺着姜与眠的耳膜。他躲不开,逃避不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人仍是傻的。直到滚烫的血液,顺着冰面流到他手边,他才知道秋迟马上就要死了,在他眼前被人杀死,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张着嘴,双手向前攀着。男人已将秋迟的心挖了出来,还特意用长甲将心切开。秋迟被他随手甩到了一旁,在湿滑的冰面上滑出老远,直到撞到探出冰面的石块才停了下来。

    姜与眠如一个哑巴,看着远处的秋迟,喊不出一句话。男人擒住他的脸,捏开他的嘴,将还热着的心脏喂进他嘴里。

    那股腥味呛出了姜与眠的眼泪。他不想吃,可那块心脏湿滑,顺着他的嘴,滑进了咽喉处。舌尖触碰,姜与眠胃里涌起一阵恶心。

    巫惑拿起第二块送到他嘴边,可他却紧咬住了牙,再也不肯张开嘴。

    远处传来秋迟微弱的声音:“听他的……听他的。”

    姜与眠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男人肆意地笑着:“若是辞昼看到你这样子,不知会做何感想?”

    男人的话,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姜与眠不再咬着牙,他知道,这男人就想看他难过,看他受尽折辱的样子。

    姜与眠张开嘴,忍着恶心,将那些心一片片咽下去。秋迟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要再吃快些,好让堂庭……让堂庭来救秋迟,来救自己。

    一只瘦弱的老虎正穿梭在林间,夏日里,那人给他的灵力支撑着他活了下来,后来它又在远处山上发现了几具人类尸骨。

    血肉一入口,它便察觉到了体内的异常,不知受了什么驱使,它将吃剩的骨头留在了山洞中,一次次尝试着吸食其中的精气。

    老虎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声响,随即躲进了草丛中,他知道什么样的东西能吃,什么样的东西不该想。

    “修邪术?”老虎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它快速转身,一个披着黑纱,满身是血的男人正蹲在那。

    他从地上站起,眸中闪着狡黠的光:“那该跟我走才对!”

    话音刚落,老虎便被一股黑色旋风卷住,随他一同消失在了林中。

    姜与眠许久未回,秋迟去寻他也迟迟未归。待堂庭找到两人时,姜与眠正赤裸着身体,满脸是血的倒在溪边。他的皮肤在冬日中被冻得苍白,腰间一圈皆是凌乱的伤口。

    堂庭将长袍裹在他身上,见他并无大碍,才去察看了秋迟的情况。可这一看,才知秋迟的心没了。姜与眠唇边血迹斑驳,他顷刻间便明白了一切,若是不救回秋迟,姜与眠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日之事了。

    那股腥味与滑腻仍滞留在口中,姜与眠一次次看着秋迟被巫惑挖出心脏。胃中翻涌,身体的本能唤醒了昏迷中的意识,逼迫着他翻身呕吐。

    血水夹杂着碎肉,姜与眠吐出了所有能吐的东西,眼泪又被呛出了眼睛,头发遮着脸,他看不清是谁的手正扶在他肩膀上。

    “堂庭……堂庭……秋迟死了!”姜与眠抽噎着,声音不住地颤抖,“我……我吃了他的心!”

    “副将不在。”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姜与眠抬头看去,身旁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孩。

    那男孩与他年纪相仿,只是他样子虽年轻稚嫩,神态中却透着沉稳与锐气,似是经了无数历练。

    那男孩在看到他的脸时,也怔了怔。只是不到片刻,眼中惊愕便消了下去。

    姜与眠看向四周,眼前景象皆是陌生的,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床边月白色的帷幔垂在他手边,正对着床的是一扇极敞亮的窗子,窗外则是缥缈的云雾与层叠的峰峦。

    “堂庭在哪?”姜与眠眼中惊惧未消,声音也似受了惊的小兽。这陌生的地方,给不了他一丝安全感。

    男孩带他下了楼,门内传来堂庭的低低的话语声,姜与眠悬了许久的心,仿佛顷刻间便落到了实处。他拦住了男孩要去开门的手,堂庭在忙,他在门外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在,便足够了。

    许是察觉到门外有人来,屋内的说话声停止了。堂庭打开门,姜与眠正乖乖立在门边,只是因他心中惊惧、防备,眼睛已全然变成了蓝色。似一汪湖水,泛着涟漪。

    堂庭心中一阵刺痛,是他没保护好这孩子,刚到这里不久,便叫他经历了这样的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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