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堂庭
院中的尸体与鲜血在天亮前消失了，似乎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姜与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梦。因为自那晚后，他便时常能闻到一缕如影随形的清新之气，那气味如山川草木，如云雾雨滴，连同近在咫尺的细微呼吸声，响在耳边。
似乎知道男人是来保护自己的，姜与眠从未怕过，反而每每察觉到他在时，还有意引他现身，只是从未成功过。
直到那天夜里，姜与眠再禁不住心中好奇，一人去了空空的院里。他随手拾起一根细棍，循着那缕气息，向前小心探去，却被一只手握住了细棍一端。
阴影遮住了月光，罩住了姜与眠，他顺着那只手望去，依旧是那日的蓝袍，只是这样近的距离，男人衣襟处卷曲细密的绣纹也清晰地映入了他眼中。
男人眼中仿佛没有悲喜，即使被他这样轻易探出了所在，也未见惊愕慌乱。姜与眠仰头望他，一瞬间有些失语，他心中罗列的无数问题顷刻间被忘得一干二净，倒是男人先开了口。
“堂庭。”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姜与眠终于回过神来。
“堂庭？”姜与眠重复道。
“我的名字。”
“哦。”姜与眠乖顺地点点头，而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不想知道什么吗？”男人问道。
“……想。”
蔷薇花架下，姜与眠低头坐在椅上，思绪渐渐清晰，终于问出了第一句。
“我们……是同类吗？”
“我是灵，山灵化形。”男人定定看着面前略显紧张的孩子，“你是妖，狰成妖。”
姜与眠的心仿佛停跳了一刻，思绪又一次乱了。
“那晚我杀死的那些，也是妖。”男人平日话不多的，只是今日，他也有意要将那些事说与这孩子听。
“你方出生不久，便遇上了妖仙混战。你父亲曾受过天庭的恩惠，大战时，便与仙一起诛杀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
“只可惜……他最终死在了那场大战中，我则趁乱将你放到了这个时空。”
他眼睛眨动了几下，似乎在极力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
“你自出生便带着极强的妖力，只是眼下尚未被激发出来。妖界忌惮你，想要趁你此时弱小，绝了后患。”他说着，看了姜与眠一眼。那孩子睫毛颤动着，正呆呆望着他。
“至于我，既是你父亲的故友，亦是他的部下，日后，也会是你的部下。”
“日后？”姜与眠不懂他的意思。
“十日后，我会带你走。”
姜与眠忽地从椅上站起：“带我走？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回你的世界。那晚的妖虽都已被我杀死了，可他们能寻过来一次，便会再有第二次，你留在这，迟早会给你这里的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姜与眠无力地瘫坐到椅上，他不想面对堂庭说得这些，可那晚的凶险他看在眼里，姜与兮身上现在还有黑蛾咬伤的红肿，一个赛一个紫红，像是存了毒在皮肉里。
想到这，姜与眠抬头看向了二楼的落地窗，窗帘缝隙处，半个人影迅速闪到了暗处。
黑暗中，姜与兮目光落到了抽屉上，那里面是姜与眠的血样检测单，他的血根本不是人类的。她知道自己迟早要把他还回去，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突然。
姜与兮是在凌晨找过来的，她显然要比姜与眠精明得多，找准花叶浮动处，直接站到了一旁。
“你要带走他？”
堂庭现了身，放下手中生了虫的花藤，侧目看向了一旁的人，眼中的冰冷吓退了姜与兮大半的气势。加之那晚男人杀人时的利落，她不自觉地向旁挪了挪。
“你要拦？”声音居高临下传进耳中。
“我……不拦。只是这事要听他自己的意见。”
“他愿跟我走。”
姜与兮一时哑然，刚刚才消了肿的眼睛又一次泛起了红。两抹身影在花架下静立着，那花成团成簇，似要将两人包裹起来。月影浮动，那花藤上的青虫着实不长眼，掉到了姜与兮身上。
尖叫声顿起，姜与兮慌乱地跺着脚，情急之下竟扑到了堂庭身上。
“啊——你快把它拿下去！”
堂庭抬起手，可看了看她白玉削刻般的肩头，手又停在了半空。
淡淡发香弥漫，堂庭有意向后，可怀中人紧贴在身上。他没了办法，只好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拂过，将肉乎乎的虫子拂到了地上。
“好了！”堂庭的语气仍如往常般冰冷。姜与兮低头看看，终于安静了下来，可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眼下这机会千载难逢。
她仍伏在堂庭怀里，双手又抓得紧了几分。
“你能不能……”姜与兮仰起头，露出她微红的眼睛，眼中水雾迷蒙，“能不能也带我一起走？等与眠适应了，我立刻就回来！”
堂庭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迟迟没有答话。
“我把他从那么大点的人，养到一百三十多斤，你总不能说带走就带走吧？”
堂庭正在犹豫间，二楼却传来了窗户打开的声音，姜与眠冲着院里大声喊道：“堂庭，你在干嘛？你是不是抱我姐了？”
他早已趴在窗子上看了有一会儿了。朦胧夜色里，花架遮挡下，两人的脚紧靠在一起，再不出声阻止，他姐非吃亏不可。
屋中灯光相继亮起，堂庭慌忙推开她，留下了句“一月”。而后便没了踪影。
姜与兮从花架下探出头：“你是纪检委查生活作风的吗？抱一下都要管！”
“谁抱你姐了？什么婷？”二楼老头子也探出头来。
“郎婷——”姜与兮大声回道。
“是堂——堂庭——”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新月之期已到，姜与兮从老头子房间出来，还刻意装作接了一个电话。
“那两张机票订好了吗？我这就过去！”
“是啊，与眠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带他出去散散心。”
姜与兮从老头儿房门走远，透过窗户，看向浓重的黑夜。细瘦如芽的弯月高高吊在暗夜中，晕出淡红色的光芒。远处的树在强风中摇晃，似鬼爪爬向天际。堂庭的法力是可以穿越时空的，可必须要借助新月之力。
姜与兮直直奔向院里，车子急拐出院门。她需快些，堂庭已快将时空撕裂开了。
一个急刹，车子停在了一处隐蔽无人的林子中。姜与兮跑下车，顶着强风奔向不远处的两人。堂庭正剑指掐诀，听到她来，叮嘱了一句：“抓紧我！”
姜与兮跑上前，双手紧抱住了堂庭的手臂。面前强烈的白光闪过，姜与兮紧闭上了双眼。
强风停止了，日光照进眼睛，她睁开双眼，三人已站在了一座荒山之中。草木荒芜，砂石遍地，姜与兮望着净透如宝石般的天空，一时间竟忘了松开手。
堂庭放开抓着姜与眠的手，低头看向了她，姜与兮身体的柔软处正抵在他的手臂上。
“可以放开了。”
堂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与兮终于回过神来。她也注意到两人身体的接触点有些尴尬，于是匆忙放开了手。
姜与眠还沉浸在面前的景象中。他望着周边景物，无意间竟发现脚下土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小草。远处的枯树也在瞬间长出绿叶。鸟叫虫鸣紧接着传来。随着堂庭脚步的踏出，这座荒山在顷刻间死而复生，绿意盈盈。
远处的山坡上倒着一座坍塌破败的屋子。那是堂庭曾住过的地方，可他忙于寻找姜与眠，已有十余年没有来过这儿了。
两人站在堂庭身后，看着他将那座破败屋子变成了一间崭新的木屋。门、窗、庭院、围栏，一眼望去，这里就像个普通农家一般，整洁简单。
“那里……再放个秋千。”
“院子里再种些树。”
“海棠怎么样？”
姜与兮指着庭院滔滔不绝，一抬头，却正见堂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舔舔嘴唇又加上了一句：“与眠也想要。对吧？”
堂庭看看身侧闷闷不乐的姜与眠，自一个时辰前，他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了。此时听到姜与兮的声音，他才抬眼看了一眼堂庭，而后对他轻点了一下头。
三五棵海棠树拔地而起，眨眼间便一片柔粉。姜与眠狡黠一笑，堂庭果然听与眠的话。
姜与兮先一步进了木屋，只留下了两人仍站在原地。
“明日起，我教你法术，武功。”堂庭尽量将声音放轻，他要在妖界发现姜与眠之前，让他强大起来。
“嗯。”姜与眠点点头，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听他的话。
隔天一早，堂庭便带了他出去，天高野阔，堂庭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云雷雨雾皆听他号令，姜与眠这才知道，堂庭远比他以为的要强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