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雁归来
中午时分,文聆忽然听到了手机发出提示音。pipi除了送来一个不速之客,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pipi:程姐说她愿意见面,不过只能跟小鹭一个人谈。】
【pipi:下午三点,地点就在我家。】
收到这两条微信的时候,文聆正在厨房里指导程鹭削马铃薯,看他那别扭的姿势,完全没有在《稀树庄园》里操纵角色时的游刃有余,就像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因为担心他会切到手,文聆硬是等程鹭慢悠悠地削完一整只马铃薯,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程鹭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从篮子里拿出了另一只马铃薯。
文聆回复完pipi的消息,默默地站在程鹭身后,看着他执着地把一小篮马铃薯全部削完,到最后不管是速度还是质量都已经达到了普通人的水准。
程鹭长吁一口气,把削好的马铃薯放进盛满水的玻璃碗里。
文聆从他手里抢走了削皮刀。
“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程鹭摇摇头,飞快地洗了个手,用毛巾擦干,拿起他的平板电脑。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说话了。】
文聆站在程鹭面前,看到他的眼神中夹杂着期待、恐惧和怨恨,还有很多自己看不清楚的情感。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谈话请求,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忽然觉得不应该操之过急,最好等待时间将这些情感慢慢抚平,大家就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但程鹭骨子里和自己不一样,他固执而顽强,从不会选择妥协和逃避。
那是文聆无法得到却又让他羡慕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平板电脑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一定会说服她的,顺便再从pipi那里多拿点橘子回来。】
文聆笑了,这个时候还在玩老梗,男朋友的心态还真不错。然后他把手中紧紧握着的削皮刀扔进水池里,揽住了他的肩膀。
这次他看清了,程鹭在接吻的时候闭紧了双眼,睫毛会微微颤抖。当文聆撬开两排牙齿的防守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呜咽,大概是程鹭为了求饶,唯一允许自己发出的声音,却让文聆忍不住更加深入探索……
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推迟的午餐,菜品是水煮西兰花和咖喱鸡肉炖土豆。初次下厨的程鹭,在文聆的紧张看顾之下,最终并没有犯下类似放错调料这样的低级错误。
“别高兴得太早。”
文聆看着被莫名的成就感弄得有些飘飘然的“程大厨”,为了今后厨房的安全,觉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给他那爆棚的自信心降降温。
“因为这两道菜都不需要放什么调料,煮咖喱用的也是现成的咖喱块。”
说着,他又给露出不满表情的程鹭多添了半碗饭,给他这趟危机四伏的旅程加油鼓劲。
仿佛是在房间里安装了实时监控一般,文聆刚把程鹭送出家门,妹妹程鸥的语音通话请求就来了。
究竟要不要接?文聆犹豫着。
如果自己还不知道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过去,文聆也许会拒绝她的请求,因为程鹭认为她才是“告密者”。
但早上的那场对话,加上程鹭告诉自己的那些,让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文聆觉得周围这些人之中,唯一支持两人之间这段关系的,就是程鸥。
正当他准备按下接听键的时候,由于犹豫的时间太长,通话请求自动结束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手机铃声。
“我帮姐姐拿包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文件袋里写着你的手机号码。”
电话里的程鸥,一开口就解释起自己获得文聆个人信息的缘由。文聆绞尽脑汁回忆着,觉得那应该是程莺办居住证的时候让自己填的个人资料。
“程鹭不在,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我现在就在去pipi家的路上。”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难道又是pipi在通风报信?
听筒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隐约还能听到公交车报站的声音,看来程鸥并没有说谎。
“早上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学校附近有点堵车,所以能聊几句打发时间吗?”
文聆没有回答,他预感到程鸥所谓“打发时间”的话题应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愉快。
“我在小姨家生活了十年,后来姐姐找上门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想回到这个家里。”
文聆想起程鹭说过,程莺是“拼了命”才把妹妹要回来的,她遇到的阻碍或许不仅仅是领养程鸥的小姨,更源于长达十年之久的骨肉分离。
“姐姐就一直缠着我们,小姨不同意,说当年的领养手续都是合法的,不可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然后……”
她停顿了一下。
“然后她就跪在我们家门口不走,最后妥协的还是小姨……”
文聆沉默着,他没想到看上去随和而开朗的程莺,骨子里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固执。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能理解程莺想要用尽全力拼凑起这个破碎家庭的心情,相信作为亲人的程鹭和程鸥应该比自己更能感同身受吧。
所以虽然怀揣着各异的想法,他们在独揽大权的姐姐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巧而顺从,努力想要维持这个好不容易才被缝合的家庭的稳定性。
“小姨一直孤身一人,很喜欢也很照顾我们姐弟。她是真的没有任何私心,也不是想要有个孩子养老送终,只是想要替姐姐减轻一下负担。”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文聆问道。
“因为她四年前就生病去世了,就在姐姐把我从她手里抢回来之后第二年。”
文聆听到电话里的程鸥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语调的平静。
“小姨说她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比她小了很多岁,也是个女孩子。她们想过很多办法对抗周围的阻碍,但还是失败了。”
他猜得没错,因为养母的原因,程鸥确实是支持哥哥这段感情的。
“我以为姐姐也会跟我一样支持你们,所以在她问我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说出来的……对不起。”
挂断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的文聆,罕见地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借助外力进行判断,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深秋的傍晚寒意正浓,等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第三次踏入同一个小区,在那栋已经将位置和门牌号熟记于心的公寓楼下,看到了闪烁着的一点火光。文聆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正抽着烟的pipi。
“也给你一根,你别告诉程姐我在抽烟,她知道了肯定要念叨我。”
刚见面就想贿赂自己的pipi,笑着掏出了烟盒。
文聆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哦。”他一脸难色地收起了烟盒,还企图解释自己并非明知故犯,“我也已经好久没抽了,只是看到这盒烟保质期快到了,想着不要浪费就……”
“嗯。”文聆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不过,他觉得这是解开心中疑惑的好机会。
“我不会说出去,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姐弟三人过去的事情?还有那起事故的事情?”
pipi脸上露出了仿佛吸到假烟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掐灭烟头,自暴自弃般地开口了。
“我认识程姐的时候,距离那起事故已经好多年了。有一天程姐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些,我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文聆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大概十五年前吧,小鹭那时候才刚上小学。那天是他生日,父母难得抽空去接他放学,在通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遇到了闯红灯还不减速的卡车。”
所以,程鹭在那个时候总是会有那种反常的举动。
“程姐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坐在警车上不停颤抖的小鹭。好像从那时起,他就不再开口说话了。其他方面都没有异常,也能通过写字正常与别人交流,就是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那有没有去看过医生?”文聆问道。
“程姐不死心,带着他遍访名医,但都没有用。医生说遇到很多这类ptsd患者,都是会对相似的场景产生恐惧感,但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症状。”
pipi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文聆。
“你跟他一起出过门吧,他其实并不害怕一个人过红绿灯路口,或许是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牵住同行者的手,那个人就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
文聆紧紧握住了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程鹭的体温。
他想起每次走在斑马线上,程鹭都要紧紧牵住自己的手,不是因为害怕过马路,而是不愿意再次失去身边的人。
“我想……不过只是猜测,小鹭不愿意说话的原因也许并不全是因为目睹了父母的交通事故。”
pipi说着,对文聆露出了苦笑,然后又拿出了第二支烟,正准备掏出打火机点火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动作,手忙脚乱地把罪证塞进口袋里。
文聆转过头,看到位于楼道深处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出现了程家姐弟三人的身影。
三人排成一列走出楼道,走在最前面的程莺,脸上依然是文聆最后见到她的时候那副冰冷的表情,但仔细看她的眼眶却有些红。
“我可以重新考虑你们的事情,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她自上而下打量了文聆三遍,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弟弟究竟为什么看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什么条件?”文聆尽力保持平静,低声问道。
程莺撇了一眼站在一旁的pipi,犹豫了一下,说道:
“别在这里妨碍不相干的人,回去我单独跟你说。”
文聆正准备开口,却感觉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被人握住了,然后那只手轻轻地掰开了自己握紧的拳头。
熟悉的体温让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放下了高悬的心脏。
他转过身,便看到程鹭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跟他在音乐节奏游戏中赢了自己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