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秋
【你为什么会退出稀树庄园的运营团队？甚至被fh社扫地出门？】
“这是公司的决定，算是对我的处罚。”
【因为你跟姐姐比赛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文聆苦笑着回答道，但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都说换季的时候容易犯困，因此文聆决定睡个饱足的懒觉，于是这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程鹭举着平板蹲在自己床边，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醒来的姿势不正确。
没戴眼镜的文聆看不清平板电脑上写了些什么，嘟哝了一句，屏幕就怼到了自己脸上。
【文聆，我发现我姐好像喜欢你。】
他看清了平板电脑上的大号字体，觉得姿势确实不太正确。
“为什么这么想？”
【不然她这几天为什么老是盯着你的脸看？】
程鹭打字的速度似乎已经无法满足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愿，指尖接触屏幕的声音彻底赶走了文聆仅存的困意。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要是真的看上你了，你可一定要对她好。】
“可是我并不喜欢她啊？”文聆苦笑着说道。
【我姐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怎么就不好了？】
“我没说她不好，但是你也不能强迫我喜欢上她吧。”
程鹭此时终于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思维偏差和交流障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身走到自己床边，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后来这个话题再次被提起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那天文聆与程鹭正在《稀树庄园》里游荡，等待rosetta上线一起去刷一张名叫“极光燕鸥”的地图。
程莺走到两人身旁，说着关于新地图的计划。水晶泉惯例是每隔三四个月出一张新图，距离“松风”已经快两个月，程鹭的新地图设计已经基本完成，正在与程鸥商量随机指令系统的布局。
【这次准备用寒冰岩做建筑装饰，而且库存的白色指令石也不多了，所以要多去刷极光燕鸥这张图。】
程鹭向姐姐说明着目前的进度，于是老板满意地点点头，说要去菜场买点时令的大闸蟹给两人加餐。
rosetta的角色是旅行商人，防御力较低，不太适应这张自带寒冷削弱属性的地图，因此文聆和程莺决定轮流陪着他去刷一些抵抗寒冷削弱的装备。
不幸的是，大部分有用的装备都只在“极光燕鸥”中才出。
【amey-cryspring：设计这张图某些游戏制作人员，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个死循环吗？】
看到姐姐的身影远离自己，程鹭打开与文聆的聊天窗口，开始向《稀树庄园》的创造者之一抱怨起来。
文聆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了微笑。
【lynn-cryspring：极光燕鸥是四年前上线的，不是我负责的项目。】
【lynn-cryspring：要不我去找找手机里还有没有那位负责人的微信，你可以向他抱怨。】
打完这行字，文聆转头看到程鹭脸上写满了不悦，为了避免在游戏里被陷害，还是觉得不再逗他。
然后话题又回到了一周前。
【amey-cryspring：你说你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我姐怎么会看上你呢？】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位对姐姐一片忠心的家伙的质疑。
文聆听到关门声，确定程莺已经离开这个空间，于是开口回答道：
“姑且不论她对我怎么看，但我是没办法喜欢上她的。”
文聆拉住程鹭正准备打字的右手，继续说道：
“大概十年前吧，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的也是男生，跟家里说了就被扫地出门。”
那是他对老板隐瞒的另一件事情。
如果程莺知道自己就是miner，大概率会强迫自己登录《稀树庄园》，然后拿“碧银之刃”砍自己的角色几刀。
但是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内心的角落里隐藏的秘密，迎接文聆的也许就会是狂风暴雨。
不知不觉陷入思考之中，文聆忘了程鹭会用左手打字这件事。
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他未能成功阻止键盘声响起。
【amey-cryspring：真是任性。】
“任性？”文聆对程鹭的反应感到十分好奇，普通人面对自己的突然出柜，难道不会流露出更加反感的情绪吗？
而面前的程鹭，脸上的表情隐隐流露出悲伤和无奈。他用唯一自由的左手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没有给文聆丝毫喘息的时间。
【amey-cryspring：不过任性之人必有任性的资本。】
【amey-cryspring：你知道“水晶泉“的含义吗？】
文聆摇摇头。
【amey-cryspring：你读过《长腿叔叔》吗？这本书里面，主角朱迪·艾伯特在一个名叫“水晶泉”的农场享用了美味的鸡肉和华夫饼。】
【amey-cryspring：朱迪·艾伯特是个孤儿，我们也是。】
文聆恍然大悟，原来他关注的重点和内心的不满，都集中在自己与家庭分道扬镳这件事上面。
但是程鹭并不知道，他的妹妹程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
——我们没有父母，他们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她的表情，跟现在坐在文聆面前的程鹭一模一样。
文聆顿了一下，然后松开程鹭的手，问道：
“知道这件事，你不会觉得反感，恶心或者恐惧吗？”
【amey-cryspring：为什么要恐惧，你又不是喜欢我。】
文聆一时竟无言以对，没想到程鹭却并不打算放过自己。
【amey-cryspring：那你喜欢谁啊？】
“以前有个喜欢的人，但是我的告白被他拒绝了，现在嘛……是秘密。”他看着程鹭渐渐变差的脸色，笑着说道：
“这是员工个人隐私，就算是老板也无权干涉。”
群聊窗口闪烁不停，文聆把它点开，发现rosetta已经上线。
【rosetta-cryspring：语音吗？】
学霸小俞总是认为刷图用语音交流比较方便，排除他执意使用变声器这点，文聆也觉得挺有道理。
自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文聆就总觉得耳机中传来的声音带有一丝刺耳的电流声，甚至还曾在网上用“变声器”作为关键字搜索了一番，想要替小俞同学更新换代一下设备。
“与声优小姐姐拥有同样的声线……”
“大叔秒变萌妹子……”
程鹭看到显示器上的搜索结果之后，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那时他大概以为文聆比水杉树还要笔直。
过了不久，他又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向文聆展示手中的平板电脑：
【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诈骗罪三年起判。】
想到这里，文聆苦笑了一下，在聊天窗口打字回复rosetta的连麦请求。
【lynn-cryspring：不了，amey在。】
【amey-cryspring：没关系，你们说，我打字。】
程鹭倒是并不领情。
于是两人戴上了耳机，将外界的声音，连同刚才那段对话所带来的复杂情绪全都挡在游戏之外。
屏幕里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北国风光。
呼啸的寒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漂流的冰川阻碍着三人的前行。
在“极光燕鸥”中，amey拿工匠女孩玩出了战士一般的气势，拿起手中的斧头迅速开辟出一条通往目的地的狭窄道路。
“果然带小鹭哥来刷这张图是正确的。”rosetta跟在身后，使用收集技能一件不漏地捡拾掉落的装备和材料。
【amey-cryspring：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amey-cryspring：上次你直播的时候说过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说。”
rosetta最擅长的技能就是秒怂。
文聆一边跟在两人的角色身后划水，一边打开星桥直播平台，调出rosetta三天前直播的回放。
俞乔一边刷着“黄金之都”这张为旅行商人量身定做的地图，一边有些敷衍地回答着弹幕的问题。
其中一条弹幕问道：
【你最不喜欢稀树庄园哪个角色。】
“工匠，属性平庸，技能更平庸，还没有好看的皮肤。”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
文聆打开一个私聊窗口，对程鹭说道：
【lynn-cryspring：你还真记仇。】
【amey-cryspring：别摸鱼了，看地图进度马上要打猎月熊，需要远程输出。】
【lynn-cryspring：没摸鱼，在憋三个大招。】
【amey-cryspring：我赌你三个大招搞不定。】
游戏中的程鹭当然不会记仇，在他的奋力拼杀之下，三人顺利地完成了既定目标。
期间程莺还曾经加入过这个队伍。
她并没有从市场上收获满意的大闸蟹，于是晚餐的菜单变成了梭子蟹炒年糕。
“大闸蟹真正的时令还得再等一个月。”
文聆安慰着有些沮丧的老板，顺便邀请她加入这个三人小队，同时增加了一个打法不要命的强力输出。
不过生活作息一向健康的程莺在十点不到就下线了，还罕见地叮嘱弟弟说道：
“明天早上还要出门，早点结束吧。”
说着，她用略带犹豫的眼神看了文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rosetta带着一身新装备和满满一背包的建筑材料退出了标准模式，他一边登录即兴模式一边在语音中抱怨着：
“究竟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打八折？”
《稀树庄园》的标准模式与即兴模式账号背包互通，但是标准模式收集的材料带到即兴模式数量会打八折。
从耳机里听到这句抱怨，文聆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不出所料，程鹭正用充满批判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
【lynn-cryspring：我也没办法。】
【lynn-cryspring：那个时候，如果不作出妥协，即兴模式甚至都无法上线。】
文聆在两人的聊天窗口为自己作出了无力的辩解，他不知道程鹭是否能够与自己共情，不过如果他因为这件事需要一个怨恨的对象的话，那么文聆也十分愿意扮演这个角色。
这样，每次他登录《稀树庄园》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吧。
文聆决定把这个话题抛诸脑后，他看着逐渐靠近第二天的时钟，对着耳机那头问道：
“明天还继续刷吗？”
“明天不是……”rosetta欲言又止。
文聆忽然想到刚才程莺的话。
——明天早上还要出门，早点结束吧。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程鹭，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在聊天窗口打了一行字。
【amey-cryspring：明天上午不行，我们要去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