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第三百六十二章
第三百六十二章
回程少了周老太太, 顾阿婆一路有点恹恹的,斯好怕再被斯南捉去下国际象棋,索性白天都黏住外婆, 不时地给她捶腿捏背剥鸡蛋壳,二十四孝外孙当得十分尽责。
过了衢州后, 大家突然都归心似箭起来,恨不得插翅飞回万春街。周善礼和老王早上八点开到晚上八点, 一脚油门回了上海。没想到顾家竟然门户大开, 灯火通明,好几个便衣警察和居委干部都在, 王主任曾厂长符元亮也在。
“您是户主徐寻芳?”
顾阿婆坐了一天车,骨头都颠散了, 这时自然什么也不顾上,扶着斯好颤巍巍地上前:“是我, 出什么事了?”老太太肝都吓得直颤, 难道又搞什么运动了?家里真的有金子呢, 小黄鱼有,金首饰有, 还有北武那么多英文书美国同学朋友来的信,不知道会不会算成通敌, 要命哦。
“啊哟, 顾阿婆你别怕。景生啊,是你家被闯空门了。册那,肖为民只赤佬回来弄堂里天天荡发荡发,唉,老钟啊,你们居委会就应该派人盯牢这种坏分子!”王主任抢在警察同志前面交待了始末。
顾阿婆反而松了一口气, 扶着餐桌坐了下去:“不要紧不要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他熟门熟路的防也防不住。谢谢警察同志哦,辛苦你们了。景生,先去烧点开水——”
“阿婆,不用,是这样的,肖为民应该来了两趟,第一次得手了,偷走不少现金和财物,过了一段时间用光了,又来光顾,正好碰上你家亲戚陈阿娘——”
顾阿婆吓得又霍地站了起来:“啊呀,阿娘有没有事!”
居委干部老钟摆摆手:“阿娘被肖为民推了一记,小腿骨折,已经从中心医院出来了,在家躺着呢。倒是肖为民做贼心虚,拼之老命逃出去,在康定路上被一辆公交车撞飞了——人没了。”
警察他们走了以后,顾阿婆和景生斯江探望好陈阿娘,再回到家仍旧没回过神来。
斯南还在愤愤不平地骂肖为民是个白眼狼,狗改不了吃屎被撞死活该。斯好捧着自己装压岁钱的饼干盒子眼泪汪汪:“阿哥,阿姐,我的钱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嗯,他是吸毒的人,得了钱肯定马上换成毒品了,不然怎么还来第二次呢。”景生声音闷闷的。肖为民在他印象里还是那个笑眯眯的小年轻,第一次拿到奖金的时候,笑得嘴都合不拢,还给斯好买了一辆玩具车。再后来瘦成了筷子,哭起来的时候满脸涕泪,一个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掉了自己。而千里之外的云南景洪,却有那么多平凡的人日复一日地在深山里探查,即便断了手瘸了腿残废了也还惦记着打听毒贩的动向,还有死去的那些人,他们的死并没有重于泰山,记得他们的人只有家人和战友,留给家人的不过是两千块抚恤金和墓碑。
姐弟三个藏着的私房钱没了,还好整数都存在了银行里,加上五斗橱里的买菜钱,统共被偷走了三百多块钱,大衣柜最里面的几张存折存单里夹的黑白两根头发丝都没了,很明显被动过,但估计他觉得拿去也没用,还放回了原处。
顾阿婆喊景生把床前的脚踏搬开,下头一个扁扁香樟木的小箱子倒还在。
“太好了——”斯南和斯好刚拍了两下手,立刻齐声咒骂起肖为民来。
顾阿婆叹了口气:“有一趟我叫东文来搬,大概被他听到了。”
给斯江斯南攒的两条小黄鱼嫁妆和东文北武这些年送的金首饰都没了,倒是多了一张纸条。
“东东阿哥,对不起,我一定想办法还你。”
纸条上还有落款:为民。
顾阿婆苦笑了两声:“不值当的呀,何必呢,真是。”
报纸上的讣告连续登了七天,也没人来领肖为民的遗体,他跑掉的姆妈好像从来都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个儿子。最后是派出所和居委出面办了火化手续,骨灰没人领,景生和东文商量后,出了笔钱请居委会帮忙存到了陵园里。顾阿婆倒是带着教友们为他祈祷了好几次,希望他被审判的时候能被放一马别下地狱。
经历了这么一场纷乱,赵佑宁回美国变成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一个认识的人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死去了,大家也没有心情聚餐。斯南的《致爱丽丝》还停留在只会弹第一个小节那里,还是靠简谱死记硬背出来的。
临别前,斯南惆怅地问:“要是以后你女朋友不让你接我电话怎么办?”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斯南摇头,“我大表哥还没收过我姐的情书呢。”
“我不会在美国谈女朋友。”
“呵呵。”斯南又摇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其实,猪本来就会爬树,野猪爬得还挺快。在景洪我们不都见过了?”佑宁笑嘻嘻地反问。
斯南接过赵佑宁递过来的钥匙低头串进她的钥匙环:“万一我把你家钥匙丢了怎么办?”
赵佑宁又拿出一串新配的钥匙来:“你把这个放在万春街家里,就不会丢了。”
“我可不会帮你扫地拖地啊,我先说好,我就有空的时候去玩玩你的钢琴,不过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也不会带别人去。”钥匙环太紧,斯南一不小心掰豁了指甲。
赵佑宁把钥匙放旁边,取了包里的指甲剪套装出来。
“你还真是——”斯南缩了缩,抽不回手指头,汗毛直竖地看着赵佑宁给自己剪完指甲开始磨平,“喂,你也太娘娘腔了吧!我用不着磨。”
赵佑宁带着笑意抬起眼:“磨磨更安全。”
斯南刚要回嘴,见赵佑宁拉开衬衫领子,他锁骨那里两条抓伤的痕迹剩下一串红点点,立刻闭上了嘴。
“咳咳,不是说那事情你已经忘记了吗?”
“嗯,你干了些什么好事我真不记得了,”赵佑宁似笑非笑道,“伤口还记得我也没办法。”
“嘁!赖皮!”斯南别开脸,另一只手对着脸扇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年啊真是。
斯江和斯好跟着顾阿婆陈家顾家两头跑。陈东方和陈东海两口子也轮流回万春街照顾阿娘的起居,斯江私下跟景生嘀咕,疑心两个爷叔担心阿娘的小黄鱼胜过阿娘身体。果然八月底上,陈东方和陈东海去陕西南路淮海路的工商银行开了一个保险箱,存进去多少东西没人知道,两兄弟高兴了好一阵子。
阿娘夜里握着斯江和斯好的手:“你们放心,阿爷阿娘留给你们的东西,没给爷叔他们。”斯江哭笑不得地摇头说自己不要。
“戆小囡,哪能好覅呢?没点嫁妆,公婆屋里看勿起侬额!”阿娘气得唠叨了半个钟头。
景生忙着功课和公司两手抓,倘若换作一般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有了这样的成就,难免会轻飘飘起来。然而因为北武和善让,景生丝毫不敢懈怠,本科毕业证得有,钱也得继续挣。北武和他谈过的一些话他转告了符元亮。符元亮激动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笔记本上洋洋洒洒记满了感想。
“我们只是恰好遇上了一个黄金时代,搭上了国家飞速发展的道路。但这个发展是暂时的,如果不能在科技上做到世界一流,这辆快车只会越来越慢。现在和其他国家的人相比,我们能吸引投资靠的成本低。人力成本低,土地成本低,经营成本低。为了换取先进的产业技术,政府给投资商免费的土地,给他们免税,甚至打各种擦边球,吸引一些其他国家不能开设或者会成本很高的工厂。但总有一天,土地越来越值钱,工人工资会越来越高,税收更不可能总减免,那么制造业必然会衰退。商人逐利,越是发达国家的商人,越是会追逐利润最大化。”
“比起国内的竞争者,我们运气好地有些优势:信息比其他人更快更多,资源比别人更广。但是这个优势同样也是暂时的,国外的信息、上层的信息只会越来越透明,等大家获取信息的渠道差不多一样了以后,靠什么竞争?四重奏这个公司,你是想做三年还是五年还是十年?百年老店?先不要有大志,这是做小企业的忌讳,步子走得太快成不了这个行业的勇士,会变成烈士。考虑三年的发展足够了,但是这三年里每一个季度,每一个月,每旬,每周,都要严格按照计划去实施。”
“接加工可以做,怎么接,接哪个国家的活?你一个上海街道里的小厂,怎么和广东浙江江苏已经做了十年的加工厂去比拼?拼质量还是拼成本?接加工的利润核算过没有?比起增加四重奏只剩品牌的销量,哪一条路更合理?加工单子拿不到尾款的损失能承受吗?”
“做外销也可以,目标市场在哪里?欧美还是日本?还是东南亚?市场研究做过吗?销售渠道哪里来?想参加广交会也可以,去年春秋两季的广交会平均有三万八千家采购商参展,总成交额是一百亿美金,服装业占多少比例?成交额前十名是什么公司?专长是什么?”
“做大不如做专,这是一定的,和做人一个道理,一个人专心致志在自己擅长的工作岗位上工作三十年,只要他想,肯定能变成专家中的专家,无他,惟手熟尔。”
符元亮向景生坦承,自己看得不够远。两人一拍即合,生产线要扩,工人要招,厂房要买,但是回到最初的目标上来:一心一意做好四重奏这个服装品牌,内外兼修。
景生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大字,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
“钱”。
“人”。
还是缺钱,还是缺人。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