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野心的驱使 刘渊的皇帝梦
几千人在春风中慢悠悠地向并州前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前方的道路有些泥泞,有人大声地叫着:“都小心脚下,不要摔倒。”
众人应着,轻松无比。
一个将领凑到了刘渊身边,低声道:“单于,小心有诈。”
刘渊惊愕地看着那个将领,久久不语。
那将领暗暗叹气,去年冬天的时候卫瓘忽然派卫岳找到了延安,表示只要价格合理可以让出并州,刘渊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许下了大量的粮草和骏马,然后等到了春暖花开立刻就带了几千人赶着去接收并州。那将领几乎无法理解刘渊的愚蠢,好东西大家抢,送上门的东西肯定不是好东西,这是最基本最简单的道理,一大块地盘哪里是一些粮食或者骏马可以补偿的?卫瓘几乎将并州白送给刘渊肯定是有重大阴谋的,可叹刘渊竟然毫无察觉,笑眯眯地就答应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一路去并州不是接受地盘,而是去送死?
刘渊看着急切的将领,慢慢地道:“老夫倒是没有看出来,你竟然是个人才。”
那将领一怔。
刘渊举起马鞭,指着前方的山路道:“你猜,卫瓘会不会在前面的山路上设下了埋伏,想要一举杀了老夫,然后率领大军杀入羌胡杂居地?”他冷冷地笑了:“羌胡杂居地没什么好的,有山有水,还有平原,可以种地,可以放牧,卫瓘是不是看上了那一块地盘,所以想要在这去并州的山路上伏击老夫?”
刘渊冷笑:“老夫若是死了,这匈奴人就没了领袖,卫瓘就能吞并了所有的匈奴人,这羌胡杂居地虽然匈奴人只是一部分,羌人甚多,可是既没有领袖,也缺少武器,他们能打得赢卫瓘?卫瓘挟匈奴五部的力量就能横扫羌胡杂居地。”
那将领惊愕地看着刘渊,失声道:“原来单于知道卫瓘没有安好心?”还以为刘渊听说能够回并州高兴疯了,原来是有准备的啊。
刘渊欣赏着那将领眼中的震惊,心中得意无比,他要的就是这些匈奴手下的震惊和佩服。他每每看史书,无数人追捧诸葛亮,以为诸葛亮兵法无双智计无敌,还不是因为诸葛亮喜欢玩锦囊妙计吗?以为诸葛亮是个废物,忽然发现锦囊之内早有应对之法,哪怕这个应对之法水平极低,照样惊得手下们灵魂出窍。刘渊微笑,这叫做“期盼管理”,预期越低,看到了实际成果就会越满意。所以他故意装傻,这才会有如今手下将领们将他惊为天人。
刘渊板着脸,严肃地道:“这只是其一。”
“卫瓘当日趁着我匈奴精锐尽失,元气大伤,一举夺取了并州,又为了驱赶老夫离开并州勒索了一些马匹,这一切都表明卫瓘是想要以并州为基业,苦心经营并州的。”
刘渊冷笑着:“并州民风彪悍,自古以来多出悍将,又靠近司州,可以夺取洛阳和长安,并州简直是王霸之基,卫瓘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地盘呢?”
“可如此好的基业,卫瓘竟然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变卦不要了,还派儿子冒着大雪跑来近乎白送给老夫,真以为老夫是傻瓜不成?”
刘渊望着远处,语气森然,道:“卫瓘很有可能已经投靠了胡问静,想要在并州击杀了老夫。”
那个将领汗流浃背:“胡问静……”这可不好对付啊。
刘渊淡淡地道:“胡问静一直不进攻并州,当然是在与卫瓘谈判,卫瓘与胡问静算不上有大仇,夺取天下而已,难道只许胡问静夺取天下,不许别人也有王霸之心了?卫瓘只要投降,胡问静一定是会答应的。”刘渊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一直有汉人谋士告诉他,胡问静绝不会放过卫瓘,但是刘渊对此不屑一顾,卫瓘有没有杀了胡问静的爹娘,胡问静为什么不能放过了卫瓘?汉人的历史上别说这点小仇了,更大的仇恨都能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放下了。而且卫瓘天下名士,只要肯投降,还怕胡问静不以礼相待?
刘渊望着极远处隐约的山峦,道:“这第一座山上必然没有埋伏,因为我等定然小心谨慎,探马远处十几里,可是这第二座山,第三座三,就不怎么好说了。胡问静不是号称要杀光胡人吗?我等很有可能在第二座山,第三座山上遇到埋伏的。”
那将领崇拜地看着刘渊,刘渊的卓越眼界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情不自禁地道:“单于有什么应对之策?”
刘渊笑了:“老夫故意带了这几千人慢悠悠地赶路,就是要让卫瓘或者胡问静以为老夫毫无防备,却不知道老夫其实在冬天已经派人进入了这大山之中,若是胡问静以为可以伏击老夫,立刻就会被老夫包围。”他在大雪纷纷的时候得到卫瓘让出并州的消息,直到春天才缓缓出兵,就是为了让大量的匈奴士卒潜入大山之中,等待胡问静或者卫瓘的人前来送死。
那将领用力点头:“虽然胡问静未必会亲来,但是若是能击杀了胡问静的一两个大将,我并州士气定然大振。”
刘渊微笑,他也是这么计划的,胡问静如今是皇帝了,怎么会为了一次战争而冲到最前线?但若是胡问静真的傻乎乎地来了,那么他就集中所有的力量诛杀胡问静一个人,只要杀了胡问静,这大楚朝立刻分崩离析。难道一群骄兵悍将文武大臣还会听命长公主胡问竹不成?
刘渊下令道:“外松内紧,严格戒备,随时准备与卫瓘胡问静决战。”那将领用力点头,拍马赶到了队伍的前面。
几千人的大军缓缓进了山区,在崎岖的道路上缓缓前进,好几处山路极其的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刘渊和一群知情的将领心都到了嗓子口了,唯恐在山中埋伏的大军没有找到胡问静或者卫瓘的队伍,导致刘渊的大军就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了,但春日的山林中鸟儿歌唱,各种野兽乱跑,就是看不到一丝的埋伏。
几千人缓缓出了山区,眼看前面就是平原了,依然没有遇到一丝的埋伏。
几个奉命提前埋伏的将领从山中出来拜见刘渊,这没有敌军埋伏,是不是想多了,卫瓘就是忽然看破红尘,想要退隐山林或者皈依我佛了?
刘渊也有些不明白了,卫瓘不像是脑子有病的啊?他唯有道:“你们守住了山道,且等我消息,若是卫瓘和胡问静在并州设下了埋伏,我就退回山区。”几个将领点头,带着众人继续在山区潜伏。
刘渊带领众人一路小心谨慎进了晋阳,依然没看到什么伏兵,晋阳的一切与往常没什么区别,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好像街上的人更加的少了,但考虑到战争和饥荒,少几个人也在预料之内。
卫瓘看到刘渊,客客气气地出府衙迎接:“单于何以此刻才来,卫某久候多时矣。”
刘渊微笑,瞅一群心腹将领,一群心腹将领心领神会,鸿门宴!各个脸上带着微笑,手却按在了剑柄上,死死地看着周围。
卫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热情地扯着刘渊的手臂就进了府衙,指点着各处园林和库房,仔细地介绍着:“……这亭子单于曾经见过,去年某个角修缮了一下……”
几个刘渊的心腹将领用心记下,这个亭子可能设有机关,某一日刘渊靠近的时候会有无数(毒)箭射出来,或者亭子的某个角落有(毒)针一枚,不小心碰到了就死无全尸。几个刘渊的心腹将领互相看了一眼,为了安全,这亭子必须拆了重建!
“……这副字画很不错,是琅琊王氏的某个子弟写的,虽然不出名,但是这字是真的好,将来必定会出名……”
几个刘渊的心腹将领认真记下,这副字画上面可能有剧(毒),靠近之后呼吸一下就会中(毒),不如烧了干净。
“……这是并州刺史的印鉴,谁有此印鉴在手,谁就是并州之主!”
刘渊微笑着听着卫瓘的介绍,其余都不放在心中,但这并州刺史的印鉴却让他怦然心动,有了这并州刺史的印鉴,他就虽然不能自称是“合法刺史”,但至少有了一个名义。
卫瓘没有看刘渊,只从刘渊的呼吸声中就听出了刘渊的异样,他继续说着:“……老夫后继无人,只想找个地方归隐田园……”他知道刘渊绝对不会信他的言语的,但他更确定刘渊绝对无法抵挡并州之主的诱惑。“……刘单于终于到了并州,老夫也算是物归原主,这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以后老夫在山野之中悠闲自在,种豆南山,这并州的百姓就托付刘单于了。”
刘渊泪水立刻滴落下来:“我刘渊在并州出生,在并州长大,从小就是并州人,怎么会辜负并州的父老乡亲?我刘渊对天发誓,定然会带着并州过上幸福的生活。”
卫瓘热泪盈眶,长鞠到地:“如此,这并州就拜托刘单于了。”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府衙。
府衙中无数官吏士卒泪水长流,狗屎啊,早就知道卫瓘打不过胡问静,小小的并州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落到了胡问静的手中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卫瓘这次决定离开并州的消息太仓促了,他们也是在一两日之前才知道卫瓘悄悄派了儿子冒着大雪去了羌胡杂居地,才知道刘渊来回来了,给胡问静送去的信件此刻只怕还在路上呢。这天大的功劳就这么没了!
有官吏哽咽着叫道:“卫公慢走,不论卫公前去天涯海角,容我跟随卫公。”留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卫瓘是汉人,一时半刻做不出吃汉人的事情,匈奴人就不好说了,留在并州风险太大,绝不考虑。但是此刻去投靠胡问静可以说毫无功劳,撑死就是在农庄之内做个管事,作为有追求的官员怎么可以接受这么低级的职务?唯有继续跟随卫瓘,深深地潜伏在卫瓘的身边,等到有了大功劳才能风风光光地在大楚朝当官。
有官吏嚎啕大哭:“卫公,卫公!”潜伏敌营十八年的事情他是做不到的,一旦被卫瓘发现立马就是人头落地,趁此机会去投靠胡问静是唯一的选择,只是一点点功劳都没有,搞不好还要被胡问静怀疑是诈降,这都怪卫瓘忽然就跑了,卫瓘你忒么的能够有些骨气,与胡问静誓死厮杀吗?
刘渊看着声嘶力竭地哭泣的汉人官吏,不但不被感动,心里更是得意极了,这并州以后就是老子的了!虽然作为晋阳土著,并且在暗中掌控并州多年,但是如今走上前台,真正的控制了并州,这股巨大的欣喜依然让刘渊有些摇晃,从今日起,这并州就是他刘渊的了。
卫瓘骑在马上,回首府衙,轻轻长叹:“我轻轻地来,轻轻地去,不带走一丝云彩。”挥袖而别。
刘渊看着卫瓘离开,心中一动,示意身边各个将领,一群将领会意,有的火速调查府衙内是不是有引火之物或者密室,有的立刻盯着卫瓘,若是卫瓘只有区区几百人,那不妨击杀了卫瓘,有人立刻去联系隐藏在山中的大部队,有人立刻去询问晋阳城中可以信任的匈奴人,这城中是不是有埋伏或者胡问静来过了。
半日之后,刘渊坐在府衙之上,惊喜无比。
“胡问静没有来过?也不曾有什么重大变故,卫瓘就是忽然宣布想要退位让贤?”
一群手下用力点头,这个消息在晋阳城中都传遍了,不少匈奴人原本还有意刺杀卫瓘,迎接刘渊,一听卫瓘自动让贤,立刻就偃旗息鼓等待刘渊的回归了。
一群并州的匈奴人跪在地上,欣喜地看着刘渊:“单于重回并州,可喜可贺!”
刘渊哈哈大笑,坐在椅子上很有王者归来的感觉。
……
晋阳城的某个角落,几个汉人官吏全家聚集在一起,几个官吏的脸上满是惶恐。
一个官吏低声道:“卫瓘在三日内就会带领大军离开晋阳。”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卫瓘手中的中央军士卒已经在打包了。
几个官员家眷莫名其妙,有人笑着道:“这有什么,难道卫瓘会孤身一人离开?想也不能啊。这乱世之中有兵将在手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一个官员回头呵斥道:“你懂什么!”那家人很是不服,但也没有争辩。
另一个官员苦笑着,道:“张兄何必对令郎如此粗暴?令郎不懂朝政,说错了言语有什么奇怪的?”
几个官员也是努力挤出笑容,那呵斥儿子的官员长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道:“这并州没什么粮食了。”他们身为基层官员原本对并州的粮食危机就有直观的感受,这并州各处州县丰收的少之又少,库存的粮食数量让基层官吏脸色都青了,而大楚朝又不断地来信询问粮食库存,地里产出,他们能不懂其中的含义吗?
那官员儿子依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明白与卫瓘带领大军离开有什么关系。
那呵斥儿子的官员又想大骂,终于深呼吸了一下,苦笑道:“若是并州没了粮食,吃什么?”
“以前是易子相食,现在呢?”
“胡人吃汉人,胡问静吃胡人,这些匈奴人是胡人,我们是汉人,粮尽之后匈奴人会不会吃了我们?”
那官员儿子脸色大变,又笑道:“父亲胡说八道了,刘渊是我晋阳土著,从小在并州长大,怎么会吃并州人?我并州从来不曾听说过匈奴人吃人的事情。”
几个官员的脸上一齐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呵斥儿子的官员慢慢地道:“匈奴人当然吃人,只是我们压制了消息,不让普通人知道而已。”
他看着脸色大变的儿子,继续道:“你没有听说过刘渊吃人,那么你听说过刘渊的儿子吃光了关中某个郡的人吗?你听说过石勒吃光了邺城三四十万百姓吗?刘渊的儿子吃人,刘渊的爱将石勒吃人,你怎么会以为刘渊不吃人?刘渊此刻还不知道并州没有粮食,等并州没有粮食了,刘渊是吃自己的儿子,吃匈奴人,还是吃汉人?”
那官员儿子满脸通红,竟然还在反驳:“胡说!刘渊是著名的仁义之人,从小学的就是我汉人的文化,对儒学知之甚深,曾经得到朝中大官的欣赏,一身所学在……”
“啪!”那呵斥儿子的官员一巴掌打在了废物儿子的脸上,阻止了他说出得罪所有人的言语。
其余官员皱眉,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招呼仆役,低声说了几句,又劝解那打人的官员道:“令郎年轻气盛,算不上什么大错。”
那挨打的官员儿子捂着脸,眼中满是受了羞辱后的憎恨。
几个仆役飞快地走近,伸手抓住了那官员儿子的手臂,那官员儿子奋力挣扎,厉声道:“我没事,休要碰我。”几个仆役一反手将他按倒在地上,然后取了绳索捆子,又塞住了嘴。
一群官员家眷惊呼声四起,那打儿子的官员猛然站起,恶狠狠地看着其余官员:“你们想做什么?”他的几个跟班和几人一齐站到了他的身后,紧张地看着四周众人。
其余官员缓缓站起,道:“休要惊慌,我等没有恶意。”
一个官员指着那被捆起来的官员儿子道:“令郎年轻,受不得羞辱,又不懂大局为重,今日挨了你的打,只怕会去找刘渊告密,我等尽数人头落地,为了大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且让令郎委屈几日。”
那打儿子的官员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真的有些吃不准这个蠢货儿子会不会因为挨了一个耳光而跑去找刘渊告密,年轻人中二起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又坐了下来。
其余官员慢慢坐下,道:“我等原本是想立了功劳再走的……”他的言语有些隐晦,几个官员都懂,无非是杀了卫瓘或者烧了粮仓之类的。“……但此刻再也不能久留了,卫瓘带走了大部分的粮食,并州没了数万精锐的汉人军队,再也无法遏制胡人了,胡人欺压汉人,吃汉人就在眼前。”
另一个官员道:“不错,要走必须趁早,迟则生变。”
又是一个官员冷冷地道:“没有功劳,投靠了大楚又有什么用?眼前就有一个大功劳在手。”
其余官员看了他一眼,几乎瞬间就懂了,一齐缓缓点头。
……
次日。
几个汉人百姓在街上相遇,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其中一人拱手道:“张兄,可曾听说……”忽然住嘴。不远处,几个胡人走过。几个汉人等他们走远了,这才继续道:“……听说并州缺粮,胡人要吃光汉人了吗?”众人一齐点头,人人脸上带着忧色,这是谣言吗?可是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很有可能成真?
有人低声道:“胡人人多,我们打是打不过的,而且我们也没有兵刃。”其余人点头,匈奴人有骑兵的,直接撞过来就能撞死了他们,还怎么打?
另一人道:“只有两条路,要么跟着卫瓘走,他有数万大军,不怕胡人。要么……”他看向南边。其余人点头,要么就是去投靠大楚朝。
一人道:“投靠大楚朝,只怕会进入军中,杀回并州。”冀州幽州的消息众人都听说了,胡问静毫无人性的逼迫冀州幽州人与胡人作战,哪怕出现无人区都不曾停下她的残暴。并州人被胡问静驱赶着杀回并州的可能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另一人顿足道:“那也无妨,我父母妻儿至少不会被胡人吃了。”其余人打了个颤抖,只觉死了无所谓,被胡人吃了如何可以接受?
一人道:“我今日就离开并州去司州平阳郡,你们若是也走,不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另一人提醒道:“不要带金银珠宝,也不要多带其他东西,此去平阳郡很有可能被胡人追杀,东西越少越好,只带了路上的吃食,进了平阳郡什么都会有的。”
几人点头,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出发。
长街的另一头,一个人一边努力做着馕饼,一边低声对家人道:“多余的粮食埋到了地里,若是能够回来,还能挖出来。”家人点头,将无法带走的粮食和金银布匹尽数埋进了地里,一个小孩子欢笑着将手里的木偶也扔进了坑里,道:“我回来还要玩的。”家人泪水在眼眶中打滚,道:“好孩子,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另一条街上,一个人惊恐地催促着家人:“动作快点,不要了!这些都不要了!隔壁邻居都走了,留下来的人一定会被吃掉!”他原本是不信的,匈奴人在并州待了百十年了,欺负汉人的事情自然有,但是吃光汉人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呢?但是所有人都跑了,他怎么能够傻乎乎地留着?
城池的某个角落,一个人悄悄地放飞了信鸽,心中七上八下,没有发现卫瓘的偷天换日之计,只怕误了朝廷的大事。他狠狠地低声骂着:“卫瓘老贼!”他打死没想到卫瓘竟然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冒险联系刘渊。
……
晋阳府衙之中,刘渊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看着华丽的床榻,依然有些恍如做梦,他就是并州之主了?匈奴人百年没能完成的事情,他兵不血刃就完成了?他果然是匈奴人的救世主!
等刘渊慢悠悠起来,用过了早膳,大堂之中已经站满了手下。
刘渊看着熟悉的手下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开会,他就有了一种直上青天的感觉。
刘渊笑道:“诸位,今日有何事禀告?”不知不觉之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皇帝。
几个汉人谋士都注意到了刘渊的态度的变化,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匈奴人将领禀告道:“卫瓘带了两三万大军离开并州,向羌胡杂居地而去。是不是要让山中的人动手?”
刘渊沉吟了许久,道:“不用了。”一来卫瓘干干脆脆地让出了并州,他此刻若是偷袭卫瓘传出去对名声有损,并州匈奴豪杰刘渊靠得就是名声,万万不能公然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二来卫瓘带着两三万精锐,潜伏山中的匈奴士卒不能对大军怎么样,那又何苦与卫瓘翻脸,万一卫瓘此刻反身杀入晋阳,他此刻人少,可应付不过来。
刘渊微微有些后悔,当日只想到了卫瓘和胡问静有阴谋,没有想到卫瓘会脑残,所以只想着轻装前进,没有把大量的步卒带来,这回真是错失了机会,还让自己的处境不怎么安全,必须尽快召集留在羌胡杂居地的士卒。然后他又笑了,他是匈奴人的单于,这并州到处都是匈奴人,谁不是他的手下?
又是一个匈奴人将领犹豫了一下,道:“有万余汉人百姓向南投司州平阳而去。”
刘渊脸色立刻青了,这是不愿意接受他的管理?
几个汉人谋士笑道:“刘刺史何必在意这些百姓?与其留着这些鼠目寸光,心怀异志的汉人百姓,不如让他们自行离去,腾出接受胡人的位置。”
刘渊点头,笑了:“不错,我羌胡杂居地有胡人百万,何必在意这区区万余汉人百姓?”
一群匈奴将领用力点头,汉人都滚蛋了才是好事。
一个汉人谋士整理衣冠,出了班列,恭恭敬敬地道:“渊公既然得了并州,请渊公立刻建立匈奴人的国家,让所有匈奴人有自己的家园。”
其余几个汉人谋士也走出了班列,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渊大笑,只觉建立一个匈奴人国家好像也不错。
……
司州平阳郡。
白絮得知大量的汉人百姓逃难而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其中混了大量的奸细,毫不犹豫地就调动了所有的兵力严守各处要地,军粮库军械库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没有她亲自写的命令,谁敢靠近就杀了谁。
等万事俱备,白絮这才去见万余汉人难民。
万余汉人难民蜷缩在一片空地上,四周都是泥土高墙以及箭矢长矛,森严的气氛之下谁也不敢高声喧哗。
白絮站到了泥土高墙之下,俯视下方的万余汉人,依稀看到了当年自己成为难民的模样,但她心中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摇摆。经历了无数次的恶劣案件,见了无数次恩将仇报,白絮已经不是当年万事讲究仁义的单纯女孩了,她很清楚仁慈也是有条件的,假如她单纯的认为又饿又累的百姓必须接受最好的招待,或者看到几个孩子啼哭就心软地不加甄别地将这万余人放入平阳郡之内,那么平阳郡内的大火和屠杀,已经死亡的百姓就是她亲手造成的。
白絮冷冷地道:“你们为何要来我平阳郡?”汉人讲究故土难离,没几人做得到抛弃家园迁移,这上万人大举迁移有违常理。
上万难民之中有人慢慢地站了起来,鼓气勇气道:“刘渊回来了,卫瓘逃了,匈奴人要吃光我们!”
白絮看着那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人悄悄做出的手势,这是大楚派出去的奸细。
她大声地道:“胡人不把我们汉人当人,要吃光汉人,我们就要吃光胡人!”
上万难民中好些人大声叫着:“吃光胡人!大楚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有人跟着汉人大声地呼喊,他的家人畏畏缩缩地扯着他的手臂,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就是“吃光胡人”中的胡人啊。他们是匈奴人!
作为胡人处于汉人之中,听着“吃光胡人”,怎么会不害怕?
但是那人镇定无比,大声地叫着“吃光胡人”,因为他家在并州百十年了,他家一直都说汉人的言语,穿汉人的衣衫,同样种地为生,除了他们家与隔壁邻居,谁都不知道他们一家是匈奴人,只要低调一些,这上万人之中谁认得他们是谁,谁知道他们是匈奴人?他看了一眼家人,附耳低声道:“记住,我们是汉人!我们有汉人的姓名,我们都姓李。”家人重重点头,他们的容貌、口音、衣衫、饮食习惯都与汉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说自己是汉人,谁能查出他们是匈奴人。
人群的另一个角落之中,数百氐人聚集在一起,大声地叫着“杀光胡人”,他们完全没觉得自己是胡人,汉人种地,氐人也种地,他们怎么就是胡人了?他们又不放牧!而且大楚皇帝在很多年前就说过了,“氐人”就像是“并州人”、“江南人”一样只是一个地理称呼,他们就是祖籍在“氐地”的汉人!
白絮看着上万难民,这中间有没有刘渊的奸细,有没有卫瓘的奸细?只怕都是有的。
她冷冷地下令道:“让他们去开垦荒地,粮食由其余地方提供,库存粮食不得超过三日。派大军守住各处,敢离开农庄的一律杀了。”
有大楚的细作混在难民之中,有投降的并州官员做农庄管事,白絮不信刘渊和卫瓘的细作能够闹出花样来,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将这上万难民引入平阳郡深处,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了现有的防御圈之外。
难民中依稀可以听到小孩子的哭声,白絮轻轻摸着心口,苦笑,她竟然心硬如铁了。
……
并州武乡县。
守将脸色铁青,卫瓘跑了,却留下了一封书信,命令他严守武乡县,为刘渊整顿并州的胡人力量争取时间,进一步为卫瓘夺取河套平原争取时间,并且说得非常清楚,武乡县城池坚固,地处要道,与胡问静的大军对峙多年,胡问静绝对打不进来,守住武乡县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等卫瓘在河套平原站稳脚跟之后,守将就能以此功升官发财,阖家幸福。
守将对卫瓘很清楚卫瓘的意思,全文的重点就在于“阖家幸福”,他的家人已经随着卫瓘去了河套平原,他若是敢放弃武乡县,全家的人头立刻落地。
守将苦笑,卫瓘完全没有看错他的为人,他是绝对做不出放弃家人的事情的。可是,这武乡县不只他一个人啊,还有上千士卒呢。
上千士卒紧张地看着守将,有人握着刀柄,道:“将军,我们被抛弃了!如何是好?”那守将沉默。
有人举起从城外射进来的书信,道:“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卫将军逃走了,刘渊要吃光汉人,我们怎么办?”那守将依然沉默。
又是一个士卒大声道:“我等知道大楚的信中的言语不能尽信,刘渊不曾吃人,可是,并州连年降温,地里收成越来越少,我武乡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若是吃光了,还有供应吗?”那守将唯有沉默。
又是一个士卒叫道:“大楚朝去岁得一回回炮,半日破坞堡,无坚不摧,这武乡的城墙难道比坞堡还厚?若是大楚调集回回炮至武乡,我等如何是好?”无数人齐声质问,守在武乡的唯一屏障就是这厚厚的城墙,若是城墙也不足以成为屏蔽,区区千余人还能对抗数不清的大楚将士吗?
一群士卒握紧了刀剑,厉声逼问,那守将惨然看着众人,他就知道大楚不会任由他安稳人心,但是没想到大楚朝的反应这么快。
他很清楚此刻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若是敢于坚决守护城池,他就会被这些暴动的士卒杀了,若是投降,他的家人都会死。何去何从?
守将咬牙道:“诸位,听我一言。”
“这武乡是守不住了……”
无数士卒一齐大叫,许久才有安静。
守将继续道:“……但是我等的妻儿都在晋阳,若是此刻投降了,我妻儿死无葬身之地。”
好些士卒万分欣喜,老子母胎单身!
好些士卒不屑极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父母妻儿的性命皆不重要。
好些士卒沉默,一边是自己的命,一边是家人的命。
那守将厉声道:“为今之计,投降是必然的,但是也要为了我们自己考虑,兵临城下献关有什么功劳?家人如何保全?本将有一计又有功劳,又能保全家人!”
一个时辰后,武乡县打开了城门,林夕带着大军立刻进入了武乡县。她冷冷地看着守将,道:“说,你有什么要求?”
守将跪在地上,诚恳地道:“只有一个要求!”
一日后,千余人埋伏在武乡县北的榆社城前,榆社城的城门开着,不时有百姓出城打柴,有武乡城顶在前方,榆社城内毫无戒备之心。
千余人悄悄分散,慢慢地混入了城内,一个时辰之后,榆社城内喊杀声冲天,城外又是数千人赶到,远远地就大声地呼喊:“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战死!”
又一个时辰,榆社城陷落,百十骑骑兵追出了榆社城北门,一一斩杀逃走的士卒。
林夕淡定地看着榆社之内的浓烟和火焰,对武乡县的守将道:“放心,我言而有信,放你们追赶卫瓘,救出自己的家人,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本将就要进攻晋阳。”
那守将和数百士卒用力点头,匆匆就向北而去。
刘三娘身上染着鲜血,大步走近,看着那些卫瓘的手下逃走,微微有些担忧,道:“他们会不会出卖我们?”总觉得放任这些士卒离开很不理智。
林夕笑了:“我一点都不在意他们出卖我们。”
“榆社城陷落,从上党郡杀入晋阳的门户洞开,卫瓘和刘渊就算知道了也无法阻挡并州的陷落,若是消息传开,晋阳震恐,刘渊要么带领大军杀入山中,争取夺回榆社,可是届时攻守易势,刘渊的匈奴人如何打下坚城?”
林夕笑着:“若是刘渊敢到榆社城来,就是我林夕砍下他的狗头之日!”
刘三娘看着林夕自信满满的,她不懂兵法,不过看看这厚厚的城墙,以及城外崎岖的山路,心中就有了一些底气,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林夕道:“我们只要在这里等。”
“等来了刘渊,我们一战之后功成名就。”
“等不来刘渊,我们就在这里看看胡人今年会不会饿死。”
“若是刘渊大举进攻平阳郡,我们就从这里杀入晋阳,截断刘渊的退路。”
林夕冷笑着,金渺已经带了千余骑在赶来榆社的路上,只要这千余骑在今年夏天放火烧了太原平原上的所有庄稼,刘渊就只能在饿死和逃走之中二选一。
她微微叹息:“原本是对付卫瓘的,没想到被卫瓘跑了,真是可惜。”:,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