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章 半生阴霾潮湿
漫天的雪越来越大,风夹杂着狂乱的雪花飞舞,很快就覆盖到了黎星的肩头,头顶。
世界里一片白茫茫,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晰,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色的世界。
小木筏的绳索勒在肩上,每走一步,都会震得胸口闷疼。
肋骨断裂的伤还没好,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得狠了,也不敢停下来休息。
他不知道该如何救裴云疏,就连他究竟是中什么毒也不清楚,他唯一想的,就是一步步前行。
绝不能,让裴云疏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就算是一步一步再艰难,举步维艰,他也没有停下休息过。
“别睡过去……”
“我求求你……跟我说说话。”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他。
“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有跟你说过,还有很多话都没告诉你。”
黎星自顾自的说话,脚下未停,他的话也没有停。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他一句一句,语气平静,没有停歇,开始讲起了那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阴郁发霉的陈年旧雨,仿佛从未走出来,前半生一片幽冷的潮湿,一直都没有干。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最初的记忆中,我记得我和母亲,生活在一个宅子里。”
“那里,没有窗户,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门也出不去,周围也没有人居住,只有我父亲会来。”
“父亲……如果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的话。”
“有时候,他会抱我,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陪我玩,给我带来新奇的玩具和吃的零嘴。”
“有时候,他会掐着我的脖子叫我孽种,让我去死,表情狰狞又凶狠。”
“母亲只会在一旁软弱的哭泣,她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我那时也不明白,她的眼泪究竟是想要我死,还是想要我活。”
“后来,母亲杀了他。”
“她平静的用斧头劈开门,将我扔出去,然后放火烧了整个宅子。”
说到这儿,黎星停顿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他接着说:
“那时候年纪太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我开始流浪,遇到一个人,将我捡了回去。”
“他让我叫他父亲,我那时候太蠢,就真的以为他是我父亲,他是个不太高明的偷儿,也是个不大聪明的骗子,早年偷东西被人砍了右手,后来一直做行骗的勾当。”
“他会卸下我的脚腕或者肩关节,将我弄成残疾的模样行骗或者乞讨。”
“那时候,他经常打我,除了脸,我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他说,骗人一定要掺进一部分真实,才会让人相信。”
黎星声音一直很平静,说到这时,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脸上仿佛带着一丝嘲弄。
“骗不到钱的时候,他就会骂我是废物,不给我东西吃。”
“每次都是在我饿得奄奄一息时,再把食物扔在地上,看着我像狗一样爬过去吃。”
黎星微微仰头,喘息。
雪落在他的眉心,很快便被融化。
“你瞧,他欺负我。”
“你也不起来帮我出出气。”
“就算是替我骂骂他也好。”
眼泪流下来,冰凉的滑落颈间,黎星的声音带着颤意和委屈:
“我都说了这样久了,你也不回应我一声。”
“也不疼疼我……”
“你真的很过分哎。”
“裴郎。”
“就不能回我一句吗?”
“哪怕就只是一声……”
“裴郎……”
他声音里带着示弱的哀求……
可他百般哀求的对象,静默无声,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黎星只听得见,雪落下的声音。
在这天地间,好似唯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无论是委屈也好,撒娇也罢,是没有用的。
都叫不醒那个人。
黎星渐渐收起软弱的神态,他的面容与神情变成一片漠然。
绳索深深勒进他的皮肉里,磨得肩膀都在在微微颤抖,僵硬的手指仍紧紧拽着绳索,一步一步的挪动。
凛冽的寒风夹雪而来,风吹急旋,夹杂着雪团,席卷而下。
风一程,雪一程,深一步,浅一步。
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传来崩坏的声音,黎星语气却很平静,没有理会自己身体传来的抗议,面色如常继续道:
“后来,那里闹起了兵祸和灾荒,没有粮食,一群败兵杀人杀红了眼,大家都在逃命。”
“他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下,提着一袋粮食走了。”
黎星语气漠然,没有起伏,只是一片淡然的麻木: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很饿,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饿、饿、饿……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往嘴里塞。”
“后来,官府赈灾的时候,我被送到慈幼局。”
“刚进去的时候,还有吃的,后来就不够了,人越来越多,食物不够,衣裳不够,就争抢,被抢了,就没有了,只能去抢比自己更弱的。”
“慈幼院的人,克扣一部分,只有连他们都瞧不上眼的,才能轮得到我们,就像喂狗一样,丢下食物任由大家争夺哄抢。”
他脸上扯起一丝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
“小孩子欺负人起来,远远比大人更残忍,因为他们是天真的,无知的,人性当中最原始的残酷与自私,在那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孤立,排挤,漫骂,殴打,欺凌……他们的厌恶是如此,喜爱也大致如此,总是相差不大的。”
他淡淡总结:“弱小是原罪,越弱小就越是会被欺负。”
“那时候,偶尔会有些人来领养孩子,那些孩子们都很期待有人将他们领走。”
“我生得好看,占些便宜,有不少人想领养我,但他们最终都将我遗弃,很快就送回慈幼局。”
“因为我不爱笑,不爱说话,吃东西总是在不停的往嘴里塞,直到把自己撑吐,被打得狠了就会躲,见到人就躲,钻到桌子底下去,躲进一切能将自己塞进去的地方。”
“他们就像是捡了一只漂亮的猫儿狗儿回去,发现既不讨喜也不黏人,既粗鲁呆板,觉得无趣,三两日也就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