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 章 永不安息
眼睛肿胀刺痛，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眼眶，气血逆行，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流下去。
眼前从淡淡的红变成一片赤红。
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喉间一热
抑制不住的狠狠咳嗽一声，喷出的血珠溅了几滴在他的面颊上。
混着眼眶里的液体一同滴到雪地里。
落入雪地的液体的深色的，眼前一片薄雾笼罩的红。
裴云疏明白了，流下眼眶的，是血泪。
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感觉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被融化了，所谓的剥皮削骨，生不如死，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听觉和嗅觉似乎在慢慢褪散，他已经闻不见自己血液的味道了。
剧痛之下，膝盖和腿骨再也无法支撑上半身的重量，他缓缓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呼……呼……”
艰难的喘气，费劲的呼气，肺部像是要在下一刻就炸了。
每一口气都是十分艰难的沉重喘息，下一口气是否能喘息下一刻是否吊着的这口气就会断绝
裴云疏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必定是很恐怖的，极其吓人的，还好黎星没有看见，不然……
定是会吓着他的。
……
待自己这最后一口气散了，琉璃应当会遵守诺言，将黎星安全的送回大周。
他从前安排的那些部署，但愿……还能有用。
就在这一刻
心里突然有了些许的悔意……从前，总以为可以护住黎星，想着，即便他心性不正也无妨，可以慢慢引导。
况且他本性不坏。
可现在，突然就没有时间了，早知如此，当初便应该好好教导，让他学些保护自己的本领。
以免日后受委屈，受人欺辱，好歹有些自保之力……
临了了，细想想，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唯有这件事，这个人，这个遗憾，念念不忘。
让他迟迟不想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四周安静极了，唯有雪花，在这天地之间寂寞穿行。
冷门的雪花徐徐洒洒的飘扬下来，眼中，尽是薄红色的雪花，凄凉又安静。
不多时，便已经将这片雪地又覆盖了极薄的一层新的冰雪。
身体的痛楚稍减，开始平复下来。
同时，体温也渐渐抽离，让人能清晰的感受，自己生命似乎是在缓缓的消散。
这或许就是……
死前的安宁。
无法令人不为此而叹息，胭脂泪，它当真是绝对歹毒，又相对温柔的毒啊。
相思离恨，剧毒入骨，不死不休，却又留有一线温柔。
冰冷的雪花落于他的面颊，堆砌在他的发间，手心，身上。
凝固在他的血液上，然后相融，形成血形状的雪花。
眼前飘过的雪花，皆是红色的，静静落下来。
他闭上了眼……
……
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面颊。
感受到触觉，他疑惑又费力的强撑开眼帘。
眼前有道模模糊糊的红色人影，他费力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黎星。
裴云疏有些错愕，他苦笑:“…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不听话……”
黎星坐在他身畔，平静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听话。
只有小孩子，才不会识破谎言。
黎星自己就制作过数不清的谎言，那些精妙绝伦的谎言，他信手拈来，挥如臂使，所以，常年和谎言打交道的他，对谎言也是很敏锐的。
无论是怎样的谎言，他几乎都能一下子就判断出来。
作为骗子的祖宗，没有人可以骗到他。
黎星低头，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你骗我。”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也有些哽咽。
像是小孩子不懂，仰着头，向大人追寻答案。
裴云疏:“……”
“……对不起。”他轻轻道。
他这半生都没撒过谎，对于撒谎这种事非常的熟练，也罕见的笨拙。
“我只是不想吓到你，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不是吗？”
黎星目光在他脸上，身上，打量了一圈，他平静道:“我不会害怕。”
怎会吓着
眼前的人，是他的裴郎啊，即便是死了，化做一具枯骨，一堆碎肉，也不会吓着他。
即便是化作厉鬼，他也不会害怕啊。
他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是人，都有自己所惧怕之物，黎星自然也有惧怕的。
不是不会怕，会让他感到害怕的事有很多，很多。
他最怕怕容颜老去，怕这一生爱恨难得，怕穷困潦倒，怕颠沛流离，怕尸骨无全……
但他最怕的，是被丢弃。
黎星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泪，嗓音淡淡:“你弃我。”
他言语中有些委屈的意味:“漠南城，城门口，你曾两度弃我。”
黎星捧着他的脸，擦拭着他下巴和嘴角的血，语气温柔:“为何弃我”
他非常认真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一次。”
“只放弃过你一次，漠南城北。”裴云疏的唇角微微抿着。
黎星没能得到完整的答案，他并不放弃，执着的追问不休:“为何”
裴云疏沉默，他看着黎星，久久无言。
黎星怕死，他是畏惧死亡的，可他傻，他很笨，也很执着，只要为自己找到理由，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干那些傻事。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个傻瓜。
“不能告诉你。”最终，裴云疏轻轻道。
我想要你活。
犹豫吧，纠结吧，徘徊不定吧
这样，你就没有理由去干傻事了。
黎星一怔，他笑了笑，掉下泪来:“裴郎，你真是好冷的心肠。”
一连串的泪水克制不住的往下滑，他的小公子，那么的聪明，那么了解他。
了解他的畏惧，了解他的彷徨，了解他的迟疑，也了解他的阴暗。
他是如此深刻的爱着眼前这个人，可他更深刻的是，绝对无法原谅他舍弃自己的行为。
黎星这一生，最痛恨，最无法原谅的，便是被舍弃。
即便是他最爱的人，也只能被原谅一次。
但凡舍弃过他，就不值得他为这个人而死。
见黎星哭得伤心，泪流不止，裴云疏终究是抑制不住的心软。
他伸手，想为黎星擦眼泪，却抬不起手臂:“别怨恨我。”
裴云疏气息轻柔:“在死之前，我不想你怨恨我。”
“如果带着你对我的怨恨而死，那我将……”
“永不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