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梅香如故(四)
女儿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妻子跑了过来,牢牢的将女儿护在身后。
两人眼中,满是惊恐。
看着这两人避他如同蛇蝎的模样,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恶从胆生,醉里醉梦之间,习惯性的挥拳而去。
耳边传来的,尽是嘈杂扰人的声音,是女儿的哭声,是妻子叫女儿快跑的声音。
尽是妻子和女儿的恐惧和害怕,她们的痛苦和惊慌。
他很清楚,他很明白。
阮二郎只是喝醉了,不是聋了,他听见了。
但他全然不在意。
因为他醉了。
只这一个理由,就够用了。
……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他倒头呼呼大睡,睡到半夜,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幽幽醒来。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感觉梦里下了一夜的雨,滴滴答答的响个没完,身处之地幽冷又潮湿。
口干舌焦,想叫人给自己倒杯水。
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大少爷了,只能是自己动手,他闭着眼向旁边摸了摸。
手下传来湿答答的触感,他举起手到眼前,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清是什么,谁料只一眼,就吓得他瞪大了眼睛。
满手是血!
宿醉立刻醒了大半,他惊坐起来,僵硬的转头,身旁躺着的,是他早已断气的妻子。
是婉娘的尸体。
冷汗滑下额头,目光剧烈颤抖,他大叫一声,紧接着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另外一边,是倒在墙角的女儿,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小脸惨白。
阮二郎连滚带爬的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在女儿的鼻息下探了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女儿还活着。
可是一回头,见到的却是妻子的尸体,他又立刻吓得缩到墙角。
浑身颤抖,神情惊恐。
阮二郎虽然坏事做尽,但他还从来没杀过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脑海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避,给自己找理由逃避。
他在脑海中疯狂尖叫。
不……不对!……他怎么可能杀了婉娘呢!一定的别人杀了她,然后嫁祸给他!一定是这样……
或者……说不定……是她自己一不小心撞在桌角撞死的……
是脚滑……
是跌倒……
是不小心的……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拼命的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他找到了许多理由。
虽然每一个都很滑稽可笑。
恐惧让他缩作一团。
明明是加害者,但他此刻表现得更像是受害者。
明明心里再清楚不过,但绝不想承认。
只要不承认,就不是他的罪。
他疯狂的想给自己脱罪。
……
不是他!……不是他!……绝对不是他做的!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可是,若是被人发现,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对!对!对!得先处理尸体。
处理好现场,他偷偷将尸体扛到荒山野岭,由于没有经验,只是草草挖了个坑。
临将杂草与碎土堆在婉娘身上时候,阮二郎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
看向他这一生唯一,深爱过的妻子。
婉娘脸色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是安静的躺着,面颊上尤带着点点血渍和乌青,一道血痕干涸在她的眼角,令人心惊,如果忽略了那些伤口和血,她仿佛只是睡着了而已,一如既往。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感到心慌,别过脸去,快速将土推到她脸上,盖住那张脸。
他不敢再看。
不敢再看自己的杰作。
草草掩埋婉娘后,他迅速离去。
向山下,越走越远。
天气越来越冷了,阮二郎拢了拢衣襟,身子瑟缩着,一步步离开了那里。
他再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临近山脚下时。
他看到一株白梅临水,白梅如旧,幽香阵阵,素雅静娴,安静清寒。
片片花瓣飘落于小谭。
恰是,闲谭落花,簌簌清雅。
刹那间,慌了眼。
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和慌乱。
他逃似的逃跑走了,越跑越快,直到力气用尽,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仰头看向天空,双目无神。
只是眼角的泪水,不断的两侧滑落下来。
渐渐浸湿了衣襟。
……
他也曾爱过她,爱她说时候种满满园白梅,许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
满园白梅尤在,只是已经不再开花了。
毕竟……
再如何耐寒的花,也糟不住……
世事摧残。
折枝销骨。
……
疼疼疼疼疼疼!! !
好疼!好疼啊!钻心彻骨的疼。
四肢被挑断经脉,只能无力的在地上爬行。
舌头被割掉,喉咙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胸口一喘气,几乎被废掉的胸腔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破碎声,一股一股的血从胸腔涌到喉管,然后翻涌出来。
闻到血腥味而来的老鼠吱吱的嘶咬他脸上的皮肉。
他听得到,那些老鼠在啃噬他的血肉。
已经几日了,他也记不清了,或许在下一刻,就要解脱了吧
婉娘是不是,也这样疼
看着裴元清恨意彻骨的眼神,阮二郎发现,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疼。
这样的疼痛与绝望。
上天是均匀的分摊给他们。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好受,都是一样的被迫接受这种,被施加的公平。
嗬嗬嗬……
在这极致的痛苦里,他那满是血渍与污秽的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意。
你瞧,你也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一样了,一样的一无所有。
他和他一样,都已经踏进地狱,再也回不了头了。
眼前渐渐变得灰暗,有什么遮住了视线。
是老鼠的皮毛,原来,它们已经啃噬到了他的眼睛了啊。
临死的时候,阮二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即便是到了地狱,他也见不到婉娘。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样想着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