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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普通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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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实在是很普通的一天。

    一瘦弱男人从黄沙中钻出,步伐蹒跚,肩膀上的扁担随着踉跄的步子上下颤动,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声,时断时续,两头吊着的水桶,压得男人瘦弱的脊背弯曲。

    奇怪的是,这般晃荡,水桶中却不见一滴水洒出来。

    “回来了。”

    女人喊他,他放下水桶,擦了把脸上和着黄沙的热汗,哼哧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闷声回应:“嗯。”

    “老魏家来人了,说是今晚娘老子过寿,要宰头羊,让你带上家伙式去一趟。”

    男人擦汗的手一顿,脸上渐渐蔓延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他转过身回了屋。

    女人手上不停,依旧在剪羊毛,羊咩咩叫,剪刀咯吱咯吱叫。她的袖口随着动作一上一下,依稀能看到手臂上屈辱的刺青。

    “我去了。”

    “嗯。”

    “把门拴好。”

    “我明白。”

    男人不再出声,转头出了家门,肩膀上没了沉重的水桶,他的脊背渐渐挺直,瘦小的身材竟也显出几分魁梧挺拔。

    漫天黄沙中,隐约能看出他手里抓着什么闪着银光的东西。过路人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想来应该是宰羊的家伙式罢。

    已经半月,送往其他三国的信函还未收到回信,但沙漠中,风沙阻绝,信函延迟虽不常发生,但也不足为奇。

    大魏使臣在屋敕待了许久,常常出入王宫,与屋敕史官探讨中原与塞外的经史典籍。中原人吟诗颂词优雅又含蓄,屋敕国王虽听不懂但喜欢听,每每大魏使臣进宫来,他总要接见,权当听曲儿。使臣并不拒绝,于是他也渐渐放肆,竟要求大魏使臣为他演奏乐曲,美其名曰要欣赏中原音韵。

    “刀剑什么的都拿出来。”

    守卫懒洋洋地招呼大魏使臣:“还有没有带着什么利器的,都一并拿出来。”

    “未曾携带。”

    “手里拿的是什么?”

    “中原的箫,一种乐器。”

    守卫照例盘问,又把那据说叫萧的乐器仔细查验一番,这才放人进去。

    若是可以,他也想省略这个环节,每日盘问一遍,也是麻烦。况且这三名大魏使臣,一位弱不禁风,一位瘦不拉几,一位毛都没长齐,就算带了武器进宫也是徒劳。

    弱不禁风的崔知鹤带着瘦不拉几的郭怀仁和毛都没长齐的裴戎进了殿中,还没等行礼就被饶有兴致的屋敕王打断:“今日要唱什么?”

    三人没应声,屋敕王反应过来:“哦!吟唱,吟唱什么诗?”

    “今晚要念的是《燕歌行》。”

    屋敕国王依旧听不懂,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吹箫的漂亮使臣移动。

    箫声幽幽,若珠玉莹润,似溅泉清越。从箫孔中逸出柔和的音韵,在这空旷的殿中渐渐氤氲开来,朦胧中浸满整个大殿。

    “念君客游思断肠。”

    郭怀仁开始吟诗,他旁边坐着的屋敕史官拍打起皮鼓。

    屋敕王似乎是被音韵蛊惑,又似乎不是,慢慢走下王座。

    一步。

    “慊慊思归恋故乡。”

    两步。

    “君何淹留寄他方?”

    三步……

    箫声慢慢停了,吟诗声也渐渐停了,只有皮鼓还犹犹豫豫地响着。

    屋敕王恍惚一瞬,喃喃:“怎么不……嗬嗬……”

    史官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喉咙被捅穿的国王,一声尖叫被一缕银光逼退,永远卡在喉中。

    屋敕王兴致所至,殿中只有随侍和史官,悄无声息中都被裴戎扭断脖子。

    崔知鹤用手拢住屋敕王脖颈处的血洞,于是拔出束发衡笄时,血污没溅到身上半分。

    在屋敕王身上擦干净笄上血渍,崔知鹤将衡笄重新插回发中。

    不多时,殿中又响起箫声和皮鼓声,门外侍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

    宫中的箫声太过轻柔,远不如宫外风声飒飒。

    黑夜中,屋敕都城里,四面八方都有人汇拢而来,或从巷中穿行而过,或顺着街角急步行进,路遇巡逻兵便一刀封喉,脚步未曾停歇。渐渐地,汇聚成了一整支军队,贴地的脚步声从杂乱到整齐,最后竟有些震耳欲聋。

    “什么人?!”

    屋敕内城城楼上,守卫呵斥一声,从漫天黄沙中看去,只觉毛骨悚然。

    城墙下,不知什么时候起聚集了一整支军队,有大魏面孔,也有屋敕面庞。这些人身上的铁甲被狂风吹得嗡嗡作响,依稀可见铁甲下的服饰并不统一。

    有人穿着锦缎,有人穿披麻布。但手中都提着长刀,刀刃上闪着寒光。

    为首之人,尤为熟悉,那是投靠屋敕的董大人之子——

    董魏。

    “魏人反了!魏人反了!魏人——”

    箭矢呼啸而来,划破长空,也刺透了胸膛,守卫眼中惊恐未散,却已轰然倒地。

    城楼下,董魏放下弓箭,举起长刀,怒吼一声:“夺回嘉凌关!”

    胯下马儿等了几十年,再也等不住,终于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疯了似的飞驰向前。

    城门被撞开,大魏遗民举起长刀,与屋敕守卫搏杀。不知什么时候,铁甲被挑开,鲜血四溅,但魏人只觉畅快,似乎从身上流下的不是污血。

    是魏音被强迫改为屋敕语的屈辱;是儿女被逼迫为奴为婢的无奈;是爷娘被挖掉手眼丢于荒野的苦痛。

    董魏站上城楼,拔出插进守将胸膛中的长刀,守将踉踉跄跄,指着董魏的手直哆嗦:“……你……你敢反叛……”

    董魏大笑,一脚将他踹下城楼,后背被屋敕士卒刺下的刺青隐隐发烫。

    他并未施舍血泊中浑身抽搐的守将一眼,只振臂高呼:“这是嘉凌关!是我大魏疆土!尔等窃贼,安敢说我反叛!”

    随着这声高呼,屋敕都城中街角巷口都燃起熊熊火焰,大魏私兵横冲直撞,将城中士卒残忍屠戮。

    宫中已能听到喊杀声,守卫惊慌失措,只能不停拍打殿门:“王,魏人反叛了!他们、他们已经杀进城来了!”

    箫声渐渐息了,鼓声慢慢停了。厚重的木门被从里推开,血腥味蔓延,他终于见到了陷于乐曲中的王,也看到了王喉咙处的血洞。

    “你、你们……”

    崔知鹤依旧手持玉箫坐着,眉目隽雅俊秀。迎着守卫愕然惊恐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残忍地公布了这个消息:“王,死了。”

    “王死了,王死了!”

    这个恐怖的消息在宫中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屋敕宫中骚乱一片,正在作战的屋敕士卒惊恐万分,军队中甚至有人扔下武器溃逃。

    将领嘶吼着要把人抓回来,可逃跑的人实在太多。毕竟,王死了,还拼杀什么呢?

    一片乱象中,将领猛然想起,王死了,可宰相还在。

    宰相在,屋敕就还能胜。

    “去叫宰相!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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