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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苦呀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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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高悬,细细密密的阳光从破窗中洒进牢狱,角落里那株小草拼命往阳光能照着的地方生长。

    “什么人!”

    守卫的官兵厉声呵斥,拐角处走出一身红袍的官员。

    官兵赶紧行礼:“高大人!”

    高大人摆摆手,指着牢狱中蜷缩一团的陈瑞:“他怎么了?”

    “不知道。”官兵摇头:“从崔大人来了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

    “这样啊。”高大人抚了抚胡子:“用刑了吗?”

    “还没。”

    “把门打开吧。”

    “这……”官兵有些犹豫:“崔大人说了的,这陈瑞是重犯,谁来也不能开门。”

    “怎么?我与崔大人同为御史台官员,他是左谏议大夫,我为右谏议大夫,我二人同审议此案,崔大人难道还会防范我不成?”高大人冷哼一声:“崔大人既然不会防范我,莫非,是你在防范我?”

    “不敢!不敢!”官兵赶紧取下钥匙开了门:“您请。”

    牢中,蜷缩成一团的陈瑞一动不动,满头乱发。

    “你叫陈瑞?”

    无人回应,高大人仔细打量他,半晌叹息一声:“你还很年轻啊,怎么会想到走上这条路呢?为了一己私欲,篡改账册,连带着家中一起贩卖私盐,这可是连坐九族的大罪啊,你不为自己计划,也得为父母兄弟多想想啊!”

    陈瑞终于动了动,抬起头嘲讽地笑笑:“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陈家都是个死,我还能如何呢?”

    “怎么不行!”

    高大人打断他,语气笃定:“除了已经定罪的徐南,其他人都没用刑,只要你主动认罪,承认自己做了的事。陛下仁慈,说不定会减轻刑罚,饶你亲人一命呢?”

    “是吗?”

    陈瑞轻笑:“如何认罪?”

    高大人倒上一杯冷茶递给他:“自然是说出来,让审判的官员都听到;再写下来,让陛下能看到。”

    陈瑞接过冷茶,却并不急着喝,只把茶杯握在手中,轻轻仰头看,视线顺着阳光落到蛛网小虫上,小虫早已不再挣扎,瘫软一团静待死亡。目光慢慢下移,陈瑞看着那株正挣扎着往阳光下生长的小草。

    半晌,他轻声回应:

    “好。”

    高大人满意地抚着胡子,一边往外走一边乐呵呵地笑:“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

    官兵殷勤地为他拉开牢狱铁门:“高大人这就问完了?”

    “是啊,这审理案件,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嘛。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能问出东西,就是好法子。一旦把嘴巴撬开了,这案子不就结了?”

    官兵恭维:“还是高大人高明!”

    高大人哈哈大笑,顺着黑黢黢的通道向外走去,融入黑暗中,慢慢不见身影。

    许久后,太阳西沉,用过晚饭后,诏狱中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来人!来人!”

    官兵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猛敲铁门:“干什么干什么!天都快黑了,你瞎嚷嚷什么?反了不成?”

    陈瑞紧紧抓着铁门,并不看他,只冲着诏狱通道高声大喊:“我要认罪!我要指认盐铁司徐南、周临、许丹冬,趋使我等,篡改账册、贩卖私盐,发运司刘冲、司马文私开盐道、中饱私囊!”

    官兵瞌睡醒了大半:“去叫人!”

    御史台前,老鸦满树,黑压压一片,黢黑的眼闪着暮沉的光,像是潮湿屋檐下发霉的青苔。

    崔知鹤拢着袖袍静静立在树下看着,树干挡住身形,忽然晚风急起,只余朱红官袍被吹地扬起,簌簌作响。

    高大人背着手哼着小曲从树旁经过,一瞬间惊起树干上遮天蔽日的黑,只剩下轻轻颤动的树枝和凄凉的鸦叫声。

    “苦呀,苦呀——”

    高大人被吓了一跳,一脚踹上树干:“倒霉玩意儿,哎哟——”

    高大人抱着踢痛的脚呻吟,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不符合自己身份,急忙往周围看有没有人路过。

    见四下无人,高大人匆忙放下腿,整理官袍,又恢复了一派正气。

    “高大人没事吧?”

    幽幽的声音响起,四周却不见人,只有老树后飘出一抹红色,高洵一瞬间毛骨悚然、身形僵住。

    却见崔知鹤从老树后走出,正面带笑意看着他。

    高洵放松身子,有些尴尬的摆手:“无事,无事。崔大人在这树后做什么?”

    崔知鹤抬头望天:“都说御史台乌鸦云集,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乌鸦。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倒是新奇。”

    “咱们这儿常年种着松柏,乌鸦老是喜欢待在上面,不足为奇,等到秋冬之际,乌鸦一群一群的,那才叫遮天蔽日呢!”

    崔知鹤含笑看着他:“高大人在这御史台多年了吧,怪不得如此清楚。”

    “是啊,很多年啦。”

    高洵笑眯眯的:“人家都说‘乌鸦头上过,无灾必然有祸’,不过依我看,乌鸦是祥瑞之鸟啊,咱们御史台的乌鸦就更不一样了。崔大人,我还得先回去看卷宗,就不打扰了,您慢慢看着。”

    崔知鹤笑着,也向他回礼,目送他离去,依旧静静立在树下。

    许久后,天色渐黑,鸦群又飞回,扑棱着翅膀站上树枝,扯着嗓子呼号——

    “苦呀,苦呀——”

    崔知鹤轻声叹息:“是苦呀,天下间,苦命人多是穷苦人。但苦了这么久,总得有点甜吧?”

    天色渐黑,有御史台的官员循着满树乌鸦而来。

    “崔大人,陈瑞自己招认了,指认了盐铁司和发运司的一些官员。”

    官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还有呢?”

    “就在刚刚,他就在狱中咬舌自尽,留下一封血书,指认盐铁司徐南多年来假借忠献伯爵府名义经营清风阁,是贩卖私盐的主谋,他主动揭发、以死谢罪,只求陛下饶他家中亲眷一命。”

    “你说他怎么了?”

    崔知鹤撑住老树树干,面色苍白,声音有些恍惚:“自尽了?”

    “是。”

    “这件事高大人知道了吗?”

    “高大人派了仵作去查验,人已经死透了。”

    崔知鹤跌跌撞撞跑入诏狱,中途正好撞见躺在门板上的陈瑞,白布遮盖,只余青白的手掉落在外……

    “他……”

    崔知鹤开口,却嗓音沙哑,带着哭腔。

    高洵摇头叹息:“死透了,救不了了。”

    崔知鹤双手颤抖,轻轻把那只手塞进白布里。

    救不了了啊,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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